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每個時代背景,每個社會,都有不同的風俗。

面對一個已有正妻和三名姬妾的男人,即将要成為自己的夫君,張氏不但沒有一絲不甘,甚至隐有竊喜與驕傲一一夫君是堂堂大晉親王,以她的出身,能當一名有品級的妾室已經算是高嫁,家裏的小姐妹都羨慕死她了,光是想到那一張張豔羨的臉,她就慶幸自己長得有長輩緣,得了良妃的青睐。

側妃難相處,王妃不容人又如何?能夠當端親王的女人,就是給爹娘兄弟長臉的一段姻親。

張氏伫立於窗前,盼着王爺到來,即使沒有嫁衣,也不影響她當新嫁娘的忐忑期待。

在出嫁前,女子都各有心思,都是溫室裏的花朵,鮮有殺氣騰騰地想着與人争搶的,然而圓房後又往往臉孔大變,脫胎換骨一般。其實不難想象,圓房破瓜之痛,無異於撕裂半身,承受了這樣的痛楚,一生只能許給一個男人,從此塵埃落定,夫君模樣稍為俊俏,就容易愛上了。

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死心,於是塌地。

這夜,她盼到了。

端親王來的時候,身後跟着一串下人,人還沒到,已經早早通傳過來了,張氏依着規矩在門外等,夜風很涼,她穿得鮮亮卻不保暖,凍得小臉都僵了,心還是熱乎的。

終於來了。

遠遠看去,端親王不徐不疾地朝自己走來,眉目俊雅,目光投向自己,冷淡得像看一個丫鬟。

比她想象中,還要,好看很多啊……

張氏大着膽子迎上去,請安。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她禮儀在娘親的督促之下練得很熟,即使心潮澎湃,也沒影響她行禮請安。端親王沒有為難她,帶着一串下人進內室,三個仆從,兩個張氏的丫鬟,一室裏除出二人還站了五個人,再來一個都能開兩桌麻将了。

人員衆多,都知禮地保持安靜,等着伺候主子。

在這個距離下,張氏悄悄觀察着端親王的臉龐,俊美得讓她心髒砰砰直跳。

“傳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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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無意和她套近乎,一揮手,随井躬身應命:“是,王爺。”

趙湛的确對張氏沒什麽興趣。

或者說,他對所有女人的興趣都不大,雖然在顏歡歡身上嘗到了歡愛的甜頭,但他本質上依然是堆木頭一一踢一踢,動一動,努力把他暖熱乎了,他就會開始學着主動索取快感,對於一個姿色一般的普通女人,他今夜到來,更多是盡責任。

這并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想法。

趙湛這時也沒有身在張氏心在顏歡,他在想,要不是昨夜被顏歡留了下來,這夜再不去圓房說不過去,真想回自己房間好好睡一覺,還能把積下的公文逐一閱覽。

當行房成了一種垂手可得的日常,他則渴望獨處。

趙湛心裏苦,好想看公文看到爽,然後獨自就寝。

二人相對而無話,好幾次張氏試圖打破沉默,卻只令氣氛更加尴尬。

“王爺,這肉末豆腐做得真美味。”

“嗯。”

“王爺,你喜歡哪道菜?”

趙湛瞥她一眼,像是想說‘你話賊多’,可大抵想到對方是剛進府的小姑娘,便沒說重話訓斥,只道:“都可以。”

……

端親王,一個活生生把話聊死的最好例子。

張氏強撐着笑臉,以為端親王不喜歡她,吃到嘴裏的肉末都沒味道了,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卻不敢再挑起話題了一一顏歡歡當然不會告訴她,端親王是不太會聊天,想讓氣氛活躍,就得學會自我流動,簡稱自high,自我陶醉,聊高興了将他帶進自己的節奏來,而不是等着他來帶節奏。

讓趙湛帶節奏,他能從頭悶到尾,屁都不放一個。

張氏自認很有野心,而的确,在這時代,認知到這一點的人,往往會比其他女人更快适應後院的生活,但新手上場,手忙腳亂是難免的事一一沒有人能談好一場初戀,更別說戀都沒戀過的婚姻。

越重視,越難做好。

吃完飯,張氏都不知道吃了什麽進去,全程光是壓制緊張感就用盡了所有力氣,心跳聲大得像要振聾發聩,卻無法讓她清醒過來,內心想着王爺真好看,又自卑生怕自己哪個環節沒做好,讓他不喜。

而趙湛,吃得很認真,細嚼慢咽,期間暗暗責怪了一下徐王妃,要不是她搞出來的事,王府就不需要把用慣了的廚子換掉了,現在這個味道總覺得不如以前的廚子得他的心。

後院女人心煩意亂的事,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更別說是新嫁娘的心事了。

提槍上陣,眼裏是白花花的人,心裏是想換個廚子。

張氏很努力也很笨拙,在這一刻,她很難不去愛上端親王。

她以後,也只能有他了。

她在後院這個大水缸裏,只能抓住他這根繩子,沒有快感,只有緩慢如淩遲的痛楚,更加深了這一份命運感。

另一邊廂,側妃的偏院裏。

下人打了一桶熱水來,由檀紋伺候主子脫去足袋,捧着玉足,小心翼翼地讓熱水沒過腳腕,舒爽得每個毛孔都要癱開來,任她揉弄。顏歡歡寫意地眯起美目,像只被捋毛的貓咪,樂得飄浮在半空之中,久久不願下地。

