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見到了光（2）

“你們是幹什麽的？快把她放開！不然我們不會放過你們的！”那個剛才領頭的中年男子站在領頭位置，揮着鋤頭大喝道，後面跟着的似乎也都是剛從田裏回來的樣子，每個人手上都帶着農具，粗略看去有十幾二十人的樣子，而且都是壯年男子，何況他們還帶着這個小姑娘，根本就讨不了好去。

靳陽掌心裏都是汗，但是他們不能坐視不理，這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他們不能任由着這裏的人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顯然劉姐跟他想的是一樣的，面對着這麽多的人，她一點也沒有覺得畏懼：“你們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嗎！我們是《洛城日報》的記者，接到舉報說鄭家村有人虐待兒童才來采訪，現在證明你們虐待兒童是事實，我們要把她帶出去！你們今天在這裏，如果不讓我們出去，你們便都是這件虐童案的幫兇！”

劉考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擲地有聲，一下子唬住了不少人，村民都低聲地在讨論着她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鄭強見大家都被這個女的蠱惑了，一時也有些慌，便大聲說道：“你們別聽這個女的胡說八道！她是我二弟的女娃，我二弟給她飯吃給她地方睡就行了，就算不給她吃的，外人又有什麽資格管！女娃子又不是什麽金貴玩意兒給她養着就不錯了！”

靳陽聽到這個話感覺心都被戳了一下，雖然知道中國現在還是有重男輕女的現象，但是真的讓他面對面地接觸到，竟然是這麽地讓人絕望，他看着劉姐捏成拳頭的雙手，顯然氣得不輕。再看向那些跟在後面附和着的村民，他們居然也都沒有覺得這段話有什麽問題，這不得不讓人覺得更加絕望。

靳陽看着這個低着頭看着地面的小姑娘，她看着地面，聽到她的大伯對她做出的這樣不堪的評價，竟然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沒有任何反應，顯然這些話她已經聽過不止一次了。靳陽知道他沒有任何辦法改變她的過去，但是他還是覺得難過，他低着頭看着這個小女孩，輕聲說道：“不是的，你才不是什麽可有可無的，你是獨一無二的。”

小女孩似乎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樣，被吓得擡起頭來，看着靳陽，竟沒料到靳陽也在看着她，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一下，小女孩就又迅速地低下頭去。這是靳陽第一次看清楚她的長相，但是她的臉上太多污泥，靳陽只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像全世界最潔淨的清泉一樣，那麽明亮。

靳陽愣了一下，轉身便看到劉姐看了他一眼，顯然聽到了他對小姑娘說的話，卻是一句話沒有說，靳陽看着劉姐的背影，便沒有注意到，小姑娘看着的那塊地面，不知道什麽時候濕了一塊。

劉考看着這群愚昧的村民，被他們氣得腦袋都疼，但礙于他們實力懸殊過大，便一直拖延着時間，等待着警察。那些村民顯然不知道他們已經報警了，鄭強還在那裏跟身後的人低聲說着什麽，卻突然聽到不遠處一個女人高亢地罵罵咧咧的聲音傳過來，所有人往後面看去，就看到一個中年婦女哭鬧着往這邊走來，身後跟着一個中年男人，牽着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子。

劉考往那裏看去，差不多也猜出了他們是誰。

那婦女的聲音高亢尖銳，一直苦苦嚷嚷着，等他們走近了靳陽才挺清楚那婦女嘴巴裏在說着什麽，“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啊！還有沒有天理了！老天爺快來救救我們啊！”一邊不斷重複着，俨然一副受害者的形象。

饒是靳陽今天一天見識了多少颠覆他常識的事情，在聽到這句話時，還是覺得詫異。他們一行四人，劉考站在最前面，直接面對着那幾個哭着嚷着走過來的人。攝影師小尚背對着他們，面對着身後那些拿着鋤頭的農民們，一邊端着攝影機取材，一邊防止他們有什麽異動。

靳陽和劉考并肩站着，小女孩縮在靳陽的身後，靳陽看不到她的表情。那個婦女走到了他們的身前，手上的小男孩好奇地看着他們一行人，似乎覺得有點新奇。婦女上前來二話沒說就将手伸到了靳陽身後，試圖将女孩子扯到她的身邊。不待靳陽和劉考做出反應，那個女孩子便迅速地蹲到了地上，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腦袋，一只手緊抓着靳陽的褲腿。

靳陽只覺得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下一秒他就用自己的身體将那個婦女攔開來。這種發自內心的厭惡，他怎麽也無法壓抑住。這個婦女一個猝不及防，就被靳陽推到了地上，她明顯愣了一下，然後馬上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哭號來：“蒼天大老爺一定要給我們做主啊！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這些人要搶我們家的寶貝女兒啊！現在還打人啊，到底有沒有王法了啊！”一邊哭號着一邊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就這麽賴在地上不起來了。

