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東城區的一間高級酒店裏,喝得滿面通紅的岑筠連接到了一個不愉快的電話。

“什麽?警……”他舌頭喝大了,神智卻沒下線,他咽下後面的話,連內容都沒聽清就不耐煩地說:“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來。”

“岑董,怎、怎麽,是夫人查崗來啦?”酒桌上一位生意友人大笑着打趣。

“她不敢!”岑筠連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岑筠連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外,尋了一個僻靜的場所,掏出手機打給岑溪,過了十幾秒,電話接通了。

“小溪,你在哪兒呢?”岑筠連問。

對面愣了愣,過了一會才答道:“我在公司。”

“正好,正好……你妹妹進局子了,你、你去撈一下。”

“哪個妹妹?”

“小的那個。”岑筠連往身後張望一眼,小聲說:“別把事情鬧大,悄悄接出來。”

“好。”

“你去了以後,別這麽放過她。真不知道她在外面學了些什麽,再這樣放縱下去就要翻天了!”岑筠連壓低聲音,怒氣沖沖地說:“才來幾天就讓我們去局子撈、撈人,下次豈不是要我們去監獄撈?你這個做哥哥的一、一定要拿出長輩的風範,狠狠教育她一頓!”

“爸,你少喝點。”

“好……好……”

岑筠連挂斷電話後,又回去了酒桌。

岑氏集團總部的總經理辦公室裏,挺拔的男秘書正提着一份便餐走進辦公室,開門就見到上司披起西服外套的畫面。

“岑總,您要出去?”秘書恭恭敬敬地問。

“出去一趟,晚點回來。”

岑溪穿好西服,拿起桌上的手機一邊撥出一個電話,一邊大步走出。

幾分鐘後,一輛在夕陽下閃着耀眼光澤的純黑色布加迪威龍從岑氏集團的地庫中飛馳而出。

岑溪一路踩着超速線的邊緣趕到岑筠連所說的大山坪派出所,剛一進門就看見人群中脫穎而出的岑念。

她無論走到哪裏,都讓人無法忽視。

岑念穿着校服,安靜坐在一條藍色的長椅上,一臉冷漠,身旁一對母女不斷哭求着什麽,在她們身邊,一個中年男人臉色鐵青不說話,還有兩個和岑念年紀相仿的男生坐在一旁。

岑溪覺得岑筠連恐怕誤會了什麽,岑念看不上去不需要岑家去“撈”。

岑念正在神游太空,将宋思琪母女的話當耳邊風放過時,民警的一句話喚回她的注意力。

“你是岑念的哥哥,我能看看你的身份證嗎?”

她擡頭望去,身姿筆挺,身穿西服的岑溪已經站在她的面前。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一個年輕的性感女人站在他身旁,她戴着一個黑框眼鏡,蜂腰巨乳,将一身保守的黑色職業裝穿的魅惑誘人。

對上她的目光,這個将短發別到耳後的年輕女人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岑溪笑着拿出身份證,民警核實身份後,很快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簡要說了一遍。

“其實就是這麽個事情,你們看看怎麽和解吧。”民警說。

岑溪還未說話,岑念先開口。

“我不和解。”她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回旋餘地。

岑溪聽完事情緣由,已經大概了解事态。

他看向岑念,問:“你想怎麽做?”

岑念平靜地說:“我要起訴她。”

“如果我們起訴,可以用什麽名義起訴她?”岑溪看向一旁的年輕女人。

“她的行為已經構成了對當事人名譽的侵犯,我們有權要求她停止侵害,恢複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性感女人神色悠然,說:“如果那邊的小哥哥願意加入我們的維權行為的話,我們還能以詐騙罪向法院提起訴訟。”

她笑了笑,說:“涉及詐騙,那就不單是賠禮道歉的事情了——”

“同學,求求你,放過我們思琪吧。”宋母一聽就慌了,拖着長長的哭音哀求道:“我們思琪這麽小,她的人生還沒開始,你就放過她吧!”

偌大的派出所裏,往來的人頻頻朝這裏注目。

宋母哭得凄慘,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她才是受害者那一方。

“不小了。”岑念看了眼一旁含着眼淚的宋思琪,說:“長得這麽穩重,十六歲總有了吧?可以承擔民事責任了。”

岑念的話讓一旁沉默不言的宋父惱羞成怒了。

“你年紀不大,心怎麽就這麽狠毒!”宋父對她怒目而視,怒聲說:“凡事都要留一線,你把事情做絕,是要遭報應的!”

岑念聞言,反而笑了。

“如果是這樣,你應該先為你的女兒擔心。”她笑道。

“你——”宋父一張臉氣成豬肝色。

岑溪帶來的年輕女人抱臂站在一旁,興趣盎然地看着熱鬧。

“不就是幾萬塊錢嗎?!我女兒也是一時想不開才做錯事,我們還回去不就行了?!”宋父臉紅脖子粗地說着:“這麽點小事居然就要起訴,你真是太狠毒了!”

