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起與不一起
程央請了兩天假,後面連着周末。
程廣德這邊親戚不多,以前一個廠裏現在還住在這片區的來了些人,葬禮操辦的相對簡單。
陶志泉帶人親自過來了一趟,當着所有人的面把代書的遺囑念了一遍,程雲生當場鬧了起來,說遺囑是假的,程廣德不可能這麽寫,讓在座的長輩一定給評評理。
幾位鄰居看不下去,讓他別在這個時候發難,程廣德屍骨未寒,子孫們就在靈堂上吵起來,傳不去是大不孝。
“他眼裏早就沒程林生這個兒子了,怎麽還會向着他的子女,這不是程央這小畜生編的是什麽?!”程雲生推開上來勸的人,指着程央罵道。
程央半低着頭,沉默的站着,一邊一手,把程櫻和程樂攬到了自己身後。
“不說話是什麽意思,心虛了?你動手的時候不挺橫的嗎,你有本事編,別沒本事承認。”程雲生冷笑了一聲,“今天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我把話撂這兒,老頭子早就跟我說過什麽都不會留給你,現在弄出來這麽一份就想讓我聽你的,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夠了!”陶志泉把水杯用力砸在桌上,站了起來,“你這話什麽意思,啊?遺囑是我代書的,居委會當時去了三個人,你想說我們三個人都在胡編亂造嗎?!你別忘了你爸在上頭可是簽了字的!”
“簽字怎麽了?”程雲生絲毫不為所動,“誰知道那時候他腦子還清不清醒,你們合起夥來騙他可以,別他媽想騙過我!”
“你說誰騙?”程央突然冷漠的開了口。
陶志泉示意他先別說話,“你知道你爸找我代書的時候為什麽不通知你在場嗎,就是怕你像現在這樣胡鬧!”
“你還要什麽,房子已經是你的了,只不過先讓你侄子住兩年,你這個做叔叔的這點胸襟都沒有了?!”
“你要鬧是吧,可以,去法院門口鬧,現在就去,我陶志泉陪着,看看法官是聽你一張嘴,還是看我手裏的證據!”
周圍鄰居這時候也紛紛出來說話,陶志泉在這片區做了十幾年的居委會主任,人品一直有目共睹。
幾個長輩也幫着勸了幾句,張翠萍大概是受不了指責,趕緊拉他往邊上退了幾步,程雲生這才萎了氣焰,坐到一邊不說話了,目光卻還是狠狠的瞪着程央。
“這是你爺爺留給你們的。”葬禮結束後,陶志泉招手讓程央過去,把一踏錢放到了桌上,“一萬塊,數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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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那些錢太過零碎,程央會以為是陶志泉給的,他沒有想到,程廣德說留給他們是真的,這麽多年捉襟見肘的生活,他居然真的省下了這一萬塊錢。
“不用數了。”程央把錢拿在手裏,對着拼拼湊湊的十塊二十塊,尤其一百裏居然還夾了幾張舊版的,突然紅了眼眶,這錢既然說了是留給程櫻和程樂的,他一分都不會動。
“好孩子。”陶志泉拍拍他肩膀,“以後多照顧着弟弟妹妹,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只要是能幫的上的,叔一定盡力。”
“陶叔。”程央叫了他一聲,別過頭,過了會才轉回來,“遺囑的事……”
“遺囑沒什麽事。”陶志泉說:“你現在唯一應該想的,就是好好學習,将來考個好大學,咱這片區考上一中的,目前為止就你一個,大家都看着呢。”
陶志泉走後,程央當着程雲生的面,從一萬塊錢裏抽出兩千,算進葬禮的費用,這點缺口回去他用自己的錢補上了。
程雲生當天晚上就坐車回去了,好像事情到這裏已經結束,但程央知道,以他的尖刻,遠沒有,只是到了現在這地步,就算是謊,他也必須一口咬定撒下去。
他知道這很卑鄙。
程雲生少了這兩年的房子不會死,但他會。
何況現在這條線上懸着的不僅是他,還有個苦心經營想要幫他的人。
最後一天程央在家裏整理程廣德的遺物,全部收在一個他生前的櫃子裏,床板之類的都拆了,又重新打掃了一遍,這間屋子他準備接下去一年多點時間留給自己。
程櫻程樂越長越大,該有屬于他們兩個自己的房間了,等再大一點,還得為他們準備單獨的,程央想等過段時間,手頭稍微寬裕點,去給他們買個高低床。
程廣德留下的錢他雖然不會動,但就這樣放着也讓他踏實不少,至少有一段時間,他可以稍微不那麽焦慮,可以不用在疲于奔命的同時,還覺得背後空落落的不踏實。
錢有時候就是這麽現實。
周一程央去學校,剛進教室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被黃明喊去辦公室了。
黃明前兩天來過他家裏一趟,匆匆留了點錢就走了,程央推辭,黃明說沒留多少,當是他的一點心意。
看是真的沒多少,程央才肯收了。
黃明接管這個班半年,對這個不靠任何人只想着靠他自己的倔強少年很是頭疼。
“家裏現在怎麽樣了,都弄好了嗎?”黃明指指他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說。
這會還早,辦公室裏沒什麽人,本來想跟他去外面說的,但外面冷,黃明看他穿的少,索性就辦公室裏吧,還有空調。
“都好了。”程央在他對面坐下了。
“有需要幫忙的記得跟我說,我是你班主任,照顧學生是應該的,別總那麽見外。”這話從知道他家裏的情況後,黃明就一直在說,每次說,程央都會點頭“嗯”一聲,但事實上,他一次都沒向他開過口。
“嗯。”
黃明對着他像例行公事一樣的應聲嘆了口氣,“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還是個孩子,別把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适當的尋求幫助沒什麽不好的。”
“我沒什麽需要幫助的。”程央說:“我自己可以應付。”
“既然這樣,那說說吧。”黃明把排名表拿出來,攤在他面前,指指上面兩位數的英語和語文成績,“什麽時候能把你的時間應付到這上面來?”
