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Chapter 98

“同伴？”茨木童子細細咀嚼着這個詞，眼底浮現出一絲頗為自豪的笑意, “你這人類倒挺會說話。”

立花平靜地看着他, 不置可否。

短暫的休息之後就是繼續奔走，由于傷勢未愈, 立花的步行速度很慢, 茨木童子都走到百米開外了她還在原地磨蹭，前者偏過頭來, 見她剛剛适應好拐杖，距離出發的地方不過三米遠，速度倒是有所提升, 但也只比旁邊的蝸牛快了半步而已。

茨木童子：“……”

他挑着眉望向立花，最後實在等不下去了，索性直接走回去把她的後領拎起來, 掉頭離開。

“我能自己走！”

“我沒耐心等你爬過來。”

“我脖子上還有傷！”

“忍着。”

茨木童子一向說到做到, 讓對方忍着就不會讓對方舒服, 立花也從脖子快被勒折了的事實上清楚理解到了這一點, 無奈之下她只得将手指伸進衣領裏扣着，防止斷氣。

次日, 遠山由朦胧黑色變成了戴青, 晨光淺潤。

這一路上除了想方設法把姿勢調整得更舒坦以外，立花還細細思考了一會兒如何才能逃離茨木童子的視線順利跑路，與剛開始的渾渾噩噩不同，她現下已經在腦海中把路線圖大致描繪了出來，周邊的地形判斷, 妖怪的視覺死角分析，這些因素通通要考慮進去，半點馬虎不得。

思索間，茨木童子突然把她丢了下來。

“這附近有摯友的氣息。”他如此說着，立花卻知道這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你去找你家摯友，我去溪邊洗把臉，眼角黏糊糊的，難受。”

聞言，茨木童子側身看向她，若有所思的神情中帶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片刻後，這種若有所思就變為了毫不掩飾的輕蔑，但他并未多說什麽，只嗤笑一聲，拂袖向後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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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錯覺，立花竟隐約感受到了幾分殺意。

她搖搖頭，随即走向旁邊的潺潺溪水岸，彎腰舀了一捧水，把臉上的汗和灰塵洗幹淨。當然，她幹這些事的時間還不夠茨木童子跑一個來回，于是立花想了想，将束紙解開，把黑發擰成一股浸入溪裏，繼而稍稍直起身，細細地梳理着濕發，安靜等待茨木童子的到來。

“哼，還在這兒呢？”

半刻鐘過去後，熟悉的低沉聲音在旁側響起。

立花将濕發揪幹，用束紙簡單綁好。

“我還以為你已經不知死活地逃走了。”

她要逃，但她不說。

“我還沒蠢到那種地步，”立花撐着樹根站穩，問道，“有收獲嗎？”

茨木童子十分不快地橫了她一眼。

看來沒有。

“那我們是繼續前行還是問問四周的村民，或者……”

話音未落，一只兔子便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它身上帶着些許微弱的妖力，應該是還在修行之中的未成形妖怪，這原本沒什麽大不了的，随便看兩眼也就過去了，但緊接着發生的事情卻遠在立花的意料之外——一位長有絨兔耳朵的銀發少年突然從草垛中站起身，臉上驚慌的神情似乎是在示意他想阻止那只未成形妖怪跑出來，卻未來得及。

“哪裏跑來的雜碎小妖，”茨木童子微微蹙眉，四溢而出的妖力愈發強烈，“敢偷聽吾等談話？”

兔丸從未正面對上過妖力如此強大之人，他握着竹杖的手緊了些，指關節隐隐發白，绛色眼眸中滿是恐慌和畏懼，但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剛跑出草叢的白兔身上，待後者跳入洞穴，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後，他眼中的恐慌才稍微減弱了些。

立花的心底漫出幾分疑惑，可當她捕捉到對方袖端系着的蘿蔔挂飾時，內心的疑惑立即被打通了。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地做出反應，她趕忙撲上去握緊茨木童子的鬼爪，壓制住他的殺意。

面對茨木童子不耐煩的狠厲目光，立花也沒有露出膽怯之意，她定了定神，說道：“兔妖打探消息的能力很強。”

兔妖的聽覺是普通人類的兩倍，茨木童子身為大妖多少知曉這點，但他并未聽說過“打探消息的能力很強”這種事，故此，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情緒也逐漸糟糕了起來，立花見狀連忙補充：“讓我去問問他有關你摯友的事！”

沒等茨木童子回答，她便挪到了兔丸面前，并背對前者使了個眼色，兔丸正處于極大的驚慌中，一時半刻也沒弄懂她的意思，過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

“你有沒有看見一只紅發，長相俊朗，身後背着酒葫蘆，實力十分強悍的妖怪？”

茨木童子如果聽到這句包含着對他摯友極大誇贊的問話，想必也不會太在意兔丸了。

“沒……”兔丸才吐出這個字，就被立花驟然焦急的表情給吓了回去，“見，見過。”

“那他從哪裏走了？”

立花将“村子”二字用口型重複兩遍。

“一座村子旁邊……”

“離這兒遠嗎？”