他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岑溪,怒聲說:“她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嗎?!我看你這個做哥哥的年紀也不小了,你妹妹這麽不懂事,以後出了社會是要被打的!”

岑溪還沒說什麽,宋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嚎哭着:

“我這個做母親的給你們跪下賠禮道歉了,你們就高擡貴手,放過我們思琪吧,我們思琪還小,以後她還要讀大學,要嫁人呀……”

宋母哭得上氣不接不下氣,宋思琪也跟着跪了下來,一張平凡的小臉因為梨花帶雨而清麗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跟着她母親的聲音不斷道歉。

“對不起,念念……是我錯了,你就原諒我吧……”

滿室寂靜,只有宋家母女兩的哭聲回蕩不休。

江軻露出難以忍受的表情,從椅子上噌地站了起來,說:“……我不追究了。”

他誰也沒看,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派出所。

尤東哲伸手去拉,沒拉住,滿臉尴尬地看着岑念。

“……不是什麽大事,就和解吧。”民警知道勸不動岑念,轉而對岑溪小聲說:“讓那個學生向你妹妹道歉,向各位受害人返還非法獲得的金額就好了。”

岑溪沒有說話,他的視線始終注視着岑念。

即使遭受宋家人的道德綁架和反咬,不被周圍人理解和支持,她依然沒有露出憤怒難過的表情。

和一開始他進門時見到的表情差不多,只是更冷,還在變得更冷。

冷到刺骨,冷出一股讓人不由後退的氣勢。

岑念想起了原身遭遇的所有不公和折磨。

那些難以想象的惡之花盛開之前,是一枚小小的種子,其中有人的惡念,有環境推動,也有看似毫不相關的“引子”在起着滋養壯大的作用。

宋思琪給原身造成的壞名聲就是那看似無關的引子。

宋思琪三個字在原文中沒有出現過,原身水性楊花還拜金的名聲卻貫穿全文。傷害原身的人們不在乎這個名聲是真是假,如何由來,他們想要的只是一個将他們行為正當化的理由。

宋思琪借着原身的名義收下了原身愛慕者的禮物和錢財,拍拍屁股一身幹淨地走了,留下不知為什麽就有了一身泥點的原身在活地獄裏掙紮。

在原身惶恐、迷茫、難過、痛苦、絕望,乃至最後麻木的時候,已經不知消失去什麽地方繼續她美好新生活的宋思琪可能直到最後也不知道,是她為每個砍斷原身脊梁骨的劊子手送去了最好的莫須有罪名。

她也是殺死原身心靈的兇手之一。

而這個兇手,現在正在她的面前,委屈地哭着:

“如果被同學們知道這件事,我就活不下去了……”

宋母抱住女兒肩膀,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我可憐的女兒啊……”

多麽動人的親情。

如果有這麽一個不顧是非、不顧禮法、不顧社會道德的親人始終無條件支持原身,她還會變成故事結局中自甘堕落、麻木不仁的樣子嗎?

“你說我的起訴會讓你活不下去?”岑念說。

哭泣的宋思琪不斷點頭。

人類在長久的發展進化後,天生帶有憐弱心理。

他們挑選美麗的弱、幹淨的弱、能讓他們感覺到自身優越的弱去憐愛,對醜陋的、髒污的、引起人們疼痛和痛苦等負面情緒的弱避之不見。

人之常情,她并非要對此進行批判。

她知道宋家母女的眼淚已經成功讓在場衆人心中天平傾斜,她也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做才能在這場輿論戰中扳回一局。

她不屑。

所有人都在等着岑念說出下一句。

少女容姿殊麗,神情峻冷,美得像是一株不食人間煙火的雪蓮花,她的眼中沒有溫暖的春華,只有劍刃般鋒利冰冷的雪光。

她低頭望着跪倒在地上的宋思琪,不帶感情地說:

“我尊重你的選擇。”

宋父勃然大怒,捏着拳頭朝岑念沖了過來,站在他身邊的民警一時不備,轉眼他就沖到了岑念面前。

宋父青筋暴起的拳頭在離岑念面部只有兩三厘米的地方猛地停住了。

“宋先生——”岑溪牢牢握着他的手腕,笑道:“你想和你的女兒一起坐上被告席嗎?”

岑念不由看了他一眼,她沒想到岑溪竟會支持她的決定。

“你松開!”宋父憤怒地掙紮着,手腕依然紋絲不動地被岑溪控制。

幾個民警一擁而上,控制了激動的宋父。

岑溪這才松開手,看也不看地朝一旁的性感女人伸出手。對方微笑着放了一張濕紙巾在他手上。

岑溪握住濕巾,慢慢擦拭剛剛握住宋父手腕的手指。

“我沒有在你們身上看到解決問題的誠心。”他輕描淡寫地說:“既然如此,接下來就由我的律師和你們談。”

一直充當旁觀者的性感女人在這時上前,露着游刃有餘的微笑,說:

“梅婧,我委托人的專屬律師,接下來的事情請直接和我溝通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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