真是仙女的待遇啊。

檀紋伺候她這麽久了,她喜歡什麽力度,按什麽位置,她一清二楚,不需要指令就能滿足她的渴求。随着她的動作,聽主子哼出聲音來,嬌甜的嗓子拉着綿軟的音節,讓人心都要酥了。

連未經人事的檀紋,都聽得面紅耳赤。

“娘娘……奴婢有話不知當不當講。”

顏歡歡垂眸看她,笑意盈盈。

“要是換了別人,頭一句就跟我說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我想也不想,定然答他不知道當不當講就給我憋着,可檀紋你既然這麽說了,那肯定是重要的話,還是捏得無聊了,想跟我說話?無妨,都說吧,我聽着。”

檀紋一邊細致地按摩着主子的腳,一邊道:“娘娘,今天你這麽為難張氏,王爺今夜去了她那邊,你不怕她給你上眼藥嗎?”

“好問題,”

丫鬟問了個有趣的問題,顏歡歡覺得有為之思考的價值,她沉默許久,久得檀紋忐忑以為戳到了主子的痛處而愧疚不已時:“是奴婢失言了,望娘娘不要放在心上,奴婢愚鈍,明知道娘娘難受還提這種事情……”

顏歡歡失笑打斷她:“她要給我上眼藥,無論我有沒有為難她,她都會上,那決定結果的,就是王爺會不會聽進她的話了。”

“娘娘很信任王爺?”

“也不是,見招拆招呗,”顏歡歡笑眯眯地晃了晃食指:“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檀紋忍俊不禁:“娘娘說話真有意思。”

“她會上眼藥,我就不會嗎?不可因噎廢食,”

她亂用典故用得越來越順手,接下來的話怕隔牆有耳,讓端親王知道就不妙了,於是她俯身附耳到檀紋旁邊:“你怕我難過?以後後院裏會有更多更漂亮的女人,要是每睡一個就難過得不能提,我還不把自己活活氣死?王爺是個好男人,我喜歡他,那就享受每一夜。”

在顏歡歡的定義裏,男人和女人的好,可以不包括忠貞,端親王模樣俊美,有辦事能力,有權有錢,能給予她優越的生活,自是當得一個好字。

徐王妃有才華,臉美身段嬌俏,也是一位好女人,顏歡歡欣賞她。

她欣賞許多人,但這種欣賞,不影響她為自己謀福利。

檀紋聽得不太明白,卻沒再問下去,閉上了嘴巴一一身為一個丫鬟,主子想說話就用心聽着,主動發問打擾主子的清靜,是最不應該的事,她恃着娘娘的寵信,問了這麽多問題,已經讓她感到羞愧又滿足了。

滿足的是,娘娘體貼她為她擔憂的心情。

見檀紋沒再說話,顏歡歡閉上眼睛,唇畔仍挂着歡愉的微笑,皮膚适應了熱度,熱水帶來的刺激感退去,化為一種溫暖的包容,整個身子也要暖洋洋起來了,幸福得随時可以睡着。

與此同時,端親王也要睡着了。

張氏躺在他身側,眸裏盛着迷惑的甜蜜,許是因為他動作溫柔的關系,痛楚沒有持續太久,可她實在是太緊張了,沒享受到個中的樂趣。痛得她徹底清醒,又沉淪在他的占有之中,她期待了太久,也幻想了太多次,自己的清白之身會在何時,用何種方式終結。

幸好,是高床暖枕,體面地結束了它。

體面很重要,真愛反倒可以甩一邊去,她嫁一次人,意味着給家裏長臉還是丢份。

她身旁的趙湛困倦之極,無意與她多說,正要躺下,卻想到另一件事,使他打起精神來。

“張氏,”

“王爺?”

張氏是一點困意都沒有,她精神得不得了,恨不得王爺和她徹夜長談。

這時他一叫她,她眼睛就亮了起來。

在這時候,張氏心裏沒有宅鬥,沒有徐王妃,連早上敬茶的不愉快都忘得一幹二淨,心裏眼睛都只有端親王一一每一個剛出嫁的女子,或許心情都是這般的,想好好過日子,想愛一個人,想得到他的寵愛。

只是,往往事與願違。

“你今日早上去敬茶的時候,應該給側妃敬過茶了,”

趙湛唇畔抿出一抹笑,想着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丫頭,任性之極,王妃要找她麻煩,他費功夫訓服了徐王妃,這新人進府,真不想再添麻煩了。

“她性子直,品級比你高,有話訓你的,就好好聽着,別頂她嘴,惹她不高興。”

如果顏歡歡在一旁聽着,定必用力鼓掌,手掌都拍爛了。

要是王爺你去游戲打副本,不用技能,光用臉,一句話,就能穩穩拉住整個副本的仇恨。

宅鬥,宮鬥,為什麽鬥得那麽厲害?

有人為權為名為利,更多的,是因為愛而不得,不得之餘,愛的那個男人還告訴你,他更喜歡另一個女人。

進府第一晚被搶走,敬茶被為難,張氏都只感到羞惱。

但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麽叫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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