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寫與不寫

從襯衫領子往下滲到胸口都還是濕的，貼的人冰冷，遲嶼懶得再跟他廢話，當着遲海東的面關了門，準備先去洗個澡。

他過來的時候沒帶多少衣服，此時開了門，從頭到腳滿滿一櫃子，随便拿兩件號居然還是對的，這讓他不禁對遲海東有些刮目相看。

洗完出來他躺在床上，外面沒動靜，遲海東在他洗澡的這段時間裏，是進了自己房間，還是出去了不得而知，遲嶼也不打算去驗證。

這房子不是當初他們一家四口住的那套，原以為遲海東會為了跟他打感情牌，安排他住回去，沒想到居然沒有，估計是怕他在那住着睹物思人，父子間生出更多的敵意來。

現在這套離一中倒是很近，兩站公交的路，早上不趕時間，走過去都行，可能是為了迎接他這個叛逆在外的兒子終于肯回來新買的，也可能是以前就置辦好了的某處遲嶼不知道的財産，房子不小，但離遲海東公司有點距離，他平時住不住這，還真要打個問號。

遲嶼盯着頭頂的燈看了會，伸手關了。

手機上有幾條未讀消息，都是瞿靜雅發來的，問他在幹什麽。

遲嶼：“沒幹什麽。”

瞿靜雅：“沒幹什麽幹嘛不理我。”

遲嶼沒回，等了一會那邊又發來一條，“我想你了。”

遲嶼把手機扔在一邊，翻身坐了起來，下床從行李箱裏拿出了一個木制的收納盒。

他搬過來沒幾天，東西都還沒收拾，不過看遲海東給他準備的，估計也不需要他再收了。

盒子裏是一套文房四寶，筆墨紙，沒有硯，他在書法這塊還只能算是個半吊子，用硯臺磨出來的墨不勻，遲嶼不想把自己寫不好怪罪在工具沒選好上，所以他一般買現成墨汁，這次帶過來的，是一瓶快用完了的，他倒了點在墨蝶上。

遲嶼不會寫毛筆字，真正會寫的人是他外公趙瑾，趙瑾以前也只把寫字當成是愛好，後來随着交往的人越來越多，名聲越來越響，最後當上了他們Z市書法家協會裏的名譽主席，自己也帶了不少學生。

遲嶼字寫的不好，從小也沒受熏陶，他沒那個耐心趴在那裏一寫就是幾個小時，他學着從楷書寫起還是因為三年前，趙瑾過世後，某天在他房間裏坐久了，看着一牆壁挂着的書法作品，突然有了興趣。

奈何興趣歸興趣，斷斷續續練了這麽久，遲嶼始終覺得自己在這一塊沒有繼承趙瑾的任何天賦，他想寫草書，對着趙瑾的字帖臨摹了很久也摹不出裏面的□□，寫得多了看起來反而愈發的四不像，這讓遲嶼有段時間十分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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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的水平放到一般人裏已經算突出了，只是提筆的初衷沒有想過要跟誰比，寫字更多的是因為他想寫，想有那麽一件可以讓他什麽都不想，心無旁骛去做的事，追趕趙瑾的腳步不是他的意圖，但又很難說促使他靜下心來的理由跟這毫無幹系。

遲嶼才坐了不到一刻鐘就發現自己沒這本事，他已經很久沒這麽煩躁過了，不僅僅是因為遲海東今天晚上喊他出去吃的那頓飯，說的那些言不由衷的話，這一段時間，這三四年裏，發生的所有事，在轉學來這裏的第一天，在終于和遲海東又住到一個屋檐下的今天晚上，像往常無數次壓抑不住後，又多了一個小小的爆發。

遲嶼幹脆的扔了筆。

墨汁濺了他一手臂，他不得不又去洗了個澡。

一晚上沒睡好，早上遲海東做好了早飯在等他，吃完說送他去學校，遲嶼沒說話，自己走到公交站，投了一塊錢坐車。

他準備等過兩天去辦張交通卡，天氣暖點了再買輛自行車。

他從後門進，程央比他早到，正趴在桌上睡覺，遲嶼繞過他，走到自己位子上時看到有瓶水，跟他昨天順手給他的一個牌子，一個大小，他回頭看了一眼，把那瓶水放到了窗臺上。

第二節課下課，唐曉偉帶他去教務處把書都領了，加上各種練習冊一共兩大捆，一路搬過來也夠嗆，遲嶼便把水給他了。

校服要等過段時間外面的師傅來量了才能定做，這兩天他先穿自己的。

第三節課又是黃明的課，睡的一動不帶動的程央在上課鈴響黃明還沒進教室前神奇的自然醒了，遲嶼偶爾的餘光裏看到他似乎是在做題，一張卷子寫的密密麻麻全是草稿。

“我在你後面。”課上到一半，付進突然給他來了一條消息。

遲嶼：“……”

遲嶼回頭，看到他就坐在程央旁邊的位子上，靠着後門，門還是關着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就這樣溜進了他們班教室，還像模像樣的摸了本書坐下了。

付進：“別往後看，替我擋着點，小心你們阿黃發現。”

遲嶼：“……”

遲嶼：“你到我們班來幹嘛？”

