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啃與不啃
走了也就不到半個月,原來分配給他放衣服和東西的櫃子都還在, 程央沒什麽貴重物品, 有時候怕自己事情多了容易忘,鑰匙他一直都是插上面的, 這段時間看來也沒有其他人用過。
金姐過來問他怎麽這麽多天沒來上班, “還以為你不在這幹了, 想着你要是走, 怎麽也會跟我說一聲。”
“家裏有點事。”程央說:“請了幾天假。”
“弟弟妹妹們都還好吧,怎麽看你又像是瘦了點。”金姐說着遞了片鳳梨給他, “昨天剛進的, 大夥人手都發了一個呢, 一會我去幫你問問還有沒有多的了。”
程央接過來, “沒事,嘗一片就夠了。”
“這兩天有點忙,中午飯你可得記得多吃點。”金姐叮囑他, “要撐到晚上呢。”
“嗯。”程央點頭, 剛好經理這時候過來叫他, 讓他換好衣服就去前廳,他便把東西往櫃子裏一塞,跟着出去了。
張老板不在, 這讓程央松了口氣。
雖然不至于因為這點事怕他,說到底無非就是正常的雇傭關系, 但光是被他那耐人尋味的目光盯着,總歸會有些尴尬和不适, 而且他那在人前就敢對他動手動腳耍點小動作的毛病,程央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看在眼裏,別人不當着他面說,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總之能不碰面是最好。
一般時候他都在後廚,能見到的概率原本就不大,除非像上次那樣專程過來找他,以張老板日理萬機,應該沒那麽閑。
今天包廂和大廳裏都缺人手,程央就在兩邊穿插着走動,別說吃飯了,下午過了一點他都沒停下來過,中間他抽了點時間,打電話回去問問程樂家裏的情況,讓他倆記得按時吃飯。
挂電話的時候,隐約聽程樂提起遲嶼的名字,本想叮囑一句先別跟他說他去哪了,沒來得及這邊就叫他過去,他便把電話放下了也沒太在意。
遲嶼似乎有些抵觸他跟張老板的事,從第一次見時的戲谑到那天晚上的暴怒,上次他問起,程央說這邊不去了在找新的,遲嶼似乎對這結果非常滿意。
因為什麽?吃醋?占有欲?對他堕落的厭惡?
在遲嶼明明白白跟他說之前,他一概不想去猜測,也許,從他看着他時只求結果不問緣由的目光,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程央并不怕他知道他又回來了,他只是不想應付他有時候突生的幼稚又有些強勢不容人的脾氣,他就是再冷漠,在遲嶼那些不知所起的狂熱情緒裏,也會有一瞬間被牽動的迷茫與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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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他沒表現出來,但就像他當初在外套口袋裏摸到那個解壓球後改變的主意一樣,他是利用了遲嶼對他的好,可同樣他的選擇也因為摻雜着的這點好,而始終沒有辦法再提拒絕。
程央從包廂裏換完骨碟出來,走廊上剛好有客人經過,他端着托盤站到一邊,低頭含笑說下午好歡迎光臨,轉頭就看到樓梯口一人,背對着光正一語不發的看着他。
兩邊包廂裏不時傳來說話吵鬧的聲音,但那人周圍卻像是真空隔絕了般的安靜,筆直的視線穿過來,無形的把周圍的空氣都凝固成了一道冰冷的屏障。
程央沒有反駁的餘地,他站在這裏就已經是罪證,遲嶼興師問罪的态度,更加印證了他的出現不是巧合。
程央轉身往另一邊走去。
“站住。”遲嶼從後面叫住他,幾步走到他跟前,垂眼往他手上的托盤裏看了看,一張拉下來的面孔上寫滿了呼之欲出的嫌棄與憤怒,“躲什麽?”
“有事嗎?”程央問。
被戳穿後還能這麽平靜的一張臉對遲嶼來說無異于火上澆油,他往周圍看了看,“早知道拿了我的錢後還要來這種地方賣笑,當初怎麽不多要點?”
“你說什麽?”程央的手用力抵着塑料盤子的背面,慢慢看向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遲嶼冷着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是不是我給的錢還不夠,讓你一門心思惦記着這裏。”
這句話成功的讓程央的眼裏積蓄起了久違的怒意,一瞬間爬滿他整張臉的被羞辱過後的憤然甚至讓遲嶼感覺懷念,他還以為從那之後,他就只會對他沒底線的順從。
看來這并不是一個輕易就能被馴服的人,尤其不能被錢馴服。
一旁經過一輛放滿了菜的手推車,有個和程央穿着同樣衣服的小哥往他們這邊看了眼,喊程央過去幫忙一起上菜,看他一直站着不動,又低聲催促了一聲。
遲嶼懷疑那小哥可能是看出了他面目不善,故意給他們這邊打了個岔,他看着程央的側臉,往後退了兩步,“我在外面等你。”
遲嶼靠在廚房後門口鄰着一條小街的廣告牌上,腳邊散落着一地的煙頭,按程央的脾氣,可能會出來,也可能不會,但無論他會不會,他都一定會在這裏等下去。
事情卡在他心裏,他一路過來都在極力控制自己,除了這裏,遲嶼不知道換哪個地方等,能讓他緊緊悶着的心情稍微順暢點,他從大門進來,頂着服務生詫異的目光把店裏看了個遍,沒看到張老板,但也沒看到程央,這讓他不受控制的有了不好的聯想。
他不敢保證那個畫面如果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他會怎麽解決,一想到張老板一面對着程央垂涎欲滴,一面又在背後中傷輕薄他,他就想沖過去一拳砸碎他那張堆滿了假笑猥瑣與醜陋的臉。
“想說什麽,我只有五分鐘。”程央從門裏出來,走到他跟前,看得出來其間的匆忙,五分鐘應該不是敷衍。
遲嶼把煙頭在地上踩滅,“為什麽回來這裏?”
