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見到了光(4)
劉考伸手抹掉自己臉上的淚,但是還是被小姑娘看到了。小姑娘的眼神裏,也浮現出難過來。劉考知道自己不應該一直這樣,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幫着小姑娘清洗。
但是在洗到頭發的時候,卻碰到了難題。為了不讓污水流到她的臉上,劉考讓她彎下身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她已經多長時間沒有剪過頭發,頭發肆意生長着,但是又因為營養不良,雖然長卻十分細,而且她的頭發很少,和着淤泥糾纏在一起,根本無法分清。
劉考拿着水龍頭将能夠沖掉的淤泥一點一點沖掉,然後試圖一點一點地将她頭發糾纏在一起的地方解開,但是卻無法做到,拿梳子一點一點地梳開,但是幾下扯到了小姑娘的頭發,雖然小姑娘強忍着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她卻不敢再繼續了。
不知道這個小姑娘被關在豬圈裏多久,很多頭發像是已經被淤泥混雜在一起合為一體了一般,根本無法再分開了。劉考想了一想,叮囑小姑娘等她一會兒,走出浴室問醫生要了一把剪刀,正準備轉身回去的時候,就看到林正手上拿着一個袋子已經回來了。
林正挑眉看着她手上的剪刀,劉考回了一句“頭發”,他便已經心領神會了。劉考拿着剪刀,接過林正手上的袋子,又返回了浴室。
劉考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小姑娘還是保持着自己離開時的姿勢,乖乖地在原地等待着。她走進來,小女孩擡頭看了她一眼,見是劉考,就又蹲在地上,等着劉考幫她清洗。
劉考心裏一片柔軟,她蹲到小姑娘的旁邊,拿着梳子和剪刀,一點一點地梳着,碰到實在無法疏通的地方,就拿剪刀剪掉,這樣一點一點地弄着,直到所有的頭發全部順了下來。
然後劉考走到小女孩的對面,看了一下她的頭發,順着她的脖頸剪了一圈,又幫她修了一下劉海,剪成了一個妹妹頭的樣子。剪完之後劉考讓小女孩擡頭看一下,她的那雙大眼睛擡起來看着劉考,劉考這才笑了出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簡單了起來,劉考幫她洗了頭,然後看着她自己洗了澡,再把一下她沒有洗到的地方沖洗幹淨,就幫她穿上了剛才林正買回來的衣服。林正畢竟是一個大男人,沒有什麽經驗,買的衣服有點大,穿在她的身上顯得松松垮垮的,但是相對于之前,顯然已經好得多了。
劉考這一個澡洗得自己身心俱疲,但是在看到幹幹淨淨的小姑娘的時候,還是覺得有成就感的。但是這一切,也無法蓋過在看到小女孩身上深深淺淺的於傷時的難過。雖然心裏明白這一切不可能這麽簡單,但是還是被震驚,已經把一個小姑娘逼到與豬同吃同睡,卻還是依然堅持不肯放過。這一切的罪行,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類了。
小女孩一出來就被醫生帶到了診療室做身體檢查,劉考不知道她們在浴室裏面呆了多久,只知道出來的時候董杉還有另外幾個身着警服的人跟林正站在一起。
小女孩在進診療室之前看了劉考一眼,劉考馬上心領神會,對着她一笑,說道:“我不走,你先進去讓叔叔幫你看一下有沒有生病,我就在外面等你,哪裏也不去。”小女孩這才放心地走了進去。
劉考走到林正的旁邊,聽着他們幾個人的談論。這幾個人也都是林正的老同事了,自然也都認識劉考,紛紛叫了幾聲“嫂子”,然後就繼續讨論了起來。林正看了劉考一眼,見她沒有什麽反應,也就沒有糾正了。
劉考站在一旁聽着他們說這小女孩的情況,這一家子都姓鄭,小女孩的親生母親在五年前生病去世了,沒多久父親就娶了個繼母回家,接着就給她生了個弟弟。這個繼母脾氣一直都不好,對着小女孩動手動腳是常有的事。但是三年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這個小女孩跟她的繼母吵起來了,繼母一氣之下就把小女孩關到了豬圈裏,直到今天。
也就是說,這個小女孩在豬圈裏,已經生活了三年了。
他們幾個人彙報着工作,當時的村民太多情況太混亂,具體是誰拿鋤頭砸的靳陽,還需要等靳陽醒來之後他們才能知道。現在已經将小女孩的父親和繼母收押,他們涉嫌虐待兒童,具體量刑還要等小女孩的體檢報告出來之後才能知道。
劉考聽着這些發生在小女孩身上的事情,無法想象這三年來在豬圈裏那個小女孩一個人是怎麽度過的。林正看着劉考的神色不對勁,就将她拉到一旁,輕聲說道:“等下董杉會跟小姑娘聊一下,董杉雖然是新人,但是是心理學的高材生,比我們這些大老粗更會跟小孩子交流。”
劉考心裏明白,她們能做的也就是這麽多了,将小女孩救出來,交到警察手上,她能夠做的,也就只有這麽多了。但是,面對着這些事情,那股無力感還是會不斷地向她襲來。即使已經當了這麽多年的記者,見多了這些類似的事情,但是她的心,還是無法完全堅硬起來。
林正伸手攬了攬劉考的肩膀,試圖以此勸慰她,正打算再說什麽的時候,小女孩已經跟在醫生後面走了出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到了他們身上。
小女孩顯然沒有被這麽多人圍觀過,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環顧了一下,像是在尋找着誰一樣,直到看到劉考,才松了一口氣,走到了劉考的身邊。
劉考蹲下身子與她保持齊平,擠出一個笑容對她說道:“檢查完了?”小女孩漆黑的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劉考,然後點了點頭。劉考摸了一下她的腦袋,然後接着說道:“那你等下跟阿姨一起去另外一個房間,剛才救你的另外一個哥哥會問你幾個問題,然後就結束了好嗎?”