“有點遠，不過他現在可能不在村子了，另外，我昨天在這裏見過他，他朝右側方向去了。”

後半句話是兔丸自己說出來的，真實度很高。立花斟酌了下用詞，随之瘸着腿挪回茨木童子面前，把剛才的問話複述一遍：“具體方向問出來了，走吧。”

若所料不錯的話，五天前給她送蘿蔔盛水的妖怪就是兔丸沒差了，如今算是報恩結束，從此以後互不相欠。可惜，如意算盤打得再好也抵不過最終制裁者的一句“既然兔妖擅于打探消息，那就帶着他一起去找吾友”。

立花：“……”

歡迎來到沒有人權的世界，兔丸。

雖然沒有逃過去，但這個結局相對于死亡而言要好太多。

“剛才那只兔子是你的朋友嗎？”立花問，“你好像很關心它的樣子。”

兔丸猶豫半晌，圓潤的嗓音中夾雜着些許不安：“嗯……我把他從木籠裏救了出來，想讓他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不要再被抓起來當午餐了。”

立花見他還沒有完全适應當下的情況，也就不打算多問，只拄着拐杖勻速前行着，一時無話。經過方才的磨難，她已經掌握了拄拐的基本技巧，短時間內和正常走路保持同樣的速度沒問題，也就不需要茨木的充滿霸者殺氣的攙扶了。

然而獨自拄拐的旅程是難熬的，将近未時，立花的力氣明顯減小許多，有一次沒拄穩差點摔倒在地，幸好旁邊的兔丸及時扶住了她。

“你看上去傷得很重，就算病情穩定了也不該亂來，”兔丸有些擔心地提議道，“要不我背着你走吧？”

就算夜叉不在，立花也沒法色膽包天到讓一個唇紅齒白的秀美少年背着走的地步，她連連擺手，轉而指着自己凄慘的小腿說：“我自個兒能走的，放心吧！”

“……好，堅持不下去了就告訴我一聲，我好攙着你。”

“嗯！”

對話結束，立花又開始了難熬的寂寞之旅，她撫摸着那根相依為命的拐，溫柔得像是對待初戀情人一般。

——忽然好想念夜叉。

望向無邊的藍天，天上飄浮的白雲像夜叉，飛過的鳥也像夜叉，低下頭，路邊的野生八角像夜叉，連趴在上面曬太陽殺菌的瓢蟲都神似夜叉的孿生兄弟，這一瞬間，立花內心的相思病仿佛在不可遏止地升騰燃燒，險成燎原之勢。

兔丸：“真的不要休息一下嗎，你的狀态貌似非常不穩定。”

“咳，”相思少女清了清嗓子，“沒事。”

再燒下去她的頭蓋骨就沒了。

茨木童子：“磨磨蹭蹭的到底在幹什麽！”

兩人齊聲：“對，對不起！”

之後的七天中，立花無時無刻不在遵守着房主人囑咐的注意事項，能不動就不能，能不碰就不碰，以前她還擔心茨木會命令她用一雙瘸腿去到處打探消息，現下看來倒是多慮了，因為他們走的這條路線周圍人煙罕至，連鍋底灰都沒有，更何況是村莊，

“給，”兔丸把蘿蔔遞給立花，“這次是煮熟了的。”

茨木和兔丸都是妖怪，進食可有可無，但立花不一樣，長久以來養成的固定用餐的習慣沒法輕易改變，茨木懶得管這些小事，所以這七天以來全由兔丸管理着立花的飲食，偶爾是蘿蔔，偶爾是青菜，偶爾是野果，立花知道他心性純良，不忍心傷害那些有生命的動物，也只好過了一段不沾葷腥的日子。

今日下午，探路回來的兔丸問道：“前面有兩條岔路，我們該往哪邊走？”

“兩邊都走，”茨木毫不猶豫地回答說。

兔丸本以為他的意思是讓自己和立花往一邊走，相互有個照應，他則往另一邊走，到時候再返回集合，誰知剛到岔路口，茨木便道：“人類，你去右邊。”

“什麽？！”兔丸倍感詫異，“她有傷在身啊！”

說罷，只見茨木沉下了臉色，語氣也帶着幾分不快：“春生秋死的小蟲子，也有反抗的資格嗎？”

“我沒問題，”立花拍拍兔丸的肩膀，“早點回來接我就成。”

茨木這一去肯定沒功夫管她，她總算可以放心大膽地實行計劃了。

右側的道路通往人類鎮子，建築雖然有些陳舊，但不難看出此地居民生活得還是很惬意的，沒有絲毫被妖怪侵擾過的痕跡。

倘若沒被妖怪侵擾過，就一定有陰陽師的存在。

想到這裏，立花果斷将拐杖藏進鎮口旁的灌木叢中，并且拆掉了布帶和木板一同放好，随之大大方方地走進鎮內，幾經詢問，沒過多久便走到了一座陰陽寮門前，她打量了會兒鳥居，然後招來正在打掃場院的直丁大叔，笑了笑：“麻煩禀告你們會長，我要踢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