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Chapter 103

“我和夜叉離開寶船後就去村子……咳，約會去了, 之後我們還遇見了一位故人……”

“你不知道什麽叫做長話短說嗎, 講了這麽半天，一直吞吞吐吐的有完沒完？”

“故人這裏才是重點！”

“……繼續。”

“不光遇見了故人, 我們還遇見了夜叉以前的部下, 嘛，雖然不能把那種關系概括為從屬, 但也差不了多少。部下的名字叫做首無，他領我們去了一個十分隐蔽的妖怪據點，我當時思緒有些亂, 就把夜叉留在那裏獨自走到外面去散心，不過卻忽然遭到妖怪偷襲，掉下懸崖摔成了半殘廢。”

“原來如此, ”荒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際, 眸底的情緒平靜得如同弦月下的一池潭水, “所以你才會被茨木童子抓走, 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夜星恍若流沙般毫無秩序地傾灑于天幕之上，朦光映染, 夏蟲随着風兒輕搖淺唱低吟, 令四周的景象越發/缥缈。

聽着立花和荒的交談，兔丸只能握緊竹杖微微低頭，銀白色碎發在他的耳畔輕漾，原本透着鮮亮活力的绛紅雙眸也不由得暗了暗，襯得那白皙的面容多出了幾分悵然的蒼白。

不知二人談論到了什麽話題, 立花的聲調猛地提高起來：“我才沒那麽弱，就算腿受傷了我也能單挑淺丘沙的十幾名男成員，要不是不慎落入了古屋越的陷阱，我怎麽可能被綁架勒索！”

荒淡然一笑，其間夾雜着毫不掩飾的嘲弄意味：“你以為這座鎮子裏有專管治安的左右衛門府？如此簡單地被一個拙劣的謊言欺騙，說到底還是你的問題。”

“強盜邏輯！”

“不敢當，跟你比起來我恐怕算是最失敗的典型了。”

立花咬牙切齒地瞪了荒一會兒，然後看向兔丸，問道：“你怎麽認為？”

“啊？”兔丸沒有料到她會把話題抛給自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抱歉，我剛剛出神了……”

其實他一開始是在聽的，只是後來他們聊到了什麽遷都，即将設立檢非違使廳之類的事情，他就完全理解不了了，唯有把注意力放在地上，默默地數着一只又一只螞蟻打發時間。

天色昏暗，立花在夜晚的視力也算不上很好，她看不清兔丸的表情，只能從對方委頓的語氣中察覺出不對勁：“你是不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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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斂去臉上多餘的表情，順着立花的視線一同望向兔丸，沉默不語。

“沒事沒事，”後者連連搖頭，卻不敢對上他們的眼睛，“我不過是在愣神而已。”

他發現，他太不了解石原立花這個人了。

縱然兔丸的腦海中思緒萬千，但立花終究沒有讀心術的本事，她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他一貫圓潤透澈的嗓音為何會變得這般低啞，末了，只得尴尬笑道：“沒事就好，早點休息吧。”

兔丸微微肯首，可下一秒又說道：“不，你先睡吧，我幫你們放哨。”

立花能通過靈力銜接感覺到茨木已經被困在結界內，而且時間要比她預料中的久一些，他們現在的處境非常安全，除非自個兒跑回去送死，否則茨木是絕不可能追上來的，兔丸應該很清楚這點才對，但他為什麽還要選擇到外面去放哨？

“我剛才說了失禮的話嗎？”立花滿臉不解地看向荒，“他好像在躲我？”

荒輕挑眉梢，對這件事不予評價。

立花在茨木的壓迫下度過了人生中最難熬的半個月，如今有機會逃走，她自然不肯耽誤哪怕一秒鐘的時間，三人白天盡全力趕路，晚上則只休息兩個時辰，稍微眯會兒眼又必須接着往前跑，換做常人早就撐不住了，但好在兔丸和荒是妖怪，精神體力比普通人強了數十倍不止，如果不是立花需要換藥休息，他們或許連僅有的兩個時辰都會省去。

四天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座大山的半山腰處歇腳。

見立花正在拆木板檢查傷勢，荒冷不丁來了一句：“有骨頭裂開的聲音。”

“啥！”立花條件反射地擡起頭來，神情驚恐，“是我的嗎？！”

荒沒有接着往下說，她也就呆呆地愣着，隔了好半天才慌手慌腳地把布帶拽開，不過當布帶還剩最後一圈的時候動作逐漸慢了下來，她停頓半晌，随即一瞬不瞬地注視着荒：“你逗我？”

聞言，荒的唇角稍微翹了翹，兔丸也不由自主地撲哧一聲，繼而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朝天邊望去。

