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論壇

少年說這句話時的神情自然，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林窕看着他，一時間沒想起來該說些什麽。

客廳昏黃的燈光落下來，在他臉上分割出不同的畫面，額前的碎發在鼻梁下方投出一側細碎的陰影。

他的皮膚真的很白，還不怎麽能曬黑。

在海城那幾天，雖然一直陰雨綿綿，沒出什麽太陽，但海城靠近赤道的地理位置，還是讓林窕黑了半個度。

但是江延沒有，他好像是那種越曬越白的奇特膚質，此刻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露出一截依然白得發亮的胳膊，底下是條煙灰色的棉質長褲，腳上踩着棉質拖鞋，整個人看起來就很溫暖。

林窕的心思從他的話裏逐漸挪到他的穿着。

她發現他好像除了黑白灰似乎再也找不到第四種顏色的衣服，就連房間的裝飾都是這三種顏色，典型的性冷淡風格。

林窕想起高一時候和孟昕看過的幾本言情爆紅小說，裏面的男主大多都是人前性冷淡高嶺之花的人設，私底下對着女主卻是各種柔情肆意，一派黏人小狼狗的作風。

她這麽想着，不由得往更深了處想，如果以後要是他談起戀愛，他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黏人又溫柔。

“……”

林窕及時打住自己繼續往下想的念頭，回過神看到江延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臉頰不受控制的熱了起來，目光躲閃，語氣也有些不自然，“我先回去了。”

随後，她拿着水，匆忙跑了出去。

等一口氣跑回到包廂裏，林窕把水放在桌上，手捂着臉，有些懊惱和想不明白。

她現在到底是怎麽了？不是還沒有到春天麽，她為什麽總是會冒出這麽些個亂七八糟的想法。

她捂着臉暗自想了一會，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年剛剛說的那句話。

-好，都聽你的。

“……”

不行了。

林窕覺得自己的心跳激動到都快蹦了出來，這句話可真的是太犯規了。

什麽叫都聽她的？

難不成以後她說什麽，他都聽？

可是他看着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的意思，語氣平常到就像在回答她今天有沒有吃飯一樣。

“……”

林窕簡直想砸桌，想沖過去，晃着他肩膀問他，你到底是不是喜歡我啊？你喜歡我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我又不是不喜歡你。

一大串得不到答案的問題讓初次春心萌動的少女再次陷入了對人生的思考。

八天小長假在悄無聲息中溜走，林窕在這把短短幾天裏，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門。

她早戀了。

準确點來說，是她踏上了早戀的船，可她不知道卻站在岸邊的人是不是要和她上同一艘船。

所以她要想盡辦法，弄清岸邊人的想法，然後把人成功弄上船。

周一一早，秋日的陽光充沛，昨夜一場秋雨之後，滿城枯葉拂落，街道旁的梧桐露出光禿的枝葉，光影毫無遮攔的灑下來。

林窕跟以往一樣坐公交去學校，車速緩慢，窗外的景色一覽無餘，街頭巷尾随處可見橙黃身影，他們走過之處，一片幹淨。

離十中還有兩三站路的時候，上來兩個個穿着校服的女生，其中一個坐在林窕身旁的空位上，同伴坐在過道的另一邊。

坐在林窕旁邊的女生側着身和同伴說話，“你聽說了嗎，昨天晚上我們學校有幾個高三學姐放學時，在公交車站碰到了暴露狂。”

同伴一臉不可置信，“靠，不是吧，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就在我們學校門口的那個公交站，當時都十點多了，那附近也沒什麽人，那個變态就突然沖了出來，當着學姐她們的面脫了自己的褲子。”

“我天，怎麽現在還有這麽惡心的人。”

“誰知道呢。”

聽到這裏，一旁的林窕忍不住坐直了身體，掃了眼兩人的校服，灰白色的，是隔壁的八中的校服。

八中和十中一牆之隔，她們說的門口的公交站就是平常林窕放學等公交的站臺。

“……”

兩個女生還在繼續說，“反正我們班主任昨天在群裏面說了，這段時間晚自習就只上兩節課，讓我們早點回去，別在外面逗留。”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抓到那個變态，千萬別讓我們碰見了，太惡心了。”

