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懂與不懂

遲嶼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醫院裏的味道他實在不喜歡,而且之前在車上,程央靠着他,傷口的血從他脖子流下去,又熱又癢,他在醫院的洗手間裏擦了好幾遍,還是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把衣服都換了,程央身上應該也沾了不少,遲嶼決定給他裏外各帶兩套,沒像他說的拿穿過的,遲海東買的這些,他自己穿過的都不多,沒多餘的給他,索性找了兩套全新的,反正剪了标簽也看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對程央穿自己衣服這件事居然有些莫名的期待。

就好像把好的東西堆砌給他,會讓他有不一樣的成就感。

他在衛生間裏又轉了轉,其他諸如牙刷牙膏毛巾之類的也都拿了,臉盆就不用了,裏面有淋浴,還有什麽,遲嶼想了想,去抽屜下面拿了盒三條裝的內褲。

做完這些,他感覺有些餓,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才想起出門前,沒問問那小子吃不吃東西,吐成那樣,估計胃裏早空了。

冰箱裏有面包和牛奶,遲嶼去煎了兩個蛋,夾了點生菜做成三明治,用盒子裝着打包好,之前問過醫生,這幾樣應該都能吃。

等扛着大包小包回到病房,站在門口,迎接他的,是張空無一人的床鋪,遲嶼第一反應以為自己走錯了。

反複确認房門上的號碼就是這個後,那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麽,或者幹脆連想法都沒有,等反應過來,才感覺到深深的憤怒和被人耍了一圈的恥辱。

操,合着他昨天一晚上跑上跑下,在某人眼裏全是白費功夫,說不定還會嫌他多此一舉。

他想去問候程央一聲,可那貨連個手機都沒有,罵人還得上門罵,遲嶼不确定自己現在這點怒意,撐到他們家門口,對着一屋子狼藉還有沒有那麽豐盛。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那點同情心有這麽多餘。

他就這麽站在門口發了兩分鐘呆,期間有護士經過,他也沒想起來問一聲這人是不是辦出院了,因為他潛意識裏覺得,在不識好歹方面,程央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慣犯。

“程央家屬是吧。”護士第二次經過看到他,上來說:“病人轉去普通病房了,在二樓,沒跟你說嗎?”

遲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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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嶼:“他自己轉的?”

護士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嗯。”

遲嶼有些無語,不過想想也确實是他能幹的出來的。

他道過謝,從電梯下到二樓,一眼就看到走廊上,穿着病號服的人在向樓下張望。

“找我?”遲嶼走過去,在他旁邊說。

程央看向他,“你怎麽找到的?”

他沒電話,更不知道遲嶼的手機號碼,他把他送過來,于情于理他都應該跟他說一聲。

“護士說的。”遲嶼說:“她要不說,我就走了。”

“……抱歉。”

“我真是服了你了,非得這麽給自己找罪受。”遲嶼點點下巴,示意他帶他進去,裏面三張床呢,他哪知道是哪張。

裏面确實三張床,不過另外兩張上都有人,哪張是他的一眼就能看出來,遲嶼其實很想跟他說,我不喜歡這味道,你還是給我上去吧,錢我來出,想想又覺得說了,好不容易拉近的這點距離再一下給撇遠了。

每個人都有個小櫃子,遲嶼把衣服都給他塞裏面,回來扔了個球在他床上。

程央:“嗯?”

遲嶼:“給你捏着玩。”

程央捏了兩下,球是軟體的,用力後,脂體會從所有有空隙的地方溢出來,像是崩到極致下一秒就要爆裂開,松一手又會恢複原狀,“你不是……”

遲嶼面容嚴肅的點頭,“所以一會記得在被窩裏捏,別讓我看見。”

程央笑了笑,真的把手伸了進去。

遲嶼看他眉頭舒展開,自己心口悶着的那點郁氣也像是得到了緩解,整個人都随之一松,他把飯盒放上來,用保鮮袋拿着遞給他,“不想吃也吃點。”

程央接過來,“謝謝。”

“別謝了。”遲嶼找了張凳子坐下,“要謝也是我謝,你不替我擋那一下,現在躺在這裏的就是我了。”

程央看着他,“為什麽幫我?”

“路見不平。”遲嶼也看着他,“這答案您還滿意嗎?”

