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唉,這已經成了近來的惡習,誰教現在就連金子都淨化不了她,只好找他淨化內心快要黑暗的她。
只不過這挺像是她遭人調戲,所以她又找了個中規中矩的男人調戲,藉以平衡自己。真是惡性循環,大大的不好,可是她一時還戒不掉。
“潋滟,有人來了。”他低聲提醒着。
“嗯。”她知道,她耳力很好,剛才就聽見有人踩着落葉而來,照這聲音聽來,應該是竹音和香兒吧。
從他身上挪開,她回頭望去,果真瞧見香兒和竹音在林木縫中的身影。
“這兒這兒,香兒,我在這兒。”
“潋滟,你今兒個可真是大出鋒頭了呢。”竹音一走近,話是對着潋滟說,臉卻是一徑地對着應多聞傻笑,而應多聞只是微微颔首,退到一旁。
潋滟挑起眉。“有嗎?”
“有,就連最擅長行酒令的巧蘭都插不上話,更別提绮羅臉都黑了。”竹音說着,不禁掩嘴低笑。
“是嗎?”唉唉唉,這樣真不好,她不該為了多攢點銀兩,又跟绮羅結下梁子,畢竟她與绮羅已相安無事好一陣子了。
但也沒辦法,誰要那個最好色卻又最大方的衛玉衛二爺又來了,她當然要想辦法從他身上多削一點,要不怎麽對得起如此賣力賣笑的自己。
“唉呀,潋滟,你又長高了呢。”竹音突道。
“你現在才發覺?”竹音每次都是對着她身後的應多聞說話,當然沒發覺這一兩個月她抽長得可怕,就連半夜都會因膝疼而痛醒。
竹音定定地注視着她,然後湊近她道:“菊姨有沒有請婆子教你一些事了?”
潋滟眼角抽動了下,對竹音湊近卻沒壓低嗓音非常無奈。
漠視應多聞打量的目光,她淡定地道:“有,說得可詳實呢。”無非就是房事,當然再加上一些教學,乏味得緊,可其他幾個與她一道聽學的,倒是聽得面紅耳赤。
有時她都忍不住疑惑自己明明才十四,怎麽淡定老成得像是七老八十?這真是樁怪事。
“那肯定要,你明年及笄了,到時候菊姨肯定會為了你辦得極盛大。”竹音說着,眸色複雜,輕拉起她的手,無奈地道:“要是有人能替你贖身,那也是不錯的呢。”
“那價碼會高得吓人。”她可是菊姨的搖錢樹,要菊姨放手,恐怕得要把金子疊得跟她一樣高。
“你啊,長得太快了,想藏也藏不了。”
“我也沒辦法呀。”從鏡子裏,她可以看見自己含苞待放的美麗,而從那些男人眼裏,她深深感到對将來的恐懼,就怕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永遠也逃不出天香樓,但她不能慌,她必須更沉穩,才能從而找到逃離的契機。
回到小院裏,應多聞将她今晚的收獲遞上,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和竹音方才在說什麽?”
潋滟搖搖頭,随口道:“随意聊聊罷了。”
應多聞微攢起眉,略微不快地道:“我的傷已經好了,如果你想離開天香樓,我可以帶你走。”她明知道他什麽都聽見了,卻還依舊裝糊塗,讓他置身度外。
“你的傷好了,可你又能帶我去哪裏?我的籍帖在菊姨那裏,沒有籍帖就請不到路引,我就離不開蟠城,待在蟠城我又能躲多久?菊姨和知府頗為交好,知府一旦下令,想找到我,難嗎?”
