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山神
不等胡甜說哩,胡俊和胡秀兩個愛學話的小娃就把事情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齊氏和胡爹一聽說胡甜叫神婆選了當童女,就一拍手笑道:“這是好事咧!”
至于胡甜那啥“跪的容易”,那是別想繼續往下做了,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現在兩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自個閨女的打的啥主意。
齊氏難得點着胡甜的額頭教訓道:“你這丫頭忒膽大了些,對神明不敬的事兒你也敢做,還不快收起來,回頭娘給你做成護膝。”
冬天天冷,家裏又窮買不起多保暖的禦寒衣裳,冬天要出門幹活的時候,上頭還可以披個蓑衣擋擋風雪,大腿以下暴露在空氣中凍得膝蓋骨裏都是寒氣,齊氏這兩年就沒少聽胡甜念叨護膝的事,好不容易攢夠了布頭,竟要做這對神明不敬的東西,也不知道這丫頭怎麽有這許多古靈精怪的想頭。
齊氏沒收了東西,看看閨女那個粗陋的針腳,又忍不住點了點胡甜的額頭:“小時候做東西像模像樣的,越大越不像話了,瞎糟蹋好東西!”
胡甜苦着臉,心裏也是一樣苦,芯子不是原裝的,那能一樣麽?
可她就是表現的再可憐,齊氏夫妻倆也裝沒看見,第二天一早催着胡甜換了身幹淨衣裳,還不顧胡甜反對硬是給她用紅頭繩梳了個雙丫髻。村裏小姑娘都是包包頭,大些的姑娘就梳圓髻,上頭頭發盤起來,下面垂個辮子,簡單方便。
這回換成雙丫髻總覺得跟包包頭似得,讓胡甜很不自在,可惜家裏沒有銅鏡,也看不出到底咋樣。
胡甜自己看不着,一邊頂着真包包頭的胡秀就羨慕道:“阿姐真好看。”
等胡甜準備好,胡家又撿了十個蘿蔔餅子,煮了十個雞蛋,裝在粗瓷盤裏擺好,一起裝在籃子裏,提着去村長家了。
按道理講,祭神一般都是準備鮮花蠟燭各一對,三牲水果酒水面線果子發糕若幹,但是這時節別說鮮花了,野花都沒有,三牲除了村長昨個買的兩斤五花肉,旁的也無,酒是打的二兩農家濁酒,水果面線果子發糕之類俱是沒有。
胡甜朝提來的籃子裏瞟了兩眼,帶的都是各家現在拿得出的,雜糧窩頭,粗面餅子,曬幹的筍幹蘑菇,不知道是誰家籃子裏還放了幾個凍柿子!
這年頭水果可難得了,也不知道這柿子是從哪裏來的,反正村裏是沒有誰家種柿子樹的,梨樹桃樹棗樹倒是有那麽幾棵,可惜都是村民家裏用來賣錢的,村裏人一般吃不着。
勉強湊齊了東西,村裏就在彭仙婆的主持下開始酬神。
胡甜和胡成寶就被點名叫到前頭。
別說,今天胡甜的打扮瞧着很有些嬌俏,她本身長的就好,杏眼俏鼻,下巴尖尖,已是出水清荷般的亭亭少女一枚,再加上芯子不是土著,骨子裏就不似一般農家姑娘小性,在村子裏着實是個拔尖的。如今再這麽略一收拾,就讓人覺得挺新鮮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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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跟齊氏相熟的就打趣道:“呦,甜丫頭可真是個大姑娘了。”
齊氏笑笑,眼底欣慰。
她家閨女個頭不矮,長的沒話說,就是太瘦了些。
胡甜站到前頭,好一會才看見胡成寶磨磨蹭蹭從屋裏出來,這一看,胡甜就忍不住樂了。
嘿,胡成寶頭上那倆沖天鬃是啥?
這不是哪吒頭呢麽?胡甜在這裏可沒聽說過哪吒這個神話,這誰真是太有才了!
