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Chapter 97

好痛……

發蒙的頭腦逐漸清醒，但仍帶着些暈眩的感覺。立花試着動了動腳, 發現小腿骨已經斷裂, 光是輕微的挪移都能感覺到劇烈的痛楚，她咬牙, 想擡起頭看看周邊的環境, 可剛扭了下脖子，後頸便傳來一陣陣絞痛, 激得鼻尖迸沁冷汗。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受了多少傷，只知道連呼吸一口氣五髒六腑都在争抗，青紫色淤痕遍及全體, 被樹枝銳石刮出的傷宛如蜈蚣般猙獰駭人，從中流出的溫熱血液浸入泥土，渲成一片可怖暗紅。

此時, 她的頭邊正放着幾根胡蘿蔔和一份用破瓷碗盛着的濁水, 摔下懸崖這麽久, 她對周邊的情況一無所知, 只隐隐記得有人為她進行了簡單的包紮，不過現在看來, 那人恐怕早已離開了。

也罷……

立花放松身心, 淡然地望向遠方藍天，原本明麗秀雅的面容因腫脹變得狼狽不堪。

與其費盡精力站起來又倒下，還不如趁這段時間養好體力，等稍微能動彈了就把東西吃幹淨，再找些木枝布帶把骨折的地方綁住, 安心等待救援，畢竟這地方離妖怪窩不遠，要是察覺到她失蹤了，夜叉一定會派人四處搜尋的。

“……要不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也不至于傷得這麽慘，”她喃喃自語道，“這世道，哪裏都是危險。”

慢慢地，蔚藍向蒼茫過渡，殘陽為連綿群山的邊緣制造了一層晖雲，浮光躍金，已近申時。

立花忍着痛支起身，将幹硬的胡蘿蔔一一啃盡，随後呷了口濁水，眉頭忽皺，但遲疑片刻後又咕咚咕咚往肚裏咽。這水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滿是腥味，面上還漂着不少細碎的浮萍。

放下瓷碗，她半爬着朝有斷樹枝的地方挪去，經過仔細挑選，把那幾根較為結實的短枝按在小腿周圍，然後拆下原本纏在胳膊上的布帶綁在短枝上，約莫綁了兩圈半布帶就不夠用了，無奈之下她只得解開綁着還在滲血的右臂布帶，和腿邊的系一起接着纏。

扯布帶時不慎黏住了一絲血肉，突兀的劇痛令她差點再次暈厥過去。

“真沒想到，這兒竟然會有一個人類。”

冷不丁的，數米外的水杉旁傳出聲音。

立花吓得臉色驟變，手上的動作卻不敢停止，迅速包紮完後，她轉頭看向那株水杉，見杉下正站着一名妖怪男子，銀發淩亂，下颚輕擡，額頭兩側長有緋紅張揚的珊瑚妖角，其中一根只剩半截，但絲毫不減威嚴之勢。

“看你的打扮，似乎是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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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深沉低啞的嗓音有說不出來的魅力，可話語間摻雜着的冷漠與挑釁卻是無法忽略過去的。聞言，立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強忍着腿傷，回答道：“是又怎樣？”

那男子沒說話，只稍稍勾起唇角向她走來，神情盡顯不屑，似乎完全沒把“陰陽師”的身份放在眼裏，換做以前，就算實力懸殊立花也敢做好準備拼一拼，但她現下受的傷太重，連取出脅差的力氣都沒有，哪兒還談得上奮勇一戰。

男子越走越近，最後略微蹲身，猛地一把掐住了立花的脖子，力道完全沒有輕緩可言。新痛加舊傷，後者疼得青筋壘起，眼前逐漸發黑。

“我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紅頭發，身後背着酒葫蘆，妖力異常強大的妖怪，”男子雖然笑着，但眼底卻平靜得可怕，冷冽如同寒冰。

“見，見過……”

“他去哪兒了？”

“東邊的山谷……”

感覺束住脖子的力道稍有松緩，立花趕忙連呼兩口氣，內心催促着自己快點想辦法。她的意圖表現得很明顯，但茨木童子并不在意，他鎏金色的眸子掠過些許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随後轉身朝另一邊走去，可沒過多久又返了回來，輕松拎起立花的衣領，一同走遠。

“你幹什麽，我已經回答完你的問題了！”

“少啰嗦，”茨木童子說道，“如果敢欺瞞我，你知道會有怎樣的下場。”

立花頓時明白過來，他是在懷疑答案的可靠程度，不過轉念一想貌似不止如此，這附近都是人類村莊，若打定主意要找一只妖怪的話肯定要潛入村子裏詢問，對于妖怪而言僞裝成村民不是什麽難事，但次次僞裝打探難免會感到厭煩，身邊這男妖應該對探問之類的事沒耐心，急于達成目标，且習慣用武力脅迫他人，抓她上路十有八/九是為了圖方便省事，看來他是非常想找到那名紅發男妖，幾乎到了迫切的地步。