付進：“來看你啊。”

遲嶼舉起了手。

付進趕緊去拉他衣服，剛好黃明這時候轉身寫板書沒看見，“□□大爺！”付進急的罵。

遲嶼笑，“到底來幹嘛了？”

付進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我們班這節課上政治，太無聊了，我過來轉轉。”

付進邊打字邊往旁邊程央臉上掃了一眼，除了他剛推門那會他回了下頭，從他坐下來，到跟遲嶼這一系列的小動作，程央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付進這個時候看着他的側臉，想到昨天晚上那一掃而過的驚豔，愈發覺得以前自己怎麽這麽眼瞎，隔兩道牆壁的班上有長的這麽喜人的，他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只能說是這人太低調了，不能怪他沒眼力。

雖然比他男神還差了那麽一點，但說真的，比起他心目中“這特麽都能上榜”的蔣明陽，帥了何止九個點。

如果說有什麽缺憾需要扣這一個點的，大概是人真的太瘦了，手一擡只看到一截杆子似的手腕，身上必定更沒什麽肉，聯想到之前聽來的傳言，付進莫名覺得有些心裏痛。

程央停下了筆，轉頭看着他。

付進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目光轉回到手機上，裝模作樣的跟遲嶼聊，“中午你去哪吃，還回去嗎？”

遲嶼：“出去吃吧，昨天說好了請你的。”

付進：“行啊。”

付進剛在想學校周圍哪家店中午排隊人少，就聽講臺上黃明突然喊了一聲，“區草，來，回答我個問題。”

一教室人這才發現後面居然混進來個人，頓時開始哄笑。

“啊？”付進頂着頭皮站了起來，笑嘻嘻的跟他打岔，“黃老師怎麽你也這麽叫啊，你聽他們瞎喊。”

“校草你擔得起，區草擔不擔得起，就看你能不能把這道題答了。”黃明指指黑板，“怎麽，你們李老師課上的不好，把你趕我這來了，既然這樣，給你個友情區間，一到十個數你選一個。”

付進顏好脾氣好，在學校裏人緣一向不差，看他被黃明為難，周圍一片紛紛給他出謀劃策，就是這一到十的區間裏真是喊什麽的都有，一看就知道瞎猜的，付進就算能算出來，這會連題目都沒看全，只能說：“黃老師你總得給我點時間算吧。”

“好，給你五分鐘。”黃明敲敲講臺，“我們繼續。”

付進站了會，紙筆一樣沒帶，心算啊？

他就跟黃明要個臺階，沒想到人非但不給，還把他們老李擡出來了，付進低着頭，有些郁悶，更郁悶的是他讓前面遲嶼給他個答案，人伏在桌子上笑的沒完了。

付進：“別他媽笑了，幫我一把，兄弟。”

遲嶼給了他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他要真給你計時，我沒法保證五分鐘我一定能算出來。”

付進：“那你蒙個給我，憑你學霸的直覺。”

遲嶼：“蒙不了。”

付進：“為什麽？”

遲嶼：“我跟你說了我原來那進度慢，還沒學到這。”

付進有種天要亡他的感覺，他甚至都預見到待會下課後，他被他們老李拉去辦公室，戳着太陽穴罵他出去給他丢人的場面。

黃明看了下時間，“差不多了吧，啊，付同學，算出來了沒有啊。”

付進左右看了看，就在他下定決心，準備随便說個數字，至少也有十分之一的概率時，他看到程央手指在自己桌上突然畫了個耳朵。

“3。”付進馬上說。

黃明沉默了一會，“上來把解題思路寫一下。”

付進：“……”

付進再次看向程央，不等程央把手從自己畫的跟京劇臉譜似的卷子上拿下來，他就一把抽過去上了黑板。

挺詭異的，一個別班的學生在他們班講臺上站着，盯着卷子看了好一會，像是突然不認識自己的字了，直到黃明過來，跟着一起看了會，指指某個地方，付進才恍然大悟的拿起粉筆開始寫。

寫完黃明給打了個勾，“基礎挺紮實，說明你們李老師教的比我好，下回不用過來蹭了。”

付進嘿嘿笑了兩聲，從講臺上往下走，黃明指指前門，他只能跟遲嶼交換了個眼神，轉回來從前門出去了。

走到後門口的時候，他推門把卷子還給程央，“謝了，字不錯。”

程央沒說話，付進站着又看了他一眼，才貓着腰走了。

中午放學，遲嶼發消息說在樓下等他，付進卻說不去外面吃了，吃食堂，一中食堂也很不錯，帶他領略一下。

于是他只能蹭了付進的飯卡，跟着人流往食堂走，等看到端着盤子的付進，左顧右盼了一會，在人群中發現目标，邊朝他招手邊往那邊走過去的時候，遲嶼才反應過來，這貨根本沒有帶他領略一中食堂風采的打算。

相反，想讓別人領略他實至名歸的厚臉皮倒是真的。

“嗨。”付進跟剛坐下來的程央打了聲招呼，并且不等對方同意就坐在了他對面。

遲嶼深吸了口氣，跨過凳子，在程央冷淡的目光中坐下了，夾了一筷子菜到嘴邊，擡頭見他還看着自己，“幹嘛？”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