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見到了光（3）

林正遠遠地看到這邊的一片混亂就皺緊了眉頭，他将腳下的車子踩得飛快，坐在副駕駛上的見習警察董杉在一邊吓得不敢說話，只能雙手牢牢抓住自己屁股下的座位，正怕下一秒就被甩出去一樣。

林正将車子停在這一片混亂之前，就迅速地解開安全帶下車，然後就看到劉考坐在地上，衣服一片狼藉，看着人群的方向，竟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車子已經停在了跟前。

林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又無法穿過人群沖進去，只能高喊道：“都讓開，警察來了！”一片混亂之中，人群似乎是在躲避着什麽一樣，迅速四散開來，林正便看到了抱着攝像機的小尚，被推倒在地上的劉考，一把染血的鋤頭，以及一個鮮紅的背影。

不待林正反應過來，劉考就站起來沖到了靳陽的身邊。不知道他到底是傷在了哪裏，血像是沒有盡頭一樣源源不斷地從他的頭上流下來，沒多久便将他的那件白襯衫染得通紅。劉考對着林正大吼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送醫院！”

林正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劉考，他幾步上前查看了一下靳陽的傷勢。走到他的身邊才發現，他不是一個人，懷裏似乎還抱着另外一個人。之前接到靳陽電話的時候就稍微了解了一下他們的情況，現在看來，靳陽懷裏的這個小姑娘似乎就是她了。

靳陽已經陷入了昏迷，但是他一只手還是牢牢抓着小女孩的手，另外一只手将她護在自己懷裏，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林正試圖将他們兩緊握的手分開，然後将靳陽送到醫院。卻沒料到他雖然已經昏迷了，但是潛意識卻還在保護着這個小女孩，不管林正使多大勁，他都緊緊握住不肯松手。

沒有辦法，林正只能讓靳陽的手抓着小女孩的手，将兩人一起送到醫院。

将小女孩從靳陽懷裏牽出來的時候，饒是自诩見多識廣的老警察，林正也還是吓了一跳。小女孩身上穿着的幾乎已經不能算作是衣服了，整個人瘦到不行，渾身上下都是黑色的淤泥，而且身上散發出一股惡臭，林正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

小女孩本來一直蜷縮着，在感覺到有人在注視着自己的時候，她擡頭看了一眼林正，又迅速地将自己縮得更緊，似乎是在害怕着什麽。林正本欲上前說什麽，他的手就被人抓住，他回頭便看到劉考走到他的身後，對着他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林正欲言又止，只能讓劉考來。劉考蹲了下來，蹲到與小女孩齊平的地方，對着小女孩說道：“你好，你知道的，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來救你的。但是現在，這個大哥哥受傷了，我們要救他，你跟我們一起送他去醫院，好嗎？”

劉考一直看着小女孩，耐心等待着，小女孩很久都沒有回應，林正正欲上前直接将他們兩分開的時候，小女孩終于緩緩地擡起了頭，雖然臉上滿是髒污，但是那雙眼睛卻那麽明亮，她與劉考對視着，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劉考，這眼神太直接，劉考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像是被脫光了衣服一樣。小女孩嘴唇微張，困難地吐出了兩個字：“救……”

一雙眼睛直視着劉考，似乎是在懇求她。

劉考知道沒有時間去思考其他了，于是趕緊讓林正上前，将靳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小女孩也連忙起身，手緊緊抓住靳陽，生怕與他分開。林正背着靳陽快步往車裏走去，小女孩就小跑着跟上。

旁邊那個婦女牽着小男孩，似乎想說什麽，但是礙于林正身上的警服，嘴巴還是閉了起來。而那個中年男人，目光一直追随着小女孩，在察覺到董杉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又馬上低下了自己的頭。

林正先将靳陽放在了車後座，小女孩也跟了進來，劉考馬上打開了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林正繞到前面，對着董杉喊道：“這裏你處理一下！再讓局裏派幾個人來看一看！”說完鑽進車裏，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只留下鴉雀無聲的一群村民，和地上那把染血的鋤頭。

這裏距離洛城還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靳陽的傷勢顯然已經支持不了這麽長時間，林正只能将車停在了鎮上的一家小醫院裏，先進行一下緊急的處理，再将他送往更加正規的大醫院。傷口的處理需要在無菌的環境中進行，小女孩顯然不适合跟進去，所幸靳陽似乎也感覺到這個環境沒有威脅，在進行手術之前，就松開了小女孩的手。