“我需要這份工作。”程央說。
“你是需要這份工作還是需要他?!”遲嶼看着他,“滿大街那麽多的工作,你找什麽不好,怎麽偏偏就稀罕這裏?”
“你什麽意思?”程央的聲音不自覺也有點冷了下來,其實剛才在裏面遲嶼的話就已經讓他感覺難堪,他似乎有點忘了,在拿那三萬塊錢之前,他的脾氣就從來沒有與好字沾過邊。
“我什麽意思?”遲嶼往前逼近一步,“你他媽傻逼嗎,我遲嶼從第一天見你,就知道那老東西對你什麽想法,你跟我在這裝糊塗?!”
“你覺得我在賣?”
“你想說不是?”遲嶼冷淡的掃了他一眼,“別忘了你有前科。”
“夠了。”程央強忍着他話裏毫不避諱對他的層層羞辱,“剛在裏面你不都看見了嗎,我賣什麽了,如果你一定要認為我連笑到那種程度也算賣的話,那我無話可說。”
“那你回來幹什麽?”遲嶼問。
程央沒看他,“我有我的理由,你別問了。”
“什麽理由,說說看?”遲嶼去牽他的手,裝作好言好語,在他看來無論什麽理由,程央在和張老板差點有過那樣的交易後,還跑回這裏,就是對他,也是對他自己最大的侮辱。
程央沒說話,甩開了他,轉身就要往回走。
遲嶼猛的掰過了他的肩膀,“你是還沒被他摸夠是吧!”
他明明沒有這麽想,脫口而出卻全是言不由衷。
程央回避的态度牽動他躁起的怒意,他禁不住口不擇言,“他那雙手在你身上是不是比我更能讓你爽啊,讓你他媽倒貼着都要跑回來跪舔!”
話音剛落下,程央的拳頭就已經揮了上來,讓人懷疑可能早在他開口,或者更早,在看到他站在樓梯口時就已經蓄勢待發。
“你知道什麽?”緊跟着的是程央的一聲吼,“你有什麽資格這麽指責我遲嶼!”
“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遲嶼偏過頭,右半邊臉頰的疼痛絲毫沒能阻止他吼回去,“你告訴我,給我個理由,為什麽?!”
“因為錢。”程央推開他,急喘了口氣後,換上一身的疲憊,“這個時間這個強度,只有他給的最多,所以我統統忍下來了,你滿意了嗎?!”
“多多少?”
“兩百。”
遲嶼真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多少,兩百?
在他看來這簡直和挨打後沒有還手,還能這樣跟他面對面站着讨論錢多錢少一樣的難以置信。
“對,你沒聽錯,就兩百塊。”程央有些悲哀的看着他,“掉在地上你可能都不屑于去撿,所以你永遠沒辦法理解,這點錢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
兩百塊能幹什麽,遲嶼确實沒有細想過。
不夠他買一雙鞋,不夠他買一件衣服,甚至連他有時候的一頓午飯都買不起,可程央為了它在做什麽,忍受一個無恥之徒長達兩年的騷擾。
“你是瘋了嗎?”遲嶼的喉結動了動,“區區兩百塊錢你就能這麽把自己放他眼皮底下,他對你說的做的你感覺不出來嗎?他的目的,他在等着什麽,你不知道嗎?”
“知道。”程央說着看向他,“你不也是這麽想的嗎?”
兩百塊一個月,兩年就是二十四個月,四千八百塊。
而他呢,不過是比那再多出了五六倍。
确實,他不也是這麽想的嗎,想得到他,想上他,想肆意占有他的身體。
他比他又高貴在哪裏。
不,不一樣。
遲嶼直起身,伸手把程央攬了過來,程央掙紮,他便兩只手緊緊的箍着他,把他摁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不一樣,他對他……他對他比張老板對他好,他想對他好。
“對不起,我氣糊塗了。”遲嶼抱着他,在他耳邊輕聲呢喃,“我不該對你說這些。”
程央閉了閉眼睛,為蠅頭小利忍氣吞聲,還是被遲嶼這樣放話羞辱,哪個更難看他一時也分辨不出,他深吸了口氣,“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不放。”遲嶼的手愈發收緊,“除非你原諒我。”
“我原諒你。”
“……”遲嶼埋在他脖子裏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這個時候程央一定沒有,可這阻止不了他在這件事上得寸進尺,“我要說我不想你在這工作呢?”
程央耐心告罄,手肘頂在他肋骨那使了點勁,掙脫了出來,“這不是你能改變的。”
遲嶼咬牙,“沒有商量的餘地?”
程央幹脆的搖頭,轉身往後門口走。
是啊,你算什麽東西,你有什麽資格命令我,這樣一句話,無異于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自以為是的臉上,他遲嶼有多大臉啊,能讓他程央就此聽他的。
“你是不是到現在都不知道。”遲嶼看着他的背影,“只要你程央跟我開口,別說三萬了,三十萬我都可以給你。”
“我不會再問你借錢了。”程央站在路對面,“欠你的錢我也會盡快還你。”
“我說了讓你還嗎,你一定要這樣?”
“是我要還,天經地義。”
好個天經地義,遲嶼等他進去了,一拳砸在旁邊的廣告牌上,他三萬塊錢給狗,狗還能給他搖兩下尾巴,怎麽就這麽不長眼,丢給了這麽一塊啃不下來的硬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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