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

平安的電話是夜裏快兩點響起來的。

她費勁口舌不知哄了多少好話，才把蘇大媽哄回家。到家一看，好嘛，肖大爺跟沒事人一樣，早早洗洗睡了。蘇大媽當場如遭雷擊，被平安安慰了一路什麽“您要不回去爸得多擔心啊”、“爸其實就是好個面子，這會應該早就後悔了，但是您不能直接揭穿他，給他一個臺階他等沒人就會給您賠禮道歉了”等等等等，到家一看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蘇大媽淩亂過後，剛要張口嚎，平安趕緊又勸：“媽，別這樣。這麽晚了，您肯定也不想鄰居都起來敲咱家門是不是？那多沒面子啊！”

蘇大媽張了張嘴，嗫嚅着想說什麽但又沒出聲，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平安此時比她婆婆還淩亂，內心抓狂得要瘋掉，心說老的老的不着調，小的小的不靠譜，都什麽時候了，爺倆竟然全可恥的縮了。這事誰惹的啊，你們老兩口吵架誰也不肯退一步，剩我一個孤軍奮戰算怎麽回事？

她給老太太打了水讓她簡單洗把臉，把老太□□排在她屋裏睡了。沒辦法，蘇大媽死要面子，堅稱這會兒自己回屋等于向老不死的認輸，堅決不幹，就算都退一步也得等明天再說。平安也是無奈了，又不能讓老人睡客廳沙發，平時緊小心着老太太還沒事腰酸腿疼再鬧個頭痛呢，今天要是睡了沙發，就算明天沒事估計肖軍也得和自己幹仗。

天啊，我明天還要上班，饒了我吧！

等她收拾好了，蘇大媽早就睡着了。看看時間已經過了零點，肖軍仍沒有回家。已經記不清發出第幾條消息了，平安意識到大概他是不回來了。過去也有拉活整夜不回來的時候，只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不回消息。平安想大概拉夜車，回消息會讓乘客有不安全的感覺，所以就不回來。也沒多想，平安抻抻懶腰，她是真累了。

所以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平安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才過了一個多小時。她還以為自己睡過頭天已經亮了，自己都沒有按時上班，虞筝把電話打到了家裏。然後往窗戶那邊一看，四下漆黑，她才意識到現在是午夜。

電話是她媽打來了，在這個時間，平安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女兒接通電話後，平安媽極力控制着情緒，小聲說：“都睡了吧。安啊，媽知道很晚了不該找你，可是不給你電話不行啊，你大姐和你弟出事了。”

平安手腕一抖，自己都不知怎麽發出的聲音：“咋了，咋了？”

平安媽終于控制不住哭了出來，“娟和冬子在四川出了車禍，冬子當時就沒了，你姐現在給送到成都，怕也夠嗆。你姑說，無論如何讓你去一趟，見一見你姐。你哥已經陪着你姑去了，安啊，現在能走不？”

“能，能！”

平家三個孩子她大姑每個都寵得不得了，但是平安自己有感覺，姑姑對自己的疼愛要更多一些。曾經她很不理解，大人解釋因為她和姑姑長得比較像，平安恍然表示懂了，自己也覺得像。姑家大表姐更不用說，歷來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給弟弟妹妹們留着，唯獨平安能拿到兩份。其實她不知道，傅娟把自己的那一份悄悄留給了她。

停留在記憶裏的最後痕跡，是傅娟結婚前帶她去集市買衣服。那天是十五，人特別多，天氣又熱，擠來擠去兩人很快一身汗。表姐怕她熱着，讓她在衣服攤自己先選，她去排隊買水。那天太熱了，買水的人在冷飲攤前你擠我我擠你，太陽底下曬了十多分鐘才滿頭大汗抱回兩瓶礦泉水……

平安抹把不知什麽時候流下的眼淚，馬上訂了早上最早的航班，又點開微信給肖軍發消息讓他快回家送自己去機場。她用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又收拾了簡單行禮，仍沒等到肖軍回複。撥號過去，顯示已經關機。

平安：“……”

這個時候指望肖軍是不行了，平凡還沒從國外回來，只能夜裏叫車了。也沒有叫醒老兩口，平安分別給老兩口留了言，把家裏出事的情況簡單說了，告知他們自己聯系不上肖軍，等他明天回家和他務必說一聲。又勸了一句，讓老兩口都想開些，別的就沒再多說。

虞筝孫熠輝是早上才從平安發的消息得知情況的，紛紛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要往好的方面想，現在醫療這麽發達，一定能搶救回來的。