面對行事總是不慌不亂的她,應多聞真的感到萬分棘手。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要硬闖,也不是不行,但就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原打算先按兵不動,尋找契機,可現下得知天香樓的婆子開始教導她男女情事,他不禁心急,說不出的心慌。
“多聞,這事你就別多想了,橫豎還有點時間,我總會找到法子。”
“所以你并不打算坐以待斃?”他低聲問。
“廢話,能走我為何要留?”真是個呆子,問這什麽傻話。
應多聞暗籲了口氣。她平時閑散,似是早已對命運低頭,如今明白她自有思量,他真的是暗松了口氣。
“去歇肩吧,明兒個還有場酒宴呢。”明天那場酒宴是布商吳老板訂的,說是吳老板的六十大壽,找了知府大人和幾位往來的商賈上門作樂。這位吳老板出手雖不算闊綽,但絕對是個君子,她去上酒吹笛,倒不是樁麻煩差事。
要是能夠因此搭上知府這條線,說不定往後就能讓衛玉少騷擾,只雲知府不會和同等好色。
她暗自思忖着,未察覺應多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直到香兒端來洗臉水,他才無聲地退下。
偏偏有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酒宴才開始,她這酒都還沒端到梅園,大廳裏就有人找麻煩,而且還非常精準地擋在她面前。
“你就是潋滟?”問話的是個美豔的婦人,但看得出有點年歲了,此時嫉妒的嘴臉讓她顯得有些猙獰。
潋滟直睇着她,很想否認,免去麻煩,可問題是她行事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什麽好怕人找碴的?
“不知這位夫人找潋滟有何事?”咳,她的花名是菊姨給的,所以她暫時不承認,也算是情有可原。
“還想裝蒜?你就是潋滟!”婦人怒斥着,身後幾名家丁随即訓練有素地上前。
潋滟微皺着眉,不禁疑惑她怎能如此肯定她的身分?哪怕她花名在外,但不曾見過面,任誰也不可能如此有把握地認出她,可她卻非常篤定……不要吧,不會是有人設陷阱,惡意讓她難堪吧?
她略回頭睨了香兒一眼,就見香兒也是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敢問夫人是?”她笑吟吟地問。
“一個賤妓有何資格知曉我是誰?”婦人哼笑着譏諷。
廳堂裏人來人往,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潋滟微挑起秀眉,皮笑肉不笑地道:“一個找賤妓興師問罪的女子,到底是清高到哪去了?”
“你!好利的嘴皮子,看我今兒個怎麽修理你!給我打爛她的嘴!”婦人一聲令下,身後的家丁毫不客氣地将她圍住。
“喂,你以為天香樓是什麽地方,容得你這般放肆!”香兒挺身而出的護在潋滟面前。
香兒看向左右,現場有花娘和甫上門的客人,然而卻無人伸出援手,甚至躲在一旁看熱鬧,也不知道有沒有丫鬟見情況不對,去将護院或菊姨找來……這事怎麽想都不對勁,哪這般巧,這婦人适巧在廳裏沒有應多聞和其他護院時殺進廳裏!
“這兒不就是專養些不要臉的賤妓之處?你要是不走開,連你也一起打!”婦人怒眉倒豎着,手一擺,一名家丁随即扯住了香兒。
“你要做什麽,放手!”香兒尖聲喊着。
家丁随即揚高手,毫不客氣地要往她頰邊揮下,潋滟從旁閃出,纖手往他的肋骨到肩頭連拍數下,最終朝腋下的極泉穴一點。
就見那名家丁伸出的手瞬地垂落在身側,臉色痛苦地扭曲着。
潋滟一把将香兒扯回,目光冷沉地盯着面前的人,低聲道:“堂堂一個夫人怎會踏進聲色之地,甚至還命令家丁動用私刑?我勸你把人帶回去,否則事情鬧開,丢臉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你……你們幾個還不趕緊給我撕爛她的嘴!”
幾名家丁無暇顧及同伴,只能聽令将潋豔和香兒團團包圍,動手要對付她們。
就在這個瞬間,潋滟的耳邊仿佛響起了一道溫柔又熟悉的男聲,對着她道——
“穴術本是不該教你的,但你是個女孩子,用最簡單的方式防身是最保險的,你要記住,只要是朝你正面來的,連拍周身幾個大穴,再直點極泉穴,對方的手短時間內絕對動不了,而後,你扭住來者的大姆指往側拐,他身形一歪,你用膝或腳朝下身踢去,絕對能教來者倒地動不了,要是來者太強,為求自保,你想法子閃至其身後,朝人迎穴點下,要記住,若非不得已,別輕易點人迎穴,會要人命的……”
她順着聲音的引領,行雲流水地踏出腳步,纖手連拍一人幾個大穴,直入極泉穴,後頭随即有人撲抓住她,她想也沒想便拱起肩,弓肘往後一撞,側邊連拍他胸口幾個大穴,握起粉拳毫不客氣地朝膻中穴而去。
“小姐,小心後頭!”