話題随着公交到站的提示音戛然而止。

林窕跟在她們後面下了車，目光在公交站周圍看了一圈，附近都是早起的人，每個人看起來都洋溢着對新一天的希望，沒有一個人看起來像是會做出那種的事的人。

她微微松了口氣，轉念一想，這還是大白天呢，怕什麽。

下車的站臺離學校門口還有幾百米的距離，林窕早上出門沒吃早餐，時間還早，索性在巷子口一家早餐店點了一碗小馄饨。

馄饨店不是門面店，只是在巷子這邊拉了個棚，裏面擺了幾張木桌子，林窕點完餐之後，走在裏面一桌坐下，摸出手機在刷帖子。

她最近下了個和情感有關的APP，裏面有各種各樣的情感論壇，暗戀的失戀的正戀着的，還有結婚的離婚的出軌的，甚至還有跟出櫃有關的，只要是你能想到的，都能在這裏找到。

簡直打開了新世界。

林窕最開始在APP裏看得比較多的是跟暗戀有關的帖子，大家都在裏面傷春悲秋刻畫了一個愛而不得的形象，太過于消極。

她覺得愛而不得不太适合自己的目的，她要的是功成圓滿，兩心歡喜，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早生貴子就算了。

這個就太遠了。

林窕最後在裏面找到一個撩漢論壇。

她昨天在家裏沒什麽事情，看了一天的帖子，感覺自己又打開了另一個新世界。

城街區已經沒多少霧氣，多的都是周圍餐鋪飄出去的熱氣，馄饨鋪店小人多，林窕等了五六分鐘才等到自己的那份。

馄饨皮薄肉多，湯汁鮮美，林窕吃完竟然還覺得有點意猶未盡，但也沒打算再多吃，起身去結賬。

馄饨攤就支在巷子口，巷子裏也有不少像這樣的小攤子，兩側的住戶開着門，坐在巷子裏聊天吃早餐。

結賬也要排隊。

林窕見空又在撩漢論壇刷起了帖子，這期間她看到首頁有一個被大寫加粗的精華帖。

#論如何将我那高冷的學神同桌變成我的男朋友#

帖子幾天前才發的，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已經有好幾千的評論和點贊了，熱度相當高。

林窕點進去看，前面幾百字都是在贅述樓主和男神同桌的背景，大概就是什麽初入學在開學典禮對男神一見鐘情，然後又發現自己和男神是同班，機緣巧合下成了同桌。

後面就是樓主和男神的相處日常，還有樓主自己總結的一些撩漢指南。

林窕看了眼，果斷加入收藏，擡起頭，結完賬的時候，往旁邊巷子裏看了一眼，驀地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學校每周一都有升旗儀式，作為班長要穿校服在隊伍前面舉班牌。

江延基本上每次都會穿，今天也不例外，藍白色的校服敞開，露出裏面的白色T恤，底下穿着黑色的牛仔褲，腳上踩着一雙白色板鞋，書包拎在手上。

遠處是蓬勃的朝陽，陽光穿過頂上複雜纏繞的電線落進巷子裏。

他走在光的前面。

不可避免的碰見，江延腳步倏地一停，把書包挎到右肩上，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熟悉的氣息鋪天蓋地的朝她湧過來，“早。”

少年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帶着剛睡醒時的慵懶，“吃了嗎？”

林窕剛想說吃過了，但是下一秒，她突然想到剛剛看過的帖子，其中有一條是，不要錯過任何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還沒，我剛到。”林窕面不改色，“你吃了嗎？”

少年搖了搖頭，問她，“一起吃點？”

“好。”

江延點了兩份小馄饨，似乎是怕吃不飽，他又要了一屜灌湯包，拿了兩個雞蛋。

“……”

林窕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會撐死在這家小小的早餐店。

兩人找了位置坐下。

江延把書包放在旁邊的空椅上，拿起一顆雞蛋在桌邊輕敲了下，順着縫隙剝開雞蛋殼。

他的手指很長又很白，指甲剪得整齊，做這些很小細節的事情時，動作很仔細。

長睫微斂，林窕看到他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估計昨晚又上了夜班。

江延把剝好的雞蛋放到她碗裏，從桌上抽了一雙筷子拆開遞給她，“吃吧。”

林窕猶豫了一下，但是秉着不放棄任何接觸機會的想法，伸手接了過來，聲音很低，“謝謝。”

江延輕笑了下，沒說什麽，剝開另外一個雞蛋，三兩下解決完，兩碗小馄饨也送了上來。

老板看到坐在裏面的小姑娘，驚訝的咦了一聲，“你不是剛剛……那什麽吃——”

林窕嘴裏還吃着雞蛋，聽到老板的話，一張口，雞蛋卡進嗓子，猛地咳了起來。

看起來難受的不得了。

江延從桌上倒了杯水遞給林窕，擡眸看了一眼站在桌旁的老板，神情寡淡而疏離。

老板：“……”