那頭上兩條紅綢倒是跟胡甜頭上兩根紅繩異曲同工,只是胡成寶也是十四五歲個頭都有六尺來多的人了,這扮相怎麽看怎麽可樂,怪不得磨磨蹭蹭不肯出來。
杜氏這是使勁力氣讓孫子向菩薩跟前的“童子”靠了……
胡甜不好直接笑他,只得忍笑忍的辛苦。村裏其它人卻沒這顧慮,一個個被胡成寶這樣兒給逗得嬉笑不已。
可胡成寶不管其它人,就盯着胡甜瞪眼。
他們兩家有怨麽不是,胡成寶是被杜氏嬌慣大的,心眼也跟杜氏一樣,沒準也當她家是仇人呢。
想到這,胡甜就覺得,也沒啥好笑的了,扭過頭,擺正臉色。倒是胡成寶見她不笑了,自己瞪着也沒意思,想收回目光吧,又覺得這丫頭今天着實好看,心裏有丢丢不舍。
彭仙婆給兩人分配任務,一個捧香一個奉酒,高香三根,濁酒三樽,随彭仙婆後,路上聽彭仙婆指揮讓跪則跪,讓叩則叩,一路三跪九叩到大蟲摔落的那個裂隙處。
捧香的是胡成寶,奉酒的是胡甜,路上香不可滅,酒不可灑。
高香還好說,捏在手裏,只別叫掉落的香火燒了手就沒啥大問題,一般也不會滅。但這三樽酒就很棘手了,這酒樽是村裏用來祭祀土地神的,傳了有好幾代了,青銅所制,肚大敞口,下有三足,雖然個頭不大,但是分量十足,再倒滿了濁酒,平地端着都有可能灑出來,何況一路捧到山上去,有老長一段山路要走,還得三跪九叩,所有人都覺得這事不可能嘛。
再說胡甜還是個女娃,女娃哪有這個臂力?
有人就問彭仙婆能不能讓兩人換換,女娃捧香,男娃奉酒,一路上走慢點後面人再招呼着興許能讓這個酒不灑出來。可這話剛提出來,就被彭仙婆給怼了,理由也十分充分:“自古香火就由男子來奉,女娃是碰不得的。”
村裏人聽了也都沒得話說。
齊氏跟胡爹關心女兒,這酒要是灑出來了,可不成了他們閨女的錯?夫妻倆一下子着急起來,忙着向彭仙婆讨個可行的法子。
彭仙婆對于齊氏和胡爹夫妻倆無動于衷,裝作沉吟的樣子乜了跟前的胡甜好幾眼。
胡甜這下倒是清楚了,自己果然是得罪這個神婆了,這啥童子童女鐵定是折騰人呢,這不第一關就能給你立個下馬威。而且當着全村人的面,你也不能撂挑子不幹,更不敢違逆得罪這個出壞主意的神婆,不然不是公然跟全村人對着幹麽?
莫說世人信鬼神,不敢輕易得罪鬼神,就是扯着鬼神虎皮做大旗的下九流,那也是得罪不起。
看這神婆的樣子,可不就等着胡甜低頭求饒呢麽?
站這麽近都沒瞧出胡甜芯子裏不是個土著,胡甜要相信這神婆真有本事才怪,胡甜好後悔沒想個法子揭穿這神婆真面目,現在好了惹來一個心胸狹隘說鬼話的麻煩,處理不好,後患無窮。
只是心裏打了幾個來回,胡甜就清楚這人她暫時得罪不起,今天要是不如這神婆的意,後頭這一路鐵定有許多苦頭等着自己去吃。反正服個軟做個低也不會少塊肉,胡甜就當給孤寡老人送溫暖了。
聽說這彭仙婆就是□□解厄露了天機所以導致丈夫跟兒女早亡。這事要是擱在普通寡婦身上那就是克夫克子的天煞孤星,擱在神婆身上卻成了有本事有能力的證明。
這事整的……
胡甜想明白這其中的厲害,便低下頭,揣摩着神婆的心思誠惶誠恐道:“小女人小力微,平日裏自個走山路都容易摔跤,實在無法保證酒不灑出來,要是誤了大家的事可怎麽好?小女能當這個童女還是仙婆您的意思,懇請仙婆給小女指個便宜的法子,小女感激不盡。”
這話說完,彭仙婆心底就舒坦了,這麽個小事只算是個小小的敲打,她後頭有的是機會拿住別的由頭,讓這刺頭栽她手裏。現在這世道難了,每個村子對她來那都不是一錘子買賣,要是留個刺頭給她找事,那當然不安心了,不過要是這刺頭識時務自然省事多。
彭仙婆閉上眼裝模作樣地想了一回道:“奉酒上山那是表示對山神的敬意,要是真灑出來,這敬意不成反倒得罪了,這樣吧,老婆子我瞧你這丫頭命格不一般,也得老婆子的眼緣,等下老婆子就幫你在山神跟前道個罪,你只捧着空酒樽上山,酒到山上再倒進去便罷。”
胡甜心底有一絲皲裂,命格不一般?
