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餓與不餓

遲嶼他們這次去的,是一個建在半山腰上帶游樂性質的素質拓展俱樂部, 到的第一天中午, 吃完飯,黃明提議大家在湖邊空地前拍張集體照留個念, 這次除了程央, 所有人都到齊了。

班裏有男生電腦玩的溜的, 說缺一個人沒事, 大不了後期把人給P上去。

“那留個空位出來吧。”黃明伸手揮了揮,示意李入江往旁邊站點。

話剛說完, 遲嶼繃着臉往左手邊挪了一步, 黃明從相機後面看着, “也行, 就那吧,都別動了。”

他站到隊伍裏來,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擺了各種奇形怪狀的POSE, 随着“咔擦”一聲, 所有生動的不生動的, 都被定格在了一張小小的照片上。

下午自由活動時間,遲嶼跟他們班幾個男生在排隊等卡丁車,付進插&進來, 從背包裏拿出一樣東西塞他手裏。

“什麽?”遲嶼問。

“生日禮物啊。”付進靠欄杆站着,看着他, “你這什麽反應,你不會忘了吧。”

“沒有。”就在昨天他還對這一天耿耿于懷, 今天就算再想略過去也不可能說忘就忘,他把付進包的嚴嚴實實的禮物拿在手裏,“是什麽?”

“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付進說。

遲嶼看着他,“不會是一包零食吧。”

付進笑着揍了他一拳,“想什麽呢,零食我還用包起來,昨天在車上都給你不就完了。”

遲嶼笑了笑,就捏在手裏的那個薄度,确實不可能是吃的。

他是被區草到處送零食的瘋勁給吓怕了。

他從兩邊拆開,發現是一張他找了很久的限量版游戲碟,“你哪弄來的,這應該不好找吧?”

“你以為我這麽多年白混的啊,路子多着呢,一張碟還不容易。”付進揮揮手,“收下吧,改天去你家讓我玩兩局就行,我媽把我電腦游戲機全收了,我現在是手癢都沒個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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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嶼不敢相信這是個前一秒還覺得自己路子多的人說的話,他笑着把碟放進包裏,“謝謝。”

“謝什麽。”付進轉過來,嘆了口氣,“你的還好辦,過兩天程央生日,我是真不知道送他點什麽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遲嶼拉拉鏈的手一頓,“什麽時候?”

“就下周一,嗯……後天。”付進說:“沒想到你倆挨這麽近。”

不是沒想到,是遲嶼壓根沒去想這個事。

他還看過程央的身份證,那個日期從他眼裏一掃而過,他居然沒發現是跟自己一個月份,還只差了兩天。

“誰生日?”唐曉偉玩完一局回來,剛好聽到他們說話,他看着遲嶼手裏的那堆包裝紙,“吃魚你嗎?”

“嗯。”遲嶼直起身,笑道:“晚上多叫幾個人,找個五星級的酒店,我請客。”

“哇哦。”唐曉偉吹了聲口哨,“可以啊,一上來就是帶星的,我三星的都還沒吃過呢。”

“那要不先從三星的吃起?”遲嶼說。

“別別別。”唐曉偉拉住他,“你說哪就哪,我不介意跳個級。”

付進說要不先不排了,去問問這裏的人附近都有什麽酒店,晚上學校規定不準出去,他們還得想辦法弄幾輛車。

遲嶼跟在他倆後面,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看,他當然不指望會從屏幕上看到程央的電話,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打個過去,付進的消息不知道準不準确,如果真的只差兩天,他當時為什麽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手指在按鍵上來回搓了幾圈,最後還是把手機放回去了,算了,等周一見到人再說吧。

晚上遲嶼去找工作人員訂了兩輛車,叫上唐曉偉李入江以及後面幾個玩的好的男生一起,在黃明查完房點過人數之後,偷偷摸下了樓。

付進看到坐在副駕駛上的蔣明陽,一瞬間沒反應過來,等看清楚是他後,他一把拉過遲嶼,“操,你怎麽還叫他了?”

遲嶼不痛不癢的看了他一眼,“都是我們班的人,萬一被老師查到,我不得給你找個掩護啊。”

“我還需要他掩護?”付進十分不滿,而且他知道他們什麽想法,說掩護那是為了好聽,說白了這招就是收買人心用的,連管紀律的都一塊跟着不管紀律了,還擔心會被查嗎?

除非真的撞在黴運點上。

付進雖然有些別扭,也知道這是個辦法,關鍵蔣明陽還跟着來了,以他的作風知道後沒把他們一鍋端了,他都懷疑他是不是釣魚執法潛這當卧底來了?