顯然不滿意,不過程央沒再說話,低頭把三明治吃了,遲嶼看他已經有點胃口了,琢磨着等會中午的時候,去哪個酒店打包份清淡點的菜過來,醫院食堂的營養,肯定滿足不了被診斷為不良的人的需求和指标。

隔壁床是個大爺,從遲嶼進門起就躺着一直在哼哼,不知道是睡着了慣性這麽哼呢,還是睡不着難受,遲嶼和程央同時往那邊看着,看了會,程央說:“你回去吧,這裏我自己可以。”

“等今天過了,确定沒問題了再說。”遲嶼頭轉回來,把他這邊的簾子拉上了,“一會下午還要吊水,你先睡會。”

遲·前十名·嶼帶了兩套卷子過來,都是周一一早要交的,臨近期末考,卷子多如牛毛,程央可以請假,他卻還得争分奪秒。

邊上大爺的哼哼聲有點大,短時間內他沒辦法集中精神,只能先發了會呆,目光從窗外凋禿了的樹上,漸漸落回到面前的人上。

程央已經睡下了,背對着他。

一個課間十分鐘都要埋頭苦睡的人,此時應該是他最放松最滿足的時候,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原因,遲嶼能感覺到他刻意的緊繃,瘦削的肩膀用力張成一條線。

想看看他究竟有沒有睡着,遲嶼撐起身靠近點,不僅凳子吱嘎了一聲,連床都小幅度的晃了晃,程央沒反應,看來睡的還挺沉。

他坐回來,發現他耳朵背面和發根底下有沒擦幹淨的血跡。

頭是洗不了了,遲嶼去問護士要了幾根棉簽,沾了點溫水想給他擦擦。

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他概括為是自己太無聊了,想睡又沒地兒躺,只能找點打發時間的手工活,越細越好。

棉簽裏的水擠幹,一點點劃在皮膚上,程央的耳朵長的很秀氣,背面能看到細小的絨毛,軟軟的覆在上面,随着遲嶼靠近時的呼吸輕輕晃動。

來回幾次把它們都擦幹淨後,換脖子下面。

除了沾了血的地方,程央的脖子一如既往的幹淨,皮膚很白,褐色的血殘留在上面,有些觸目驚心,卻同時有種詭異的美感。

遲嶼盯着看了會,透過薄薄的皮膚,看到了下面青色的血管,想到即便是像他這樣的人,冷淡的外表下血也是熱的,便覺得有點奇妙。

漸漸的這種奇妙追根溯源,和他身體裏的血液一起,在不知不覺間,開始有微小的共鳴。

口袋裏手機震了一下,遲嶼飛快的移開目光,起身出去了。

電話是付進打來的,“下午我帶程櫻和程樂出去玩,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遲嶼說:“等回來給我打個電話。”

“幹嘛?”

“有事,你記得就行。”

“什麽事,現在不能說嗎?”

現在他不想說,原來昨天晚上今天早上都能說的,在他盯着人脖子看的入神後,突然就不想說了。

付進:“行吧,我記下了。”

遲嶼挂了電話,看裏面一時半會還醒不了,他伸了個懶腰,出去買吃的,順便逛了逛。

等拎着飯菜回來,剛好遇上醫生查房,看了程央的情況,讓他沒事多躺着,盡量不要下床走動,尤其不要動腦子,試卷什麽的趕緊收起來,學習不在這一時半會,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程央:“……”

程央轉頭,看了門外的遲嶼一眼。

遲嶼好整以暇的聽醫生數落了他将近五分鐘,在問到還帶了什麽別的書過來時,他才進去,解釋說那些都是他的。

醫生:“那你也別影響他。”

遲嶼把英語卷子拿給他看,“您放心,他看不懂。”

程央:“……”

等人走後,遲嶼把桌子架起來,飯盒一字擺開。

程央看到只有一雙筷子,“你呢?”

“我當然吃完回來的。”遲嶼說着把一個魔方放他床頭,“本來還想給你解悶的,看來玩不了了,幹脆看我做卷子吧。”

“不看。”程央說:“看不懂。”

“……”遲嶼笑,把魔方拿在手裏轉了兩下,這玩意他沒研究過,據說是有算法規律。

“錢我出院後給你。”程央在他頭頂說。

遲嶼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回到手上,“行啊,醫藥費單子上有,飯二十塊,早上三明治我自己做的,算白送你的,至于衣服,租金暫時還沒市價,等我回去算算。”

“嗯。”程央其實看的出來,這飯遠不止二十,遲嶼不打算真跟他算,但他不可能真按他說的給他,“謝謝。”

“不客氣。”

遲嶼轉了兩下放棄了,看他吃了半天東西也沒少多少,“沒胃口?”

“還好。”

“還好就多吃點,不然一會吐都沒東西。”

遲嶼的烏鴉嘴十分靈驗,下午程央一邊輸液一邊吐了兩回,第一次還好,第二次是真沒東西了,連早上總共才吃了那麽一點,全吐光了不說,最後連喝進去的那幾杯水都奉獻出去了。

不過吐完狀态比昨天要好,遲嶼還生怕他再暈過去。

醫生過來看了後,說是正常的藥物反應,過了就好了。

果然兩回之後沒有再吐。

後面他睡了兩個小時,大爺也沒有再哼哼,遲嶼專心的做完了卷子,實在無聊,一邊聽歌,一邊拿了外面醫院的宣傳冊看了起來。

起先程央靠坐着,捧着杯熱水發呆,等遲嶼把兩本宣傳冊都翻完,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幾根修長的手指翻來倒去,已經把魔方的一面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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