這話頭越拿越過分了!咋一聽像好話,仔細想想陷阱多着呢。
就算知道,現在也沒得法子,胡甜又感激涕零地謝了,這上山酬神之路才得開始。
即使捧着三個空酒樽,連着木托盤這重量也是不輕,再加上三跪九叩,等到了地點,胡甜已經累得腰酸腿痛,面上皆是細汗,兩頰潮紅。
不過她生的白,皮子又細,這會臉上汗珠在日頭底下晶亮,倒顯得肌膚有幾分晶瑩若珠,面若霞飛,比剛剛還好看惹眼,胡成寶就沒忍住偷看,跪拜的時候一個沒注意叫高香掉落的煙灰燒了手,龇牙咧嘴,被彭仙婆瞪了好幾眼。
這麽個笨手笨腳的娃,還想得山神厚賜,虧杜氏想的出來!彭仙婆是胡友海找來的,說好了辦好之後東西都歸她,另外還有一百個錢酬勞,但杜氏卻又想辦事又扣扣索索,讓彭仙婆十分不屑。還有這個胡成寶多大人了鬧着要吃肉,哄的跟個小娃子似得,叫上瞧不上眼。
到了裂隙處,擺了條案供了酒水和村裏各家的心意,便沒胡甜啥事了,站在一邊看着彭仙婆行事,跟着大夥一起跪拜就是。
趁這會空檔,胡甜就朝那處裂隙瞅了瞅,旁邊就是黑林子,大中午的日頭曬進去就只能看到幾縷,裂隙低矮,不扒着看也看不見什麽東西,胡甜瞅了瞅便收回目光看大家擺盤了。
上供麽,大家的東西帶的雜,就要專門擺好擺整齊。
她不朝林子裏看了,卻不知道林子裏正有雙眼睛看着她呢。
要是胡甜發現,定然能認出來,這雙眼睛的主人赫然就是那天把她撲倒的“野人!”
男人幽深的眼神藏在密林裏,盯着站在那裏的胡甜,顯然是還記得那天被他搶了餅子又當“抱枕”的人。
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又溜到條案上擺着的酒肉面餅上,在空氣裏使勁嗅了嗅,然後招來一只輕巧的長尾猴往那桌上的東西指去。
一切就緒,彭仙婆手執金紙,一邊跳一邊念念有詞,跟後世胡甜見過的跳大神很像。等彭仙婆結束後,繼續帶着大家俯首跪地,一陣叩拜,胡甜跟胡成寶靠着條案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些面餅熟食仿佛少了一點。
等拜完這一輪,這感覺更強烈了。
別人家的東西數量她不知道,自己家的餅子就十個,她忍不住數了數,四,三,一……咦,可不是少了兩個!
是什麽東西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拿走了吃食?就算是小動物也不能這麽神吧?
胡甜一僵,再加上這個祭神的氛圍,心裏也起了些怪異的感覺。
忍不住扭頭四處看了看,被彭仙婆逮了個正着,被彭仙婆一聲呵斥。
這刺頭可真是個傻的,上趕着送由頭給她。
正好還有一輪跪拜便完了,她可得想想留個什麽話好拿捏人。
這事辦好了,沒準她下一筆生意就有了。
彭仙婆心裏正打算呢,胡甜不敢亂看,這一拜拜下去也格外認真些。
就這一會時間,男人把小猴拿來的東西嘗了個遍,覺着還是那個蘿蔔餡的對他胃口,正吃着餅子,瞧自己的“抱枕”四處亂看,似乎在尋找什麽。
他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透出一點疑惑,略想了想,便将餅子一口吞了,轉瞬消失在密林處,身如鬼魅,半點響動也無,便是他身旁那猴兒也不如。
等胡甜這一拜還沒起身的時候,就感覺自己胳膊一痛,似乎被什麽東西砸了,還挺重!
等她起來一看,後邊有人比她還早驚呼:“哎呦!山神賜了個大蟲腿!這可真是了不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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