5 好意與惡意
老板姓張,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比起一般這個年齡禿頭大肚的有錢人來說,算保養的好的,收斂起眼裏偶爾盯着人往肉裏看的那層猥瑣來,出去往外邊一站,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了。
程央一般能避着他就盡量避着,他要的不多,無非就那點工資。
那點錢可以讓他忍受他偶爾的肢體騷擾,但要說真的能讓他為此做到什麽程度,程央心裏沒有這個價,他也不會開。
今天張老板有客人,沒怎麽過來盯着他就去了包廂,程央在外面一直忙到十點半,酒店快打烊了,才稍稍歇了口氣。
“小程,過來。”負責二樓包廂的金姐在裏面喊他,等他過去了,她用一次性袋子給他裝了幾個點心,“上一桌的客人點多了,一筷子沒動,你帶幾個回去給弟弟妹妹吃。”
“不用了,你們留着吧。”金姐家條件也不怎麽樣,但每次有好東西都會惦記着程央,酒店有規定,剩菜之類的員工不可以私自帶回去,但點心多了沒人管,所以一般負責收拾的都會藏下來一點。
金姐給的是做成天鵝形狀的栗子酥,一共三個,塞他手裏,“拿着吧,這麽點小東西還客氣什麽。”
程央謝過他,金姐去給他盛了碗剩下來的小米粥,“餓了吧,我看你一晚上都沒什麽精神。”
程央想說沒有,金姐給他拉過張凳子,摁着他坐下了,“我兒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天天晚上喊餓,這樣的粥別說一碗了,鍋都能給你吃下去。”
程央笑了笑,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還在,此刻一碗粥放在他面前,他一時半會居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喝還是不想喝,但因為是金姐特地給他留的,他端了起來,“還有沒收完的嗎?”
“裏面還有一桌,老板在呢,不過剛跟我說也快了。”
“一會我幫你。”
“用不着,你早點回去,還有作業呢吧,唉你這孩子。”金姐看着他嘆了口氣,“要投在好人家,不知道現在有多享福。”
金姐這個人別的都好,就是時不時喜歡念叨他命不好這件事讓程央挺為難的,可能是這個年紀的人的通病。
這時候他一般選擇不接話。
程央幾口扒掉了碗裏的粥,站了起來,剛好那邊傳來動靜,大概是結束了,“過去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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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板果然在裏面,一共七八個人,差不多都離席了,在門口各自說着話,他和金姐從旁邊進去,經過張老板身邊時,他穿衣服的手剛好擡起,狀似不那麽經意的,從程央的腰上摸了過去。
程央就着收拾碗碟的姿勢,不動聲色的轉到了桌子另一邊,沒有擡頭,直到感覺到一束始終盯在他身上,圍着他轉了半個桌面的視線時,他才往門口望了回去,一眼看到的,是黑色羽絨服外面別着的,一枚金屬色的一中校徽。
遲嶼。
目光對上的一瞬間,程央有些微的詫異,不過很快在鍋碗的碰撞聲裏被他忽略了過去。
他知道這個人,他們班的轉學生,今天第一天過來,自我介紹那會他其實沒睡着,第一節課是黃明的課,他通常再困也會忍着,所以從唐曉偉喊那一聲開始他就聽見了。
不過當黃明讓他随便選個位子的時候,他還擔心過,怕選他旁邊,說實話要真選了,可能最多一個星期,他就會搬走。
他不習慣跟人坐一起。
好在最後他選了馮均。
遲嶼靠在門邊,個子高的緣故,無需太大動靜,目光便越過了幾個人的頭頂,輕易的停留在了程央身上。
在程央終于察覺到有所回應時,他像是突然有了戲弄之心,視線漸漸下移,往他腰上看了過去。
程央在猜到他調侃的意圖後,回視的目光逐漸冷了下來,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慢慢直起身。
兩廂裏一番較量,遲嶼勾着嘴角笑了笑,反倒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他移開目光,跟在人後面出了房間。
程央低頭繼續收拾,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去,出門前忘了叮囑程櫻吃藥了,不知道貪玩的小姑娘還記不記得,他這兩年別的都不怕,就怕兩小的生病,哪怕平時小打小鬧的感冒發燒,都能讓他掉層皮。
碗筷沒多少,他和金姐加上另外一個服務員很快就收完了,程央去後面洗手,換好了衣服,到這會他終于知道胃裏那股難受是什麽了,不是餓的,是真的沒消化好有些反胃。
他跟她們打過招呼後出了店門,今天外面風有點大,吹在身上人止不住的打寒顫,胃裏時不時一陣緊縮,但每一次難受又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類,程央試着幹嘔了兩下,都是水,什麽都沒吐出來。
一會還要坐車,他不想好不容易上去了,再因為什麽下來,但試過幾次後,喉嚨裏的灼痛感讓他不得不停下來。
他彎腰撐着路邊的指示牌杆子沒動,過了一會,肩膀被什麽東西碰了下。
他往旁邊看,發現是遲嶼,看樣子是想給他遞水。
“不用了。”程央說。
“你對別人的好意就只有這一個态度嗎。”遲嶼把手收回來,擰開了瓶蓋,再次遞了過去,“剛在裏面不是挺橫的嘛。”
程央看着他,遲嶼又往前示意了一下,他才接了過來,“謝謝。”
“不客氣。”遲嶼站在旁邊,看樣子是在等什麽人,過了會,他突然自報了下家門,“遲嶼。”
程央直起身,慢慢調整了呼吸,“程央。”
“哪個程哪個央?”