耳邊響起香兒的尖叫聲,身後一道陰影襲來,她想也沒想地蹲身,随即後仰站起,用她的後腦杓撞在來者的胸口上,來者閃避不及,痛得滿地滾。
然,幾乎在同時,她的手被另一名伺機而動的家丁給拽住,痛得她皺起眉,掙紮時,那家丁的手被人擒住,一把折扇往他的胸口一敲,一個聲音噙着笑意道:“男人打女人,象話嗎?”
潋滟擡眼望去,只見男人有雙潤亮的桃花眼,穿着一身月牙白鑲銀邊錦袍,俨如天上神只下凡。
她從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長得這般俊美如花,要不是那一身英氣挺拔的身姿,光看臉,還真教人以為是女扮男裝。
“發生什麽事了?”
應多聞的嗓音傳來,潋滟回神,這才發現捉住家丁的手的人是應多聞。
“莫名其妙被找碴。”她悶聲解釋着。
“不管怎麽說,這位姑娘,能否替我找間雅房歇會?”男人那雙會說話般的桃花眼盯着她,嘴上噙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問,輕輕松松将一群家丁推開。
“喂,你是誰,我這兒的事還沒了,你要将她帶去哪?!”婦人怒聲咆哮着。
“當然可以,我馬上替爺兒安排。”潋滟壓根不睬那婦人,心知這男人是有意先将她帶開,省得那鬧事婦人不肯善罷幹休。“香兒,找二掌櫃問問哪間雅房是空着的,我領客人進房。”
“是。”
就在香兒離開後,菊姨随即趕到,一見到那名婦人,不禁嗤笑出聲。“我說牡丹,你不是說了再也不踏進天香樓,怎麽今兒個我卻在這兒瞧見你了?”菊姨一邊說,一邊擺手,要潋滟先離開。
“有個狐媚子在勾引我家老爺,我能不來嗎?”
“說天香樓的花娘是狐媚子,小心給自己打臉。”菊姨哼笑着。
潋滟聽了個大概,猜想這位婦人恐怕也是從青樓而出,餘光瞥見應多聞,雖面無表情,但她就是看得出他怒意正盛,只是她無暇安撫他,在香兒回來時,便領着出手相救的男人上了三樓的蘭字房。
“這位爺兒,先給您上酒,一會兒需要什麽盡管吩咐。”
“你能先坐下陪陪我嗎?”男子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當然可以。”潋滟很自然地就坐在他身側。
這教她身後的香兒不禁微揚起眉,疑惑向來與男子保持距離的她,今天怎麽坐得毫不猶豫。
面對男子那雙笑吟吟打量的桃花眼,潋滟壓根不覺厭惡,笑容可掏地問:“不知道爺兒該怎麽稱呼?”
“我姓李,行二。”李叔昂笑咪咪地道。
“李二爺,今日來天香樓是與人有約,還是——”如果需要另一種服務,她恐怕得要先離席,把菊姨請過來。
“我呢,是京城的牙行老板,要替客人找批澧酒,聽說咱們王朝最有名的澧酒非蟠城的馮家酒莊莫屬,而馮家大爺好女色,是天香樓的常客,于是就想進天香樓碰碰運氣,不知道你聽過這人沒?”李叔昂也不啰唆,開門見山地說起此行目的。
潋滟聞言,不禁輕笑出聲。“李二爺搞錯了,想找馮家做買賣,該找馮四爺,四爺才是真正主事的人。”
“是嗎?”
“嗯,掌事的雖是馮大爺,但是澧酒買賣非得找四爺不可,只因這澧酒全都是四爺釀的。”
“原來如此。”李叔昂敲了敲折扇,正忖着要從哪方面着手時,又聽她開口。
“巧的是,今兒個馮四爺也在天香樓裏,要不我替李二爺引見吧。”
“成嗎?”