唐曉偉上車後,跟蔣明陽打了聲招呼就愉快的聊了起來,卧槽……哦對,他倆以前一個學校的,他還想說唐萬金油怎麽回事,怎麽跟誰都能聊的起來。

付進不好意思再落着個臉,畢竟是人遲嶼請客,他想叫誰就叫誰,可能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主意。

付進上了車,坐在最後排靠門邊離蔣某人最遠的位置,他記着仇呢,這會沒話跟他講。

一夥人邊吃邊鬧一直到十點多才結束,前兩天下過雨了,山路有一兩段不好走,俱樂部的人催他們早點回去,晚了怕有危險。

車開到門口,所有人都下來,付進和蔣明陽的宿舍在東面,跟遲嶼他們不在一個地方,于是在岔路口分開。

晚上他們每個人都喝了點啤酒,付進稍微喝的有點多,走路步子不太穩,不過人還算清醒,被四月晚上的涼風吹吹他還感覺挺惬意。

他沒和蔣明陽走一起,一個人走在前面,走兩步停下來低頭看看花再擡頭看看星星,累了就撐着牆休息一會喘兩口氣,這期間蔣明陽一直跟在他後面,付進沒回頭看,蔣明陽走路也沒聲音,但他就知道他在他後面。

可惜他不想說話,也不想聽他說話。

走了一會,他在路邊一張椅子上坐下了,看到蔣明陽手裏拿着他倆的外套,就站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他眯了眯眼睛,把頭轉開了。

不是挺識趣的嗎,不是知道怎麽保持安全距離嗎,那為什麽還要來幹涉他指責他,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選擇,不是他想這樣的,如果能變回一個正常人,他何嘗不願意。

煩,煩的要死,他現在什麽都不想想,只想在這坐着,最好誰他媽都別來煩他。

付進在那一直坐到十二點多,蔣明陽除了把外套丢給他讓他穿上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他不走,也不催他走,最後是看付進歪坐着快睡着了,他才嘆了口氣,過去架起他一條胳膊,把人給半抱了起來。

付進頭靠在他肩上,在他耳邊低低的呢喃了幾聲,蔣明陽在樓道裏停下來,仔細聽,才聽清他說的是,“別再盯着我了。”說完還用央求的語氣可憐兮兮的加了一句,“求你了。”

蔣明陽扶在他腰上的手緊了緊,看着他因為酒精有些發紅的臉,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是為了什麽時,突然低下頭,在付進往後仰起拉長的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

遲嶼回到房間,手機上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遲海東打來的,他正猶豫要不要回,電話再次響了起來,他出去接。

“小嶼你睡了嗎?”遲海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背景音裏似乎是嘈雜的風聲。

“還沒。”

“你住哪棟樓?”

遲嶼:“……”

遲嶼以為他最多打電話跟他說聲生日快樂,沒想到他會為此特地跑過來,一瞬間有些說不出來的情緒,他往樓下看了眼,明知道人不在樓下,就算恰巧在,這麽黑也不可能看清什麽,“你現在在哪?”

遲海東說在門口,遲嶼讓他跟着指示牌往食堂方向走,這個時間只有那裏還亮着燈。

他穿好衣服下樓,進食堂等了一會,遲海東才找過來,手裏拎着一盒外表有些變形了的蛋糕,衣服和褲子上沾滿了泥。

“外面路太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遲海東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褲管,笑了笑,把腳底下的泥在外面地毯上踩幹淨了。

遲嶼從他手裏接過蛋糕,“你一個人過來的嗎?”

“你李叔送我來的。”遲海東說:“沒想到一進來車子就陷外面泥裏了,他找人去修了。”

遲嶼喉嚨裏有些癢,他咳了聲,不知道說什麽,就近在門邊找了個位子坐下了。

遲海東看了看時間,“還好,還沒到十二點,這兩天忙,本來能早點過來的,這樣不耽誤你休息。”

“……不差這一天。”遲嶼說。

“生日怎麽能不差這一天。”遲海東笑,“能早不能晚,過了就不是這個歲數了。”

聽他說這些話,遲嶼有些說不出來的尴尬,他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像遲海東那樣,假裝父子之間還有那點溫情,他現在渾身不自在,只想快點解開蛋糕盒上的綁帶,以最快的速度吃完走人。

他能下來已經是他最大的忍耐限度,畢竟這種天氣,這種路況,遲海東翻山越嶺的來了,他實在做不到就這樣将他拒之門外。

蛋糕裏面不出意外也變形了,賣相連最基本的雅觀都談不上,遲海東往上面插蠟燭,“吃應該還能吃,稍微意思意思吧。”

遲嶼看着他的手,發現那上面也滿是幹涸的泥,有塊地方還磕破了。

遲海東把手收回去,讓他自己來,遲嶼接過蠟燭,一共十八根,他低頭在那數的時候,遲海東把手放他頭頂上,他想都沒想,下意識揮手打開了。

皮肉相撞特別清脆的一聲,在夜晚空曠沒人的食堂大廳裏仿佛還有回音。

遲海東依舊沒惱,臉上毫無破案的挂着先前的笑,感嘆道:“沒想到這麽快就長大成人了,讓我這個做爸爸的都有些措手不及,還記得當年你剛出生那時候……”