林正和劉考坐在手術室外，兩人都是沉默。小女孩從靳陽進入病房開始，就一直蹲在門口，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小野貓，在等待着有人來将自己領回家。劉考想跟她說說話，但是又害怕吓到了她，自己想一想，又有什麽可問的呢？發生了什麽事情，在在豬圈裏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經全部明白了。再問什麽，也都是傷害了。

但是心裏像是藏着一團火，一團被憤怒燃起的火，卻沒有地方可以宣洩。她恨着一些東西，卻又覺得在這個小女孩的面前談起恨都是這麽無力。

但是小女孩自己的眼中卻完全沒有恨，她只是蹲在門口，眼睛盯着門口。

林正伸手攬住劉考的肩膀，劉考突然就覺得自己好累，她閉上了眼睛，努力将自己放空，才能讓自己從這一片混亂之中抽離出來。

手術進行得很快，沒多久靳陽就被推了出來。醫生說腦袋上有一個傷口，縫了十七針，昏迷的原因是因為失血過多，在這裏休養幾天就能出院了。劉考這才松了一口氣。便看到小女孩從靳陽一被推出來眼睛就一直粘在靳陽身上，但是因為自己手上太髒，又不敢伸手去摸，只能一直跟在靳陽的床旁邊，卻又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看到劉考的視線落在小女孩的身上，林正也看向小女孩，想了一下問劉考：“要不要，也幫這個小女孩做一下身體檢查？”劉考愣了一下，便也同意了。

要做身體檢查當然不能還是穿着這身衣服，劉考向醫生借了一下浴室，帶着小女孩一起進入了浴室，又叮囑林正趕緊去買幾件這個年齡的小女孩穿的衣服。

醫院的浴室有點小，劉考雖然不胖，但是也是成年人了，再加上這個小姑娘，兩個人進去便顯得有點狹窄了。小女孩似乎知道劉考是好人，所以才願意跟着她一起進來，但是她一進浴室便縮在角落裏，生怕與劉考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劉考知道她能夠聽懂自己說話，就盡量微笑着，與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慢慢教導着她：“你先把衣服脫下來，然後我們拿水沖一下身體。”家裏有個女兒的原因，劉考對于和女孩的相處，自然還是有一點經驗的。

小女孩顯示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有點抗拒，但是還是慢慢地，将那層粘在自己身上的布料，慢慢地揭了下來。那層布料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套上去的了，劉考已經分辨不清楚它的顏色和款式，只是大概能看出來，是一件T恤和短褲。上面已經完全被淤泥覆蓋，變成漆黑的一團。

小女孩慢慢地将自己的T恤和短褲脫了下來，□□着站在劉考的面前。身上有幾塊地方沒有粘上淤泥，透出一股不健康的蒼白。劉考不知道她的年齡，但是她的身高和身材看起來似乎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多餘的肉，她把衣服脫下來的時候，劉考覺得自己的眼淚都要溢出來了。

因為自己就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的母親的原因，所以劉考就更加感同身受。相對于那個一直罵罵嚷嚷着的婦女，對于這個小女孩的親生父親，劉考懷抱着更多的厭惡。

此時此刻，看着這個小女孩身上凸出來的一塊塊骨頭，還有瘦到似乎下一秒就會斷掉的手腳。劉考一直覺得當了這麽多年的記者，自己的心已經變得那麽堅硬了，卻還是在這一刻，止不住的要流下眼淚來。

她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一般，打開熱水，用手試了一下水溫，覺得溫度差不多了，就走到小女孩面前，一點一點地幫她沖洗起來。

小女孩明明很害怕與人接觸，但是還是乖乖地站在熱水下面，任由劉考一點一點幫她清洗着。這大概是劉考三十多年來洗過的最漫長而又最艱難的一次澡了。她先用水一點一點地沖洗着她的身體，就看到腳底下一片一片地都是黑色的泥水，順着排水孔源源不斷地流出去，浴室裏面也彌漫着那股惡臭，直到慢慢消逝。

劉考先大致将小女孩的身體沖洗了一下，讓她身體上大塊的淤泥消逝不見，将她的臉慢慢洗淨，就露出了一張精致的小臉。之前一直沒能夠看清楚她的長相，現在看起來，這個小女孩的臉幾乎之後自己手的一半大，在這張臉上還有一雙那麽明亮的大眼睛，雖然沒有過多的表情，但是确實是一個長相可愛的小姑娘。如果是在正常的人家裏，一定會是受到父母的疼愛一直快樂地成長起來的。

想到這裏，劉考又止不住自己的淚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