“當然成,四爺是個性情中人,你要是腦筋動得快些,能搭上他的話,想與他結交是不難的,買賣之事四爺也就不好拒絕了。”潋滟忖了下,又道:“李二爺懂酒嗎?四爺是個酒魁,每種酒都熟識得很,要是能以此搭話,那可就事半功倍了。”
李叔昂聞言,笑咧了嘴。“看來,今兒個我的運氣真好。”
“我的運氣也不差,才能遇到李二爺解危,如今幫你一把,也是禮尚往來。”當然,要是能給點賞金,她就更欣賞他了。
“要是這個買賣做得成,我絕對給賞。”李叔昂很上道地說。
“那我就先謝過二爺了。”不是她要說的,她自認為眼光獨到而且精準,這個李二爺絕對是個出手闊綽之輩,要是能搭上他,也許他就是她逃出天香樓的契機。
送李叔昂到一樓的楓字號房時,瞥見今兒個在梅園辦宴的吳老板正與那名喚牡丹的婦人在廳裏争吵,潋滟揚了揚眉,心裏明白了個大概,領着李叔昂進了楓字號,她串場吹了一支曲子後便抱着賞金走人,之後的留給李叔昂自個兒争取。
才剛踏出門,就見菊姨朝自己不住擺着手,她立刻明白地往後走,直接回後院去,省得又出差池。
“小姐,今日這事不尋常。”走在回後院的廊道上,香兒低聲說着。
“我知道。”太多巧合湊在一塊,巧得教她不得不信這是人為操作。
“可又會是誰這般大費周章,事前差人聯系那婦人,事後又調開所有護院,甚至是應多聞?”
“這個嘛……”話到嘴邊,就見绮羅帶着幾名花娘正從轉角走出。瞧那方向,是剛從梅園退下。也是,吳老板人都在廳裏,那宴席肯定是被打斷,擾了興致,才會讓花娘全都退下。
“妹妹,聽說你方才給人欺了,不打緊吧?”绮羅徐步走向她,笑彎唇瓣問,身後的花娘随即響起陣陣竊笑聲。“聽說被罵得挺難聽的,妹妹難過嗎?”
潋滟露出比她還得意的笑,腳步不停地迎向她。“好姊姊可聽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托那位牡丹的福,今兒個讓我撿到一個好客人。”
“是嗎?”
“是呀,姊姊。”潋滟笑嘻嘻的,突地伸手往她頸間一拍。“有頭發呢,姊姊,我幫你拿下了。”
绮羅狐疑地看着她,壓根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正要再開口,卻發覺自己開不了口,而且頸間的血像是全往腦上沖,教她驀地軟倒在地,圓瞠的大眼瞬間蓄滿了淚水,身後的花娘全都吓得趕忙圍上來查看。
潋滟随即再往同一處一拍,附在她耳邊低喃着。“好姊姊,別再惹我了,其實我脾性不怎麽好的,再惹我,下次就不只是如此了。”
“你……”绮羅開口,聲音恢複了,逆沖的血好似也平靜了下來,一臉驚懼地看向潋滟,半晌說不出話。
“你們還杵着做什麽?姊姊身子不适,還不趕緊扶她回房歇着?”話落,便領着香兒越過她們而去。
走過了轉角,香兒上前一步問:“小姐,你剛剛做了什麽?”
“也沒什麽,就吓吓她。”
“那不像是吓啊。”绮羅的表情像是見鬼一樣,而且那一瞬間她的臉色漲紅到像是要噴出血來,怪吓人的。
潋滟笑而不答。要她怎麽說呢……有時她入夢時,會瞧見有人在她面前舞劍,雖說看不清面貌,但那男人的身影行雲流水般的姿态,就是教她感到莫名安心,而今兒個她仿佛聽見他的嗓音,教導着她如何保護自己。
也許,應該說曾經有人教導過她,只是她全都忘了。
而那人到底是誰?她猜,應該是她的家人,非常親密的家人。
“小姐!”
“嗯?”碰的一聲,她像是撞上了肉牆,痛得她直搗着鼻子,擡眼瞪去,就見是面無表情的應多聞。“你杵在這裏做什麽,怎麽不閃開?”
