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臨近年關，許琰接到許秋實的電話，讓他去一趟。

許琰到時，許秋實正在院子曬太陽，年紀大了，執念也放下了不少。

“前兩天，我看到顧惜晨了，她還單身。”許秋實道，片刻又補充一句:“你身邊該有個伴兒了。”

“我跟顧惜晨沒可能了，我并不愛她，我沒打算找個伴兒。況且，我已有愛人。”

“八年了，你還放不下？”

“沒所謂什麽放下不放下，我只是習慣了想她。”許琰道。

“其實，你們都以為我救了她，又養了她好幾年，把她照顧的那麽精細，她離開我會活不下去。其實恰恰相反，是我離不開她。在你和我媽分開的那幾年，在你為了你的事業，不得不讨好那個女人，讓你的另一個親生兒子背上殺人罪來洗去她兒子罪過的時候，我就跟死了沒兩樣。何況死得還是我的摯友，是我那段黑暗時光裏唯一的一絲光。”

“你恨我？”許秋實眼裏閃過一絲苦悶。

“恨，那個時候特別恨。後來無意中遇到了朱曉曉，那時候她快病死了，臉燒得通紅。睜開眼睛，眼裏的絕望灼燒了心髒，我似乎能體會到那種不甘、心死的痛。這讓我想起了顧惜緣，不可否認，我當初救她，确實是抱了贖罪心裏。救活了一個将死之人算不算是一命償還一命？”

許琰說得平淡無波，蹲下身體，摸了摸躺在門口曬太陽的肥貓，軟軟的，毛茸茸的，像極了某種觸感。

“其實，我是一個很糟糕的人，沒有一點出彩的地方，除了長得好看一些，那也是父母給的。你能想象到嗎？為了養好朱曉曉，從來沒洗過碗的廚房殺手竟然變成了一個手藝很好的廚師。從一個成績向來都是拖後腿的學渣，變成了高考成績全校第一的學霸。”

“朱曉曉很笨，很呆，我必須要花大量的精力在她身上，竟然出了奇的有耐心。教她認字，教她使用她沒見過的電視空調，帶她去認識外面的高樓大廈，帶她去吃各種口味的美食，帶她爬山游湖照了一大堆照片……”

望着許琰懷念的目光，和談到那人眼裏的色彩，許秋實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總是自以為是的以為是為他好，沒想到反而讓他過得那麽辛苦。

“正是有了她，生活有了重心，我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

“我說這麽多，不是為了表現我過得多悲慘，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顧惜緣的事我就當算了。他開車沒撞死我撞死朱曉曉，我必定不會放過他！”

“許琰，那是你哥，他只是喝醉了，你知道，他喜歡顧惜晨。”

“這話你對朱曉曉說，她若能原諒，我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可惜，朱曉曉恨不得更變成厲鬼掐死他！”許琰冷哼。

“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媽和你，連累了你媽半輩子，也讓你萎靡了八年。兒子，爸對不起你。”許秋實嘆了口氣。

“有件事告訴你，不知道晚了沒晚？”

“其實，朱曉曉并沒有死！”

場景回放至八年前那個晚上。

“不！”

顧惜晨吓得臉色煞白，明明是幾秒鐘的事，卻好像放慢了動作。

她看到車頭撞飛了朱曉曉，看到許琰滾到車身上，滿身都是鮮血。

黑色轎車停頓了片刻，忽然發瘋似的跑掉了。

顧惜晨攤在地上，全是都動不了，眼前這一幕與記憶中重合。圍巾攪在了車輪裏，顧惜緣生生被勒死，被車輪碾壓，也這樣子倒在血泊裏，再也沒有醒來。

不遠處，被撞飛摔在草地上的朱曉曉，掙紮着爬起來，額頭上的鮮血，把她整個左臉都糊上了，左臂垂在身側，随着走動而不受控制搖擺。

踉踉跄跄走到許琰身邊，滿地的鮮血，讓她眩暈。

“來人啊，救命啊！”是帶了哭腔的。狠狠在咬了下唇，咬出血，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抖，把許琰抱在自己懷裏，朱曉曉開始呼救。

“顧惜晨，快打120，他還活着，你她媽的倒是快打電話啊！”

朱曉曉急得直飙髒話，顧惜晨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的拿出手機，撥了兩次號，才打通電話。

幾分鐘後，救護車趕到。朱曉曉才緩了一口氣。

到了醫院，許琰直接被拉進手術室，顧惜晨和朱曉曉在手術室外等着。朱曉曉做了簡單的洗漱和包紮，看上去沒那麽吓人了。

這時候，許琰父親許秋實和許梚也趕到了醫院。

“怎麽回事？”許秋實冷了臉色。

“我……我們在一起說話，忽然，不知道從哪裏沖出來一輛車，……然後，許琰為了救朱曉曉……就被……”個子再高，顧惜晨到底是個孩子，這會兒看到許琰父親，算是找到了主心骨，說着說着就哽咽了。