旁邊的那個小男孩本來一臉好奇，看到自己的媽媽坐在地上哭號，嘴巴一癟，也張着嘴巴哇哇的哭了起來。他們兩的哭聲混雜在一起，一時間旁邊圍觀的村民也轟地一聲議論了起來，對着他們指指點點，局勢一時之間無法控制了起來。

一直站在婦女身後的那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似乎是覺得太過丢人，一直沒有走上前來。在原地躊躇了一下，就走到婦女身後，勸道：“秀蘭，起來，別在外面哭。”那個叫秀蘭的婦女，正坐在地上嚎啕，聞言回頭怒斥道：“你知道個屁！現在不哭你們家這個野丫頭就要被別人拐跑了！你個大老爺們有什麽用！自己野丫頭管不好現在都學會跟野男人一起來欺負自家人了，還把自己老娘推到地上，你還在這叽叽歪歪的有什麽用！我真是瞎了眼了怎麽會嫁給你這麽沒用的男人，現在連自己個賠錢女兒都管不好還有什麽用！”

眼看這個婦女越罵越難聽，靳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正準備上前與這個婦女理論，便感覺到抓着自己褲腿的那只手，在聽到這些話之後，顫抖得更加劇烈了。靳陽低下頭來，也只看到了她的發頂，上面都是豬圈裏的污泥，還在不斷地散發着一股異味。

劉考沉默着聽着這個婦女的怒罵，看着周圍村民的指指點點，竟似什麽都沒有看到一般。靳陽看着劉考不知道她在想着什麽，直到看到她的眼睛突然一亮，靳陽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看到遠遠的土路盡頭出現了一個小黑點。然後下一秒，劉考的臉上便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靳陽心裏便是一驚。他跟着劉姐這一個多月來，幾乎沒有看到她臉上出現過任何過多的表情，更別說是笑容了。只是這笑容轉瞬即逝，靳陽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

“他們的幫手來了！”一個眼尖的村民也看到了那個遠處的車，随着它越來越靠近，村民也越來越躁動起來，然後下一秒，那個罵罵咧咧地婦女，便向着女孩的方向沖了過來。

靳陽雖早早防備着這個婦女，但是馬上就聽到了身後的女孩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呼叫。不待他轉過身來，女孩便死死将靳陽的褲腿抓住，身上持續顫抖着，靳陽抵擋着前面婦女和村民的推搡，只感覺到這個女孩顫抖得似乎下一秒就能馬上死去。

靳陽已經顧不上前面那婦女的破口大罵了，他轉過身來，就看到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抓着女孩的胳膊，試圖把女孩拖走。而女孩死死抓着靳陽的腿不肯松開，腦袋埋在雙手之間，沒有人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靳陽已經出離憤怒了。攝影師小尚被幾個村民搶奪着攝像機，他将攝像機抱在懷裏整個人環抱着不讓他們能碰到。劉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推到了外圍無法插入。她一邊死命地往靳陽的方向擠去一邊高聲怒吼着：“你們知道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麽嗎！你們是不是瘋了！”但是村民們似乎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狂熱之中，劉考的怒吼在這一片狂熱之中，變得那麽微不足道。

遠處那個黑點慢慢變得明顯起來，已經能看出車的形狀了，仔細聽一聽，還能聽到大家熟悉的警車的音樂聲。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能聽到其他的聲音了。那些村民似乎像是被什麽蠱惑了一般，拼命地往女孩的方向擠，試圖把她從那裏拉出來，試圖把一件有可能敗壞他們名聲的東西藏起來不讓人看見。

事情是在什麽時候開始發生的已經沒有人記得了。劉考早已經被人推到了地上，她一邊怒吼着一邊試圖站起來往女孩的方向去，但是外邊圍繞着的層層疊疊的人像是一堵鋼鐵鑄造的牆一般，竟完全無法突破。

直至警察停在了他們的身邊，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警察來了！”，劉考的心一松的時候，下一秒，就聽到一聲“流血了！”，她的心兀自往下墜落，人群稍微散開了一點，劉考坐在地上，衣服被拉扯得不成樣子，透過村民的腿的縫隙，她只看到靳陽的白襯衫也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白色，他穿着這件白襯衫，懷裏似乎抱着一個人，一把鋤頭掉在他的旁邊，上面都是泥土，但是那鮮紅色的東西沾染在上面，那麽刺眼。

村民們已經全部散開了，是誰舉起的這把鋤頭，似乎已經無法再分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