“……我以為你會停下腳步。”應多聞随口胡謅。
他曾見過她多種噙笑的面貌,有着無數種風情,可他從未見過她的笑,可以讓人感覺如此地甜蜜……她在想什麽?想方才那個男人嗎?
“我、我在想事情,哪注意你在我面前。”說着,不禁暗惱香兒喊得太慢,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想什麽?”
潋滟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今天話怎麽特別多?”平常不是很喜歡裝啞巴,什麽時候也學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應多聞直睇着她半晌,轉了話題問:“你懂武?”
“不懂。”
“今兒個在大廳上,我遠遠的瞧見你對那人拍打了幾下,不像是正統武學,可是那人卻突然軟倒在地。”他是絕不相信她有那把蠻力,可以對個男人拍打個三兩下,就讓對方倒地。
而且她臨場的反應極快,壓根不像個生手,這一點教他意外極了。
“我也不知道,腦海中有人教我,還說那個叫穴術。”她想跟他說應該是無妨,畢竟香兒壓根不懂武藝,跟她說也是白搭。
“穴術?”他詫道。
“你也聽過?”她喜出望外地道。這樣一來,也許她可以靠這項武技找到自己的家人!
應多聞不自覺地蹙攏眉頭,無法理解她怎會習得穴術。穴術是大內不外傳的技法,是皇族才有資格習得的一種閉門武學,她又不是皇族,又是女子,怎可能學得?
“你的臉色怎會這麽難看?”幹麽,這是不該學的武技嗎?
應多聞回神,不再細思。“沒事。”
“沒事?你看起來很有事,不說的話,我就讓你倒地不起喔!”雖說她記得的只有一部分,但只要在對方沒防備的情況下,她得手的機會是很高的。
“你……姑娘家說話有點分寸。”他沒好氣地道。
“誰要你瞞我?你明明就識得我這個人,卻絕口不提我的過去,如今提個穴術,你又什麽都不說,我心裏當然不舒坦。”她不問,是因為她知道他根本不會說,就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什麽不說。
“我并不識得你,只是因為你長得像故人,一時錯認罷了。”這話裏真真假假,而他希望她當真,從此以後不再試圖想起過去。
“是嗎?”說真的,她不太相信,但他這般堅持,她又能如何?“不過,今兒個是我頭一回在腦袋裏響起那般真切的聲音,說不準有一天我的記憶會恢複呢。”
說着,她便徑自往前走,應多聞趕忙跟上,又聽她道:“他一定是我的家人,他舞劍舞得極好……我不會說,但只要看見他的背影、他的姿态,我就覺得很安心。”
她愈說愈神往,他愈聽眉頭愈皺,思忖着她說的到底是誰。她的父親并不懂武,甚至她根本沒有手足,她要上哪去瞧個男人舞劍?
“對了,你會用劍嗎?”她轉頭問着。
應多聞回神,應了聲。“一般武器都有學過,槍和劍是最基本的。”頓了下,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說,你瞧見那人的背影……在哪瞧的?”
“夢裏啊,我在想,連作夢都能夢見他,那就代表着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她毫無道理地篤定認為。
進了小院後,她瞥見一旁草地上有斷落的樹枝,随即撿起遞給應多聞。“欸,舞一段劍給我瞧瞧。”
“練劍不是舞劍。”應多聞的眉頭已經快要擰出一條溝來。
“随便,練一段讓我瞧瞧,把這樹枝當劍。”
應多聞萬般無奈地接過樹枝,在手裏掂了兩下,随即退上幾步,吸口氣,手中的樹枝挑抹了數下,驀地樹影中的他移步迅疾如電,回身挑劈,側身收氣,一個翻轉,只見樹枝如蛇信般地鑽動,剛硬之中噙着柔勁,像支舞卻染着噬人殺伐之氣。
潋滟看得失神,雙眼追逐着他的身影,仿佛曾經她也是這般追逐着某個人的身影,然她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但她不急,如果老天不讓她想起,她就算想破頭也沒用。
不過,不得不承認,對于身懷武藝的人,她是真的特別有興趣,此時的應多聞在她心中往上提升了一個層次,好看的不再只是外貌。
見他收劍吐納,她連忙拍手叫好,得到的是應多聞那無奈如哄小孩般的神情。有什麽關系,反正她确實還是小孩子,被哄,她一點都不排斥的。
“多聞,你真的有一身武藝呢。”她邊拍手邊開心地走上前,誰知腳下不平讓她一拐,眼見就要撲地而去時,下一刻她已經落在他溫熱的懷裏。屬于他的男人氣息帶着微微汗味襲來,手搭在他肌理分明的手臂上,她這才發現這個年輕人正偷偷地成長着,擡眼睇着他,和初見面時相比,他的臉龐脫了點稚氣,線條越發剛毅有型。
“怎麽連路都走不好?”應多聞将她扶起,收回橫在她胸下的手臂,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
“還不是你害的。”她咕哝着。
“又我害的?”
