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許琰走的時候,是慌不擇路,踉踉跄跄的。像是終于找到了回家路的孩子,眼中盛滿眼淚,心中藏着莫大的歡喜,一點一點熔掉了冰封的世界。

許琰不喜歡車,能走的時候絕對不會碰車。一是顧惜緣死在車輪下,二是帶走了朱曉曉,又讓自己在病床上度過兩年。對這種兩次帶走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家人生命的東西,不說好感,恐怕厭惡極深。

這一刻他等不及了,直接開走了停在外面也不知道是誰的車,飛奔上了高速。

不知開了多久,一點都不覺得累,反而越發激動起來。在他躺在床上的那兩年,只能睜眼睛看着白天與黑夜的交替。深刻體會到初見朱曉曉那時,小孩身上的那種孤獨,是一種被隔離在人群之外、世界之外的冷寂。

停下車,透過車窗,小孩在不遠處的樹下,安靜的坐着看書。柔軟的短發,毛茸茸的模樣。

許琰近乎貪婪的望着她,連呼吸都變得很輕,不忍驚動那個思念到心痛的人兒,怕是一場夢。

顫抖着打開車門,下了車。嗓子裏像是塞滿了東西,連一句“曉曉”也叫不出口。

那樹底下的小孩,忽然擡起頭,沖他燦爛一笑。

“你來晚了,我已經嫁人了。”

“你只能是哥哥了。”

“你怎麽不理我?”

“哥哥……”

許琰忽然從夢中驚醒,喘了幾口氣,一摸額頭,摸了一把汗水。

“怎麽?做噩夢了?”寧暄坐在他身邊問。

“夢到朱曉曉嫁人了,一直叫我哥哥、哥哥的……”許琰喝了一口水,“其實,她很少叫我哥哥,叫你都叫寧哥,對我從來都是連名帶姓。”

寧暄撇嘴:“切,你就嘚瑟吧,為什麽叫你名你不造啊?真叫你哥,你就等開始頭疼吧!”

許琰笑,又道:“其實她也叫過我哥,惹她生氣,她鬧別扭,才會吐出哥哥兩個字,表明跟你劃清界限。我都不知道,哥哥兩個字什麽時候變成劃清界限的代名詞了,也就那家夥想得出來。”

寧暄慶幸那人還活着,原以為許琰這輩子就這樣了,老天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索性也不是太悲傷。想起昨天,許琰混雜着驚訝、狂喜、不知所措的表情,連平日裏厭惡的車飚得都快飛起來了,幸好被他攔了下來。不然,那個還沒見到,這個又出了什麽意外可就悲劇了。

“許琰,你什麽時候愛上她的,你不是一直喜歡顧惜晨嗎?”寧暄忽然正經了臉色。

“喜歡嗎?其實也不算是喜歡吧,認識顧惜緣也慢慢認識了顧惜晨。在黑暗裏不停的發黴腐爛,你知道本能的緊緊抓住救命稻草的那種感覺嗎?一絲一毫都想握在手心裏,身體和理智同時崩潰。望着那麽相似的面容,忽然冒出某種可笑的想法,若是能有顧惜緣為朋友,顧惜晨為愛人,如果能永遠在一起,是不是就能有雙份的救贖?”許琰淡淡的笑了笑。

“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別人再怎麽美好,拯救你的只能是自己。”

“所以,你不愛顧惜晨,在朱曉曉死後,直接分了手?”寧暄似笑非笑道。

許琰翻了個白眼,“其實也不算是真的和好,顧惜晨對我說和好的時候,我沒說話,被當成了默認。再說,你以為我是神嗎?我那時候哪裏分得清什麽愛不愛。”何況就算沒有愛,也總有幾分憐惜和愧疚啊。

寧暄忽然嘆了口氣,摟住許琰的脖子,“你這家夥,看你幹的蠢事,傷己累人。一會兒下了飛機,見了朱曉曉,願她別如你夢中那般才好,不然哥肩膀給你靠,讓你哭濕了也沒事兒昂……”

“擦,你他媽能不能說點好聽的,我好不容易才忘掉那個夢,為毛非要提醒我?”許琰掐他脖子,瞬間化身哥斯拉。

寧暄笑,好像回到從前。果然,只有她了,四年的精心喂養,八年的失了魂魄。如今終于有了盼頭,願天仁慈吧。就算……有什麽情況,可她總算是活着不是嗎?最痛苦的事莫屬身死人散永遠的天人永隔。

寧暄餘光瞟了一眼許琰後面坐着的人。當作沒看見,若是沒有那人,許琰也許就不會痛苦這八年,死了活着沒有區別。寧暄很記仇,自己的兄弟也是家人,哪裏能容忍被人如此對待。從開始就不喜歡,一副高冷樣子,脾氣火爆,向來有什麽說什麽。也不管傷人不傷人,仿佛全世界都圍繞她轉。還被追她的男生封了女神,說什麽不虛僞不做作。呸,看不起別人,還總愛往人傷口灑鹽,明知顧惜緣是許琰的傷口,還時不時揭人傷疤。不是看她是女孩子,直接上去揍了。

寧暄當作沒看到,顧惜晨也沒去打擾,只是失了魂魄般,似有若無道:“其實,我才是代替品呢……”