我又做錯了什麽呢？

新一周的教室比平常更加熱鬧，林窕和江延踩着上課鈴聲進教室，坐在後排的胡杭杭和宋遠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沒有一點平常鬧騰的樣子。

教室最後一排，陶嘉和朋友不知道在讨論什麽，笑容蘊了滿眼，擡眸看到走進教室的兩人，眸光淡了一瞬。

林窕不經意間和她對上目光，交錯間，陶嘉朝她笑了下，而後迅速挪開了視線，側頭和好友繼續說話。

林窕對這些一向不怎麽在意，在位上坐下，把書包塞回抽屜裏，随便翻了本語文書攤在桌上。

然後，她打開手機，繼續刷着早上的那個帖子。

完全一副網瘾少女的模樣。

早讀開始，老餘捧着自己的獨特保溫杯來到教室，看到教室鬧騰嘈雜的模樣，他也不生氣，心情好得像是連吃了幾天的彩虹糖。

他确實不生氣。

就是這麽些個看起來沒什麽着落的孩子，這次月考可真讓他揚眉吐氣，光是年級榜前五十，他們班就進了七八個，其中一個還是年級第一。

老餘擡頭在教室看了一圈，看到他的年級第一正趴在桌上睡覺，心裏那叫一個滿足。

還好，沒缺席，還知道來上課，說明還是個可以培養的孩子。

說不定他現在重點栽培一下，他将來就是個能教出個狀元的金牌班主任了。

越是這麽想，老餘看着江延的目光就越是和善和愉悅，順帶着他又看了看坐在年級第一旁邊的年級第五十。

小姑娘還沒注意到他，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東西，相當的入迷。

老餘放輕腳步走過去，在桌旁停住腳步，視線往下一掃，看到小姑娘的手機屏幕。

#暗戀對象太難搞了怎麽辦##怎麽才能知道暗戀對象是不是喜歡自己##早戀這艘賊船太他媽難上了#

“……”

看到這裏，老餘突然意識到林窕這次退步這麽明顯的原因了，他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不太簡單。

林窕後知後覺的注意到老餘的身影，猛地擡起頭，順勢把手機塞到了書底下，尴尬的笑了下，“餘老師，您怎麽站這也不出個聲啊？”

老餘盯着林窕看了幾秒，決定先不打草驚蛇，面上依然笑呵呵的，“沒什麽事，你繼續玩你的。”

說完，他又捧着保溫杯原路返回，在心裏盤算着怎麽把誤入歧途的人給拉回來。

有點難度。

他之前辦公室的其他班主任，碰到這種情況，首先就是找到當事人聊一聊，懷柔政策走不通，就開始“言行逼供”，鬧到最後雙方都不歡而散。

餘秉山覺得自己是個講究人，不能走這麽愚蠢的路子。

他得好好盤算一下。

上午兩節課結束，晴空萬裏，升旗儀式照常舉行，各班級學生扛着班牌和流動紅旗，湧向操場。

林窕和江延擠在人群中，艱難挪動着。

身後又有人聊起林窕之前在公交車上聽到的話題。

“你們聽說了嗎，我們學校附近的公交站有暴露狂，早讀的時候我們老周還在班裏說了，讓我們班女生晚上早點回去。”

“靠，這太他媽惡心了吧，千萬別讓老子逮到他，要不然我非捶得他雞飛蛋打。”

“……”

林窕眼皮一跳，走在一旁的江延看了她一眼，“我們學校附近的公交站，是不是你回家的那個？”

“應該是吧……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是哪個。”

早晨九點多的陽光，光線充沛明亮，曬過操場，一片暖意洋洋。

各班班級都已經零散的站到各班規定位置，十八班靠近升旗臺，在最前面，路過其他班的時候，有男生和江延打招呼。

“延哥，下午出來打球啊？”

江延笑了聲，沒答應，“我好學生，不逃課的。”

“……”

周圍哄笑一片。

林窕看到他唇邊明朗的笑意，尾睫挂上一點暖意。

兩人很快走到十八班的位置，林窕站在女生隊伍的後排，和前邊一人拉點距離，江延跟着停在她旁邊。

班牌被其他男生先帶了過來，按照要求江延需要站到隊伍前列，可他沒動，直到周圍陸陸續續站過來人。

江延微動了動肩膀，擡手拉上校服拉鏈，藍白色的校服襯得他膚色更加白皙，淺棕色的眼眸看着林窕，嗓音清冽好聽，“晚上下課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延哥：來，我們來早生貴子：-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