“對,只要我過得不好,我有點閃失,全都算在你頭上。”她佯裝習蠻地道,卻見他神色恍惚了起來,不禁抓住他的手。“怎麽了?我說笑的,你當真了?”
然而,就在她握上他的手時,他如遭電擊,猛地甩開她的手。“我累了,先回房了。”
話落,頭也不回地先進了側房。
潋滟楞在原地,偏着螓首想了下,問着一直在身後的香兒。“香兒,我又是哪句話惹了他了?”他真是個古怪的人,看起來也不是個喜怒無常的,可偏偏有時卻陰陽怪氣的。
香兒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跟這個少根筋的小姐說,方才那千鈞一發之際,應多聞的手臂可是橫過她的胸下……算了,既然小姐無感,應多聞又沒點破,她就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吧。
“小姐逗人要有分寸。”最終,她給了中肯的建議。
“也還好吧,我有馬上澄清了啊。”這麽禁不起玩笑嗎?
啧,這年紀的男人,真教人摸不準。
翌日,潋滟比往常還要早上工,因為菊姨差人來喚她,說是李叔昂要離開蟠城,特地跟她告別。
待潋滟一進屋,發現屋裏除了李叔昂,還多了兩個男人,心裏狐疑卻沒問出口,一入座便先替李叔昂斟了酒。
“李二爺談成買賣了?”
“托你的福,馮四爺很爽快地給了一批貨,讓我可以回京交差。”
“所以李二爺要回京了?”她問。
“不,還要去一趟 淘金城談一樁買賣,回程時,我會再過來天香樓見你。”李叔昂一見她便笑眯了桃花眼,擺了擺手,要身後兩個男人先退出房外。
“屆時潋滟必定恭迎二爺。”潋滟笑吟吟地道,随即又問:“二爺要兩位随侍到外頭守門,是要跟潋滟說些不讓人聽見的話嗎?”
李叔昂聞言,簡直是一整個眉飛色舞。“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我呢,看中你了,如果可以,我想帶你回京。”
潋滟楞了下,沒想到他竟是想替她贖身。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她絕不會錯過!
“不過,在這之前,不知道你能不能……”李叔昂打開擱在桌面的包袱巾,輕輕地推向她。
潋滟不解地看着裏頭的布料,抑或者是衣衫,聽他道“能為我換上這一襲衣衫嗎”,潋滟沒擡眼,長睫微顫了下。
難道說,她看走眼了?這位李二爺根本是個下流的登徒子?
“還有這個,是昨晚你替我引見馮四爺的謝禮,要是你現在肯換上這襲衣衫……”李叔昂從身旁的椅面取來一只木匣,一翻開,裏頭裝的是銀燦燦的銀錠,再加上他從身上解下的錦囊,一打開,裏頭盛滿了金裸子。
“這些都是你的。”
潋滟微眯起眼,撇嘴無聲哼着。
拿金子銀錠買她?以為她會動心嗎?
打從菊姨差人說李叔昂要見潋滟,應多聞一直隐隐感到不安,尤其菊姨還刻意不讓香兒跟随,更教他倍感不妥,偏偏菊姨故意發派了他工作,硬是不讓他靠近二樓的梅字號房。
只是,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卻依舊不見潋滟的身影,他丢了手上的差事,繞了點路,從一樓直接躍上二樓的欄杆,卻見轉角處的梅字號房外竟站了兩個男人,這陣仗怎麽看都不對勁。
難道,那個長得一臉桃花樣的男人打算對潋滟用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