與此同時，一道不屬于三人的氣息倏地冒了出來，原本輕松惬意的氛圍頓時消逝無蹤。

“什麽人！”兔丸橫握竹杖，立即進入了戒備狀态。

恍惚間，一名銀發少年闖入了他們的視野裏。

“首無？”看清來者，立花趕忙攀着旁邊的石堆站起來，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首無沉吟良久：“夜叉大人讓我們兵分三路去找你。”

他此時的驚訝程度并不比立花少多少，但長久以來的磨砺造就了他處變不驚的性格，眼中隐約有所起伏的情緒波瀾很快便消散殆盡，他定了定神，随即環視周遭，最終将目光落在了立花身上，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意見。

毫無疑問，他要遵守夜叉的命令把她帶回去。

立花：“夜叉在哪兒？”

“大人在附近不遠的人類村莊裏。”

“他去村莊幹嘛？”

“那群人類見過你，但是不肯把你的具體去向透露給夜叉大人，夜叉大人決定屠村。”

首無将“屠村”二字說得風輕雲淡，就像是在告訴別人今天的天氣很晴朗一樣，立花聽了卻不免當場怔住，瞠目問道：“你難道不阻止他？！”

“為什麽要阻止，”首無的神色異常平靜，“夜叉大人做的事都是對的。”

這話在立花聽來無異于晴天霹靂，她迅速彎腰撿起拐杖，連布帶都不纏，瘸着條腿就打算往首無指的方向蹦去，見狀，兔丸趕緊扶住了她：“我幫你吧。”

立花難得沒有對兔丸的幫助産生別扭的感覺，她連忙點頭，答應了。

另一邊。

夜叉因為立花失蹤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半個月前，當他發現早該散完步回來的人遲遲未歸時，他便撇下衆妖親自去找了，但無論怎麽找都不見立花的身影，随後天邪鬼綠在懸崖邊撿到了殘留着立花靈力的衣角布料，他們這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一邊要揪出偷襲立花的人，一邊要把立花救回來，夜叉果斷選擇了後者，第一項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首無肩上。首無生前當過軍隊的信使，有一定的偵察能力，沒過多久就把醜時之女和武士之靈的行為告訴了夜叉，無法抑制的憤怒直湧而上，夜叉執起鋼戟，只一揮，就徹底粉碎了跪在他面前的兩人的靈魂。

将半個多月前的事情大致回憶一遍，夜叉有些煩躁地按了按眼角，然後狠狠地一拳砸在杉樹上，咔擦聲響起，杉樹攔腰斷裂。

“夜叉？”

清冽的嗓音混着樹木倒下的噪聲，使得旁人聽起來不太真切。

“夜叉？”

赤金色雙眸驟然緊縮，夜叉倍感詫異地側頭看去，本該沉穩渾厚的聲音不由得帶着些許微顫：“立，立花？”

立花從兔丸的手中接過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對面走去，後來又嫌太麻煩，幹脆丢掉拐杖直接靠沒受傷的左腿蹦到夜叉懷裏，而被撲了個滿懷的夜叉還沒回過神來，只能蹙起眉頭，話語間盡顯難以置信：“你是石原立花？”

立花笑了笑，随之伸出手指，慢慢地撫上了對方的衣襟……

“我早就跟你說過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他娘的怎麽就是不聽呢？！”

“……哈？”

“哈你擀面杖的哈，我不來阻止你是不是就準備帶着你的八百标兵殺進村搶福豆了？！”

“……本大爺對那玩意兒沒興趣。”

“沒興趣你還在這兒安營紮寨伺機出動，難道高禦産巢日神下的紅雨已經沒過你的天靈蓋，你要皈依我佛此生圓滿了不成！”

“艹！”夜叉反抓住立花的手腕，咆哮道，“老子為了找你免費給他們當了半個月山大王，像被狗遛似的上完東山下西海，你知道那是怎樣的波瀾壯闊天崩地裂嘛，你不肅然起敬就算了還扯本大爺的衣服想讓本大爺蹉跎成啥樣？！”

“就你慘絕人寰春夏秋冬你最紅火了！老娘像被八條狗遛了似的整天當屍體，癱過的瘓比你叉過的猹還多，朗朗乾坤大悲活佛日月可鑒！”

兔丸：“……”

首無：“……”

荒：“他倆加起來最多不超過三歲。”

夜叉要屠村的消息是首無編的，他也沒料到兩個人會掐得如此慘烈。不過掐架歸掐架，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夜叉鐵了心要跟過去的生活說再見，任誰挽留都沒有用，立花不方便發表意見，但情緒卻因自家未婚夫的果斷決絕愉悅了不少，她想，若是當初自己的信念能夠再堅定一些的話，這些亂子大概也就不會出現了。

窪冢族人的寶船還停留在村外的碼頭，殘陽似血，交融的暮霭仿佛為船身掩上了一層破碎的魚鱗金甲，蒼茫的霞輝流露出幾分凄美的風姿。

揚帆起航，目标——

近畿，平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