平安眼含熱淚，一一應着。

華西醫院據說是成都最好的醫院了。接機的是平常那位用一百萬定的女友，女友貌似家境不錯，開了一輛顏色不亮眼的英菲尼迪前來。

崔令令一身阿迪黑色運動裝，平安雖然也身穿黑色衣服，但此刻忽然就有了一種原來表弟真的走了的真實感覺，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一包紙巾遞過來，崔令令輕聲說：“想哭就哭吧，別憋着。我先帶你吃點東西，否則我覺得你今天未必能再吃一口東西了。”

平安用力搖頭，一包紙巾很快只剩下空空的包裝。

路上崔令令簡單說明了情況，傅娟姐弟是上周到的成都，在成都玩了幾天，然後出發去熊貓基地玩。事故就是離開熊貓基地以後發生的。當時是下午兩點多的時候，天氣悶熱，對面司機疲勞駕駛。

“對方開的悍馬，從車型上來講，咱們的車不占優勢，當時就翻了。”崔令令用頗惋惜的語氣道：“他們當時都是重傷，不過傅冬頸動脈被銳物割傷，懷疑是儀表盤某處崩裂，沒有撐到救援到來。姐姐在後座，顱腦傷，內出血，當地做不了手術轉送到華西緊急開顱，目前人在ICU，情況不樂觀。”跟着又補充一句：“醫院和會診的專家是肇事司機家屬給聯系的。聽對方的意思，他們會繼續聯系北京上海和深圳的專家，然後根據情況征求親屬嗯也就是大姑的意見，決定是否轉院治療。當然，一切取決于姐姐的傷情。我已經讓我媽也聯系她的朋友，争取能聯系到最好的醫生盡力救人，總之路要兩條腿走嘛。”

“謝謝姐姐。家裏出事，給你添麻煩了。”平安忽然想到崔令令是四川人，這個時候平常請她來幫忙，一來地熟，二來想必是把她看成家裏一員了。

但她不知道，令令也是匆匆從重慶趕過來的，已經多半夜沒睡了。她家是重慶的，家裏生意成都也有開展業務，在成都也都置了房産。令令一到成都只來及把車開出來，就一直跟着平常忙前跑後。來機場前，令令把門禁密碼一并交給平常，但估計他和平秋影沒有心情撇下監護室裏的人去休息。

令令邊開車邊安慰她。這時已經是快十點半了，肖軍電話姍姍來遲。電話接通，肖軍好一通老婆長老婆短，解釋了一下昨天手機沒電了，送完最後一個乘客實在太累随便找個旅館睡了。然後問起車禍情況，平安哽咽着把令令說給她的話重複一遍。肖軍馬上問到地兒了嗎，到地趕緊看看，不行他也過去幫忙。平安說沒到呢，飛機晚點一小時，這會路上有點堵，估計她們還得一個小時才能到醫院。

肖軍哦了一聲，安慰道：“別擔心，姐姐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嗯嗯。”平安又想起什麽，叮囑道：“你等會也再躺一會，你看疲勞駕駛多危險，害人害己。”

“好咧！老婆你也多注意啊，昨天都沒怎麽睡。待會到了醫院想着給我電話，別讓我擔心啊！”

令令從後視鏡看了平安一眼，發現自己這個未來的小姑子和他哥哥的描述沒有任何分別。明明那麽柔弱的一個姑娘，遇着傷心事萬般渴求有個依靠可以讓自己好好宣洩一番，但是那個人沒出現，她又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所有情緒，不讓自己的悲傷過于渲染而影響身邊的人。這麽體貼懂事的姑娘，他的丈夫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平常收到消息跑到停車場，并沒有讓她們馬上進去。平常熬了一夜，雙眼通紅，說不乏是假的，此刻正用力揉太陽穴，讓自己打架的眼皮能再多撐片刻。警察通知平秋影是昨天中午，距離車禍已經過去了一整天，他陪着平秋影在昨天晚上就到了成都。只不過最開始并沒有通知平安，直到他姑見到傅冬的屍體瞬間崩潰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平安來一趟。

令令遞給他一瓶水，平常擰開瓶蓋一口沒喝全澆上了頭頂：“一會肇事家屬要來，所以我讓大姑先歇一會。”

“姐姐呢？”

平常雙手捂臉，聲音簡直不像從嘴裏發出來的：“別問了。一夜，我們在門外守了整整一夜，每次見到有醫生跑過來我們就、我們就……”随時出現在眼前的白色身影，讓這位無數次站在實戰擂臺上從未畏懼的北方漢子第一次萌生了恐懼，那是面對死亡的恐懼。醫生的腳步如同催命的音符始終響在心頭，平常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平常手機叮的一響，平秋影發來的消息：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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