“路程的程,中央的央。”
“名字不錯。”遲嶼說:“你住哪,這麽晚了,要送你回去嗎?”
看程央的口型大概是又要說不用了,遲嶼突然看着他,往他這邊靠了過來,“還是說,你想讓張老板送你回去?”
“他跟我爸現在在車上談事情,估計一會就結束了,我替你叫他?”
程央在他話音落下時,一個轉身,把那瓶水往他胸口砸了過去,遲嶼本能的用手擋,瓶蓋之前被他擰開了,程央甩過來的時候力道雖然不大,但水連着蓋子一塊飛出來,頓時潑了他一脖子。
遲嶼還沒來得及睜開下意識閉上的眼睛,程央就轉身走了。
他挂着一脖子的水愣了好一會,才笑着拿袖子擦了擦,把水瓶擰緊,扔進了垃圾桶裏,身後大概是談完了,遲海東在喊他上車。
遲嶼走過去,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上,他今天說好了請付進吃飯,出了校門看到遲海東的車在門口等着,想裝作沒看見的,奈何他隔了老遠就朝他揮手,付進又十分乖巧的說下回再約,遲嶼就這樣被塞進了車裏。
盡管全程冷臉,一樣不妨礙遲海東拉着他給他的兄弟朋友介紹,遲嶼這一晚上幾次想摔門而去,只是這麽多年對遲海東的冷漠讓他習慣了用這樣一種不吵不鬧的态度去面對他,沒意思,恨意是消磨不盡的,氣也是生不完的,他不想一直處在暴跳如雷的負面情緒裏。
這一晚上整體有些糟,也就最後出門,看到張老板人模狗樣的當衆調戲下屬,讓他跟吃瓜群衆看八卦似的好好欣賞了一番。
遲海東在後面喊他,“坐前面幹什麽,來,到後面來,爸爸有話跟你說。”
遲嶼看着手機沒理他,遲海東也不覺得尴尬,等了一會看他沒動靜,司機也啓動車了,就繼續說:“今天你見的這幾個人,都是爸爸生意上經常來往的,你以後跟他們多接觸接觸,多學學,等将來畢業了,也好早點上手。”
“……”
又過了一會,看遲嶼是不準備有反應了,遲海東嘆了口氣,放輕了聲音,“這幾年呢,沒多照顧多關心你,是我這個做爸的失職,我知道,你對我有情緒,可我手裏那點公司,早晚不還是要交到你手裏。”
“唉不說這些了,你肯回來我高興,今天就多喝了兩杯,你別嫌棄……”
遲海東今天是喝了不少酒,看樣子也确實喝的挺高興,幾句話在嘴裏颠三倒四的反複說,美其名曰給遲嶼以後打算,但葫蘆裏真賣的什麽藥,遲嶼一清二楚,只是不管真藥假藥,他都沒有染指半分的想法。
“李叔,放點音樂吧。”遲嶼突然說:“悶死了。”
李林跟了遲海東不少年了,可以說是看着遲嶼長大的,時隔這麽多年,再一次被叫李叔,李林有些感慨,忙應着開了音響,只是顧忌到還在說話的遲海東,他聲音沒放多高。
遲嶼卻一下把音量調到最大,然後開了窗,給車裏灌了一泡冷氣,成功的讓遲海東随着一聲嘆息閉了嘴。
回到家,遲嶼問進了門的遲海東,“你住這?”
遲海東一愣,笑着放下了東西,“不然還能住哪裏去,你這孩子。”
遲嶼不置可否,這屋子裏的東西不多,唯一有的也是遲海東的,他相信他不是只住這,但從東西來看,至少是只有他住這。
遲嶼進了卧室,想要關門,但看遲海東還站在客廳裏話沒說完的樣子,他握着門把手收斂了态度,沒有硬關,準備等遲海東再開口哔哔時當着他的面關。
好在這一路沉默,讓兩個人都适應了目前這種節湊,遲海東沒有再強行打破,跟遲嶼說讓他早點睡,明天一早送他去學校。
“你準備送到什麽時候?”遲嶼面無表情的問。
遲海東因為他突然的話,以為是他這一晚上終于肯和他有點交流了,笑道:“你要是願意,爸爸就送到你畢業,以後我就是我兒子的司機。”
遲嶼笑了一下,看着他,說:“你那公司是早晚要到我手裏,但我從不從你那拿,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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