小女孩繼續乖巧地點了點頭,劉考心中一澀,拉住小女孩小小的手,往辦公室走去,然後回頭示意林正已經可以了。
林正也連忙示意董杉趕緊跟上,然後和另外幾個警察一起走到了房間門口。董杉走進了辦公室,然後将門虛掩起來。林正幾個人就站在門後面聽着裏面的談話,而恰巧讓小女孩不知道他們幾個人的存在。
董杉個子雖然不高,但是長得眉清目秀的,再加上喜歡笑,所以給人第一印象很好,這樣的人跟人聊起天來,會很容易就讓人對他放下防備。
他一進來,就看到劉考帶着小女孩坐在了會客的沙發上,他走向了劉考旁邊的那個沙發,與小女孩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樣也會增加她的安全感。跟劉考打過招呼之後,他就對着小女孩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顆棒棒糖,遞給了小女孩:“吃嗎?”臉上還是帶着他的标志性的笑容。
小女孩搖了搖頭,但是董杉還是清楚地看到,她強忍着吞了一口口水。董杉露出了一點苦惱的表情,撓着腦袋說道:“那怎麽辦?我今天已經吃了太多了,本來想請你幫我把它吃完的……”
劉考看着董杉笑了笑,然後接過棒棒糖,放到小女孩的口袋裏,對她說道:“現在不吃就先放着,等你想吃了再吃。”小女孩看着劉考把棒棒糖放進了她的上衣口袋,并沒有拒絕。
董杉狀似随意地跟小姑娘聊着天:“你好,我叫董杉,杉是杉樹的杉。你叫什麽名字呀?”這本來只是一個走過場一樣的問題,只需要外面的同事記錄一下她的名字就好。但是劉考感覺到,小女孩本來放松下來的身體,在一瞬間就變得僵硬了。
辦公室裏面的氣氛一瞬間又凝固了起來。董杉尴尬地笑了笑,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說道:“看來不想告訴哥哥自己的名字呀。”小女孩的腦袋埋得越來越低,就在劉考和董杉都以為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悶悶地從底下傳了出來:“鄭不。”
董杉愣了一下:“鄭布?布娃娃的布?”
小女孩的聲音更低沉了:“不是布娃娃的布,是不要的不。”劉考和董杉聽到鄭不的話,迅速對視了一眼,然後馬上又看向小姑娘。小姑娘低着頭不知道在想着什麽,最後還是擡起頭,對着劉考露出了一個笑容。但是這種笑容,顯然是在安慰劉考。劉考的心裏又一酸,這個時候怎麽會還想着去安慰別人呢。
董杉也不知道還應該怎麽去進行這段對話。名字幾乎已經成為了每個人的符號,董杉這個杉字,是因為父母希望他能夠成長為參天大樹。但是對于鄭不來說,她的名字又是什麽意味呢?頂着一個這樣的名字,她又如何能夠行走于這片天空。
劉考心裏覺得難過,便一把将這個孩子抱進了自己的懷裏。鄭不身體僵硬了一下,随即柔軟了下來,也伸出手來回抱住劉考,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地,透過劉考的胸腔傳出來:“阿姨,不難過。我也不難過。”
室內一片無言,室外站着的林正和警察們,也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董杉的這次問話進行得很小心,生怕觸及到什麽事情會讓鄭不難過。但是她實在是相當配合,不管什麽問題,再不願意回答也盡量配合着。只是她的話實在是很少,基本上董杉說了一大堆,她才會間或回答幾句。
而他們真正希望知道的事情,在這樣的情況下,對着鄭不,卻怎麽也問不出口了。
這個聊天并沒有進行多久,董杉就走出了這個辦公室。鄭不看不到的是,董杉走出去之後馬上就跟着林正幾個進入了另外一間辦公室,他們需要想一想,接下來應該怎麽做,這麽才能幫助這個小姑娘來重新開始一段人生。
劉考雖然難過,但是她一貫不是一個願意流露自己內在情緒的人,更加不願意因為自己而讓鄭不更加難過。她裝作什麽都沒有一樣,就這麽随意地和鄭不聊着天。“你多少歲啦?”鄭不小心地看了劉考一眼,說道:“十二了。”“十二?和阿姨兒子一樣大呢。”劉考摸了摸鄭不的頭,鄭不條件反射性地往後縮了一下,最後還是僵硬着身體,任由劉考摸着自己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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