“看得這麽認真，是希望我把你的眼睛挖下來？”

立花條件反射地低下頭，任由茨木童子把她當小猴仔拎着，不再胡亂猜測。

當天夜裏，兩人來到了一處狹小偏僻的山村中，打算借宿一晚。

比起借宿，茨木童子其實更願意睡在山林中，但立花的傷着實耽誤不得，在向東邊趕路的過程中她就已昏迷過去兩次，為保險起見，茨木童子不得不随便将她丢到一所村子裏養着，自己則在外面尋找酒吞童子的蹤跡。

“小姑娘，你這傷傷得可真夠重的，”屋主人幫立花把樹枝拆下來，重新換了幾塊木板上去，“最近也真不太平，村子昨天才遭了殃，今天你還……哎，算了，不說了。”

立花睜開眼，有些虛弱地問道：“村子昨天遭什麽殃了？”

“我們這窮鄉僻壤不比繁華的城下町，妖怪經常出沒吓人，村子又請不起法師，碰巧前幾日路過兩名陰陽師，他們要的酬勞比正常價格低了整整一半，大家都很高興，把棺材錢騰了些出來交給他們，請他們念咒降妖。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好好的，妖怪也捉到了，可誰知剛準備用火燒死那群害人的東西時，一只人形模樣的妖怪忽然沖出來放走了它們，還殺了好幾個村民，陰陽師也不見了，最近村民們都在忙于生計試着把錢補上，想再請幾位正兒八經的法師來做法。”

聽到這裏，立花的腦海中倏地竄出一個想法，但只維持了片刻便消散開來。

她現在已經沒有能力除妖了，有心無力，說什麽都是枉然。

“你安心休息吧，小姑娘，”房主人把盛着清淡血水的木盆端起來，道，“妖怪受了教訓，一時半會兒也不敢再作祟。”

“多謝……”

今晚，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立花的傷勢稍有好轉，不過痛感還是十分明顯，沒辦法獨自洗漱穿衣，半刻鐘以後，房主人的女兒走了進來，她看上去有些膽小，目光透露着怯懦，拿着布帶和草藥的手也在不住地發抖：“我來幫你換藥……”

“麻煩你了，”立花勉強扯出一絲淺笑，“昨天你父親吩咐過了，需要換藥的地方有胳膊和小腿，哦對了，還有脖子。”

“嗯，我會注意不弄疼你的。”

之後的四天立花都在女孩兒的幫助下度過，要不是體力漸漸有所恢複，她險些以為下半生都要以半殘廢的樣子活着了。為報答這家人，立花在第四天晚上往女孩兒手裏硬塞了一些銅錢，并告訴她交給房主人也行私下藏起來也行，算作辛苦費。

女孩兒攥着銅錢怔愣半晌，随之迅速搖頭：“不不不，我們救你不是為了錢……”

“我明白，你們是看我一個女人身受重傷，于心不忍才把我留下來，”立花堅持道，“可我如今恢複得差不多了，吃的用的全靠你們家，也沒什麽能為你們做的，身上就只有這些零錢，你要是不收，我心裏不安。”

即使當日救立花是出于仁義道德，沒考慮過要求回報，但仍改變不了他們家急需用錢的事實，女孩兒很清楚這一點。她抿了抿唇，将捧着銅錢的手收攏了些，簡單收拾完屋子後便出門了。

“出來吧，”門被關上的瞬間，立花說道，“別人都走了。”

話音剛剛落下，窗外就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茨木童子：“你倒有閑心，這時候了還在關心人類的生計問題。”

“他們救了我的命，況且我家也不至于連點藥錢都付不起，算是随手把恩給報了吧，欠人情很麻煩的。”

茨木童子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然後伸出鬼爪把她從窗戶這邊提溜了過去。

或許是跟妖怪相處得太久的緣故，經過四天的思慮，立花倒沒有剛開始那麽怕茨木童子了，只是心中依然存着幾分忌憚和警惕。

皮肉傷已痊愈，可小腿骨折的地方還未好全，在腳觸地的剎那，她一個沒站穩跌了下去，随即扶着牆面直起身，問：“你沒找到你的同伴嗎？”

根據茨木童子的表現來看，紅發男妖不是他的至恨仇敵就是他的心中摯友，立花這十幾年四處游歷，經歷了許多人情世故，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比普通人要強一些，當她說出“他去東邊的山谷了”這句話時，茨木童子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即将手刃仇敵的瘋狂，而是苦苦追尋的目标就在不遠處的愉悅，關于此點，立花算是非常确定了。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默默制定好逃跑計劃，盡快趕回夜叉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