下了飛機,才淩晨四點。寧暄提前和朋友打了招呼,接了輛車。開車載着許琰,開着導航系統,直奔朱曉曉老家。

“你家小孩,明明那麽聰明的人,高考沖到全校第五名,他媽的比我還高,平時還一副她最笨樣子,真是氣死我了。也不知道怎麽個想法,竟然還呆在這種地方,能混這麽慘,也真是人才。”寧暄一邊開車一邊吐槽。

許琰沒有說話,或許那時,就起了離開的心思了吧。

開車開了足足七個小時才算是到了朱曉曉家的口。

一下車,見一群人在路邊把一挂鞭炮拆開,朱曉曉家門上貼着囍字。

不遠處站着一位穿西裝,佩戴新郎标志的男士,本來是喜事,卻有些皺眉。

“我找朱曉曉,你是她二哥?”許琰上前詢問,他多少了解一點朱曉曉家庭情況,朱曉曉向來與她二哥關系親密。

“你是……許琰?”新郎官看到來人氣質非凡,眼睛裏帶着一絲急切。

“我是許琰!”

“什麽別說了,朱曉曉被花轎擡走,都走了半個小時了。不過喜宴辦得匆忙,還沒領證,你趕緊去找她,我未來媳婦兒是她未來丈夫的妹妹,看到沒,花轎來了,一會兒就要拜堂了。算了,這婚不結了,我跟你們一起去,不然退婚都不好退。”

話音剛落,就聽見噼裏啪啦一陣鞭炮聲傳來,這是,新娘子到了。

三個人立即往車跑,身後朱曉曉媽媽劉雲沖着新郎大叫:“你要去哪兒?”

新郎頭也不回,只道:“媽,我不想沒臉見曉曉!”

劉雲眼淚頓時就出來了,她又何嘗忍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最後她還是選擇了兒子。這何嘗不是自私呢?一個決定,兩個家庭,四個人的命運。所以,為了湊成兩個家,棄了那個從小虧欠到大的女兒。

“快點”許琰催促,在車上了解大致的情況,心裏自然是憤怒的。窮人家只道勉強湊合一家人就成了,哪裏管你以後過得如何。所以,在這四個人中,三個人都滿意的婚姻,所以犧牲掉最後一人就成了理所應當?這不是做決定,少數服從多數,這是決定了就是一生!在你要求別人犧牲的時候,想過別人以後怎麽過沒有?

“別催,我這他媽跟開火箭似的。為了曉曉,我他媽拼了,你們顧好你自己。”然後一個加速來了一個漂亮的漂移,濺起一陣塵埃土霧。

身後被塵土包圍的大媽們:“&……#……¥……”

朱曉曉穿着嫁衣,面容平靜,長發束在身後,十二年仿佛就是一場夢。

在被她哥背着送上花轎,她就想,既然不能改變,該來的總會來,那就接受吧。其實一點希望都沒有,早該接受了。偷來的四年美好,也該滿足了。

下轎,拜堂。

站定等待,一拜,二拜,三拜。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新娘怎麽這麽高,比新郎高了大半個頭呢。

聽說心娘子上過學,特別有文化,高中畢業,聽說考得大學特別好,沒有錢也沒去上。

能娶到這樣的媳婦兒,真是燒高香了。

正待行禮時,就聽到一聲“等等”傳來,如此熟悉的聲音。

朱曉曉身體瞬間僵硬,心底快被滅掉的最後一絲火焰,剎那間反撲,幾乎快把她燃燒掉了。不可否認,對于這場婚姻,她的确是心有不甘。無法想象對着一個讓你不喜,甚至隐隐厭惡的人,生活到老。被他占有,為他開枝散葉?自己個性又是如此,對于讨厭的人從來都是更加讨厭,甚至無法容忍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生活。如果不是被逼無奈,也不會如此妥協。況且對于許琰,心中總是無法忘懷。在八年的每個深夜裏無法言語是有多想念,心痛卻早已成了習慣。

許琰氣喘籲籲的撥開人群,站到朱曉曉身邊。然後對坐在面前新郎的高堂以及新郎道:“抱歉,婚禮不能舉行!”

望着不知從哪裏來得清貴俊俏的男人,黑色的風衣,米白色的圍巾,腳下蹬着一雙山地靴。臉上帶着失而複得的狂喜,眼睛亮的發光,全場嘩然。

又聽那人道:“婚禮取消!”

這時,後面兩個人也到了。朱曉曉二哥朱淩雨開口:“這場婚禮,取消吧。都沒領證,也都沒拜堂,就此作罷。”

“你這做得可不對,我們準備好了酒席,請了親戚和鄰裏,婚沒結成這笑話可是鬧大了!”開口說話的是朱曉曉未來丈夫。他見過朱曉曉,人漂亮,又有文化,十裏八鄉數得着,自然不想就這麽放棄。

朱曉曉翻了個白眼,在許琰腰上擰了擰,小聲道:“現在怎麽辦?”

“別擔心,我來解決。”許琰微微一笑安撫道。

後來,不知道許琰對新郎那邊講了什麽,那邊很爽快的答應放人。

許琰直接打橫将朱曉曉抱進車裏,寧暄他們早已在車中等候。

兩個月後,陰歷二月二,許琰辦了與朱曉曉的婚禮,同時也一同辦了朱曉曉二哥朱淩雨與另一女子的婚禮。同年陰歷十二月初八,朱曉曉生下一個男孩。四年後,他們又有了一個女兒。

從此,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幸福美滿。

只是,生活并不只是以美好而結尾。

如果生活只是一場夢,夢醒又該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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