“……”對着一個四十六和一個五十二,程央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退步了,以前都能上六十的。
“你看看跟你的理科成績比,差成什麽樣了,有你這麽考的嗎,沒發現你們英語老師現在都不找你了嗎,她來找我,問我是不是把你們時間壓榨的太厲害了,才讓你考出這麽極端的結果。”
程央屬于每次大小考完成績出來都會被英語和語文老師拎進辦公室的那類人,有時候遇上兩門課連着上,他幾乎半天都得站在後面黑板那下不來。
如果全部一塌糊塗也就算了,是有這種初中成績不錯考過來,高中跟不上,怎麽補都沒用,最後只能放棄了的。
通常這種人是死在理科上,但程央明顯不屬于,像他這種理科學的出類拔萃,文科仿佛回到解放前的,說白了不是能力問題,就是沒上心,沒花時間。
“以後一周至少兩天,你給我過來上晚自習。”黃明越看他的排名越心絞痛,“不許睡覺,不許幹別的,就給我背,吃糠喝稀你也得給我往裏咽。”
程央擡起頭來,“你答應過我可以不上晚自習的。”
“你也答應過我會把這兩門分數搞上去的,你上去了嗎?”
程央自知理虧,但還是說:“我要打工,不能斷。”
“多少錢一天,我給你算。”
“黃老師。”
黃明把排名表摔他面前,“你說可以應付,啊,你就這麽應付,你是個學生,你要真不想念了,這社會上有的是工給你打。”
程央看向一邊,沒再說話,黃明從來沒對他發過火,如果不做班主任,像他這種把一門課學到極致的,應該是他最喜歡的學生,可他現在必須為了他以後的升學考慮。
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很多東西一旦落下了,很難再追上來,程央家庭的負擔是他目前最大的障礙,而他那顆格外強烈的自尊心,又給這障礙上加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就像他現在坐在那裏,沒有刻意用力挺直腰背,但黃明知道,那裏面有一根無形的鋼柱在支撐着他,為此他始終吊着一口氣,坐的刻板又筆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放下來,對此他既欣賞又心疼。
“到高三下學期我就不去了。”程央适當的示了個好。
“那這段時間呢?”
“我少睡點覺。”
黃明氣過了,這個時候想想也确實為難他,“覺還是要睡的,你還在長身體,平時我喊你過來吃飯你就來,知道嗎,別推三阻四的。”
“嗯。”程央只能答應,還不能顯得敷衍。
“還有,我看遲嶼成績挺不錯,文理均衡又都拔尖,他坐你前面,你有問題可以多問問他,我也會跟他說的。”
“……別。”
黃明看着他,“別什麽?”
“您給定個目标吧。”程央說:“下回我一定考上,但別讓他來教我。”
這一天程央就在各科老師之間轉,尤其是沒上六十分的兩門,絲毫沒因為他請的是事假而放過他。
付進聽說他來了,幾次過來找遲嶼順帶看他,人都不在位子上,跑到第三次的時候,連遲嶼都開始有點同情他了。
晚上放學,程央去了三班,在門口碰到蔣明陽,他問:“你們班區草走了嗎?”
蔣明陽對于他過來找付進有些意外,但還是朝裏面喊了一聲,“付進。”
付進聽見是他喊,沒理他,繼續磨磨蹭蹭的收拾。
“家裏還好嗎?”蔣明陽轉回頭來問。
“還好。”程央看着他,“謝謝。”
蔣明陽在他肩上輕輕捏了捏,“有需要記得找我。”
“嗯。”
教室裏付進人沒動,程央等了一會,走到他座位旁邊,兩根指關節在桌上敲了敲,“不是說一起回去嗎?”
付進猛一聽聲音是他,頓時跳了起來,還沒走遠的蔣明陽看到這一幕,眉頭下意識的皺了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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