“打火機。”遲嶼不想跟他追憶往昔,打斷了他。

遲海東在左右口袋裏摸了摸,摸出一支遞給他,遲嶼一根根點燃了,下一秒又馬上吹滅了。

“不許個願嗎?”遲海東問。

遲嶼搖頭,坐下來拿盤子一人切了一塊,“早點回去吧,天氣預報說後半夜有雨。”

“确實要早點回去。”遲海東往外面看了看,“明天一早我還有個會,就是這一路要辛苦你李叔了。”

遲嶼低頭開始吃蛋糕,其實他已經有點吃不下去了,晚上出去付進找地方買了一個,一夥人分完了還剩下一大半,加上喝的那點酒,胃裏早就脹滿了。

兩個人對坐無言的吃完,就像遲海東說的形式上意思意思,這個生日就算是他陪他過的了,在他看來遲嶼能不吵不鬧的坐他對面,還陪他吃完了小半塊蛋糕,已經很令他滿足。

“吃完就早點回去睡吧。”遲海東站起身,“我去看看你李叔好了沒,好了就直接走了。”

“嗯。”遲嶼點頭,看着他往門口走去,等背影快要消失在黑暗裏時,他叫住他,往他手裏塞了瓶水,“沖一下吧。”他看着那塊擦傷說。

遲海東有些驚訝的回頭,不等遲嶼把手收回去,他飛快的接住了,再看過來時,眼裏的笑意比剛才又濃烈了幾分。

遲嶼沒再看他,轉身回去收拾,蛋糕旁邊有個小小的包裝好的禮物盒,不知道遲海東什麽時候放那的,他打開來,發現是一把車鑰匙。@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第二天下午假期結束,他們原路返回,遲嶼那天感覺有點累,回去很早就睡了,第二天一早去學校,他都放下面子,準備等晚自習的時候出去買樣禮物,晚上送去他們家了,結果那天程央一天都沒來學校。

下午課結束他沒忍住,給他家裏打了個電話,想問他這次又是因為什麽,算算他爺爺的七七也早過了。

電話沒有人接,一般這個時候就算他不在,程櫻和程樂也會在的,遲嶼感覺有些奇怪,他打電話給黃明,問程央是不是跟他請假了。

黃明這天去省裏參加學習了,不在學校,聽說程央沒來上課,他也有些意外,讓遲嶼趕緊去他家裏看看,有什麽情況跟他說。

遲嶼先是去了程央打工的地方,問前臺說是已經好幾天沒來了,可能是請假了吧。

當初傷成那樣都還堅持要過來的人請了好幾天假?

這反常讓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出來後遲嶼直接打車去了他家裏,站在樓底下,看着二樓那間沒有任何光亮的屋子,他第一反應不會是他那個混蛋叔叔來過,把人都劫走了吧?

他趕緊沖上去,發現門窗都是鎖好的,往裏看房間裏擺設整齊,不像是有被人破壞的痕跡。

遲嶼站在門口等了一會,想起程櫻和程樂提起過的樓下的秋嬸,決定先下去問問,剛要走,樓梯裏傳來腳步聲,接着程央的身影出現在了他視線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腳步只略微頓了一下,程央繼續往前走,似乎對于他的出現,他并不意外。

“你去哪了?”遲嶼一步跨到他跟前,來來回回的跑的這幾個空趟,讓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聲音不自覺就帶上了質問的語氣,“為什麽請假了?!”

程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繞過他走到門邊,從口袋裏摸出鑰匙。

這态度讓遲嶼更不爽了,兩三天沒聯系他,一句話也不說,現在他好不容易沒臉沒皮的找過來,居然還給他臉色看,他心裏一急,抓過他的手臂用力往後一拽,“問你話呢,這麽晚你去哪了?”

程央沒有防備,被他拽的一個趔趄,人直接撞在了後面陽臺上。

遲嶼覺得自己沒用多大力氣,但那重重的一聲,以及程央半天都緩不過來的樣子,又讓他有些不确定。

他懷疑他是不是裝的,因為當時他退出去,完全沒有用任何力氣抵抗,這不應該是一個人下意識的反應,他手沒松,接着又拽了他一把,想把他往自己這邊再拽過來點。

這次程央用了點力,轉手掙開了他,不過并沒有像遲嶼以為的那樣會一拳砸過來,而是慢慢站直了身,看着他,問:“餓嗎?”

“……什麽?”

程央深吸了口氣,“我煮碗面給你吃吧。”

那口氣讓遲嶼有些難以置信,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沒有争吵,沒有反常,沒有擔心,同樣,也沒有坦誠。

他看着他,想借着樓底下那點微弱的光,看出他臉上的一些破綻來,然而什麽都沒有,程央比他想的平靜一百倍。

對比下難以抑制心緒翻湧的他,越發覺得自己像個自說自話的傻逼,他退開兩步,轉身往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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