許梚走到顧惜晨旁邊，輕聲安慰她。

朱曉曉對着許秋實彎下腰，愧疚道:“對不起。”

許秋實心中有氣，沒有理她，又問顧惜晨:“這麽晚，你們三個為什麽會出現在路口？”

顧惜晨哭了一會兒，緩了過來，“伯父，其實我是許琰女朋友，我叫顧惜晨，我跟他同班四五年了。”

“原來是你，小琰曾經讓我把他轉進一中，就是為了你吧？”

“我跟許琰有些矛盾，是關于朱曉曉的，我想讓她走，許琰不願意。不是我容不得人，而且許琰對她好的過分。許梚也知道，我們全校老師同學都知道，許琰對她朱曉曉絕對是要星星絕對不給月亮。”顧惜晨索性全說了，也不管丢臉不丢臉。

“爸，以前我就跟你說過，小琰對那丫頭太上心，你還不信，這朱曉曉在他心裏的地位，比他女朋友還要在往前數三排。”許梚也在一旁添油加醋。

許秋實蹙眉，對着朱曉曉道:“許琰救了你，你卻攪得他不得安寧，如今還差點送了命。你粘着許琰，不過是為了錢，為了好的物質生活。我給你一筆錢，足夠支付你上大學，如果你還有那麽一點良心，就走吧，別在出現在許琰面前！”

從手術室走出來的護士一臉無語，都這種情況了還在吵，互相推卸責任也是夠了。

“病人需要輸血，醫院存血不足，你們誰是A型血？”

朱曉曉這才直起腰擡起頭，道:“抽我的吧，我是A型血。”

朱曉曉躺在床上的時候，看着血液從透明的玻璃管中慢慢流走，仿佛看到了許琰一樣。四年，1460天，她時常覺得以自己奮鬥一生，都比不得這人一根手指的金貴。恐怕這一生都不能回報些什麽了，只能盡量活成他想要的模樣，讓這不食人間煙火的俊美少年少一絲冷漠，多一絲人氣。

顧惜晨說得沒錯，她心中卻有龌龊想法，不知從什麽時候，生了所謂的非分之想，在她還沒搞清楚什麽是愛情的時候，那少年就已住進了心底。

再加上幾年來的陪伴，日日精心照顧，雖知道這關心與自己本人沒有多少關系，但是看到那雙眼睛，誰敢保證不會沉淪呢？

顧惜晨夠美，夠冷，夠辣，出了名的刺玫瑰。連這樣見多識廣、睿智冷豔的人都無法逃脫，別說朱曉曉這一介凡人了。

朱曉曉足夠聰明、敏銳，在明白自己的心思以及發現自己的存在可能并不是那麽簡單的巧合。她選擇了順從，四年順從的陪伴，可惜四年也沒能讓那人生出那麽一丁點兒非分之想，朱曉曉覺得挺挫敗的。

既然如此，強扭的瓜不甜，也沒必要糾纏不休。你随手救了我之命，又養了我四年，我之命賤，蝼蟻一般，死了也沒什麽。如今卻能救你之命，我算是竭盡全力，也算互不相欠。

就這樣吧，用句號結尾，所以疼痛，也沒有關系。

本來就失血過多，又被抽了不少血，朱曉曉下床的時候幾乎是被擡下來的。

護士把朱曉曉扶到許秋實面前的時候，張口就開始訓斥:“小孩受傷成這樣，也不說一聲，差一點抽血沒抽死。你看她這胳膊，跟安裝的假肢似的，這是粉碎性骨折，好了都得留下後遺症。這丫頭愣是跟沒事人一樣，既不叫疼也不哭。你這做大人的算是怎麽回事，出車禍受傷害的又不止一個人，又不是這丫頭開車撞得，你不找肇事之人，倒是怨人家小姑娘。這得虧不是我姑娘，不然能容你這般刁難！”

許秋實聽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許梚的臉色也沒好多少，立即安排了醫生給朱曉曉檢查手臂。

許琰做完手術，又在重症室呆了三天，還是沒有醒，不過已經脫離了危險。

朱曉曉隔着窗戶看了一眼許琰，全身被紗布幾乎快包完了，頭發也被剃掉了，看上去有點滑稽。

“該走了。”

朱曉曉回頭又看了一眼許琰，才跟上前面的許梚，頭也不回的走了。

許琰，拜拜，不說再見，也許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