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錯過
知否第二天自己回了福利院。劉考家距離福利院不遠,她行李不多,一個人在路上走着,低着頭不知道在想着什麽。她其實很少陷入這樣的情緒之中,一時之間覺得有點不知所措,又找不到人可以訴說,因此便更覺得郁悶了。
這種郁悶一直持續到年三十。福利院裏的老人們很多都被接回家過年去了,只剩下一堆無家可歸的小孩子還有幾個從送進來就沒有見過子女的老人家。但是畢竟是新年,即使是福利院裏面節日氣氛也很濃郁,到處都挂着火紅的燈籠貼着福字,就連知否也因為心中有着暗暗的期待,連日來的郁悶也稍稍緩解了一些。
晚上六點鐘一群人圍着吃完餃子之後,小朋友們就纏着院長和護工阿姨們要糖果去了,知否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借着燈光看着書,屋內電視裏主持人在報道着全國各地新年的情況,爆竹聲此起彼伏,知否的心情似乎也因為這個變得愉悅了起來。
卻怎麽都難以平靜下來。
她不時地看着挂在牆上的鐘表,時間走得太慢,她明明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現在卻還只是七點多。知否覺得有點沮喪,她盯着腳上那雙粉紅色的雪地靴,之前弄上去的辣椒油有一塊怎麽都洗不幹淨,落在上面極其刺眼。她盯着那塊油漬也不知道發呆發了多久,才聽到那邊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擡起頭來,院長正朝着揮揮手示意她過去。
知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有她的電話!
她幾乎是一溜小跑着往電話機跑過去,院長看着知否笑得慈祥,似乎是在笑她難得孩子氣。知否有點不好意思地從院長手裏接過電話,輕輕地“喂”了一聲,那邊便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好,是靳知否嗎?”
雖然知道不可能是那個人,但是知否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墜落。她輕聲“嗯”了一聲,接着又說道:“請問你是誰?”那邊的男人顯然早就做好了準備,他心頭百轉千回,到最後也只化成了一句話:“我是姜霂。”姜霂的聲線本就富有磁性,再加上他此刻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因此即使遲鈍如知否,在聽到他說話的時候,心髒都一個激靈。
但是知否卻覺得奇怪,他這句話說的是“我是姜霂”,而不是“我叫姜霂”,仿佛知否理所應當知道他是誰。相反,知否并不知道他是誰。她心裏這麽想,嘴上也便這麽說了出來:“請問你是誰?”明明跟前一句話一模一樣,姜霂聽了之後,先是一愣,随即居然有點被她氣樂了。
并非是他自負。如果說十月份姜霂在圖書館撞上知否那次,他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知否并沒有太大反應,那麽經過了一個學期,特別是在上個月他們物理學院在學校新生籃球賽上大出風頭之後,他敢确定,即使是新生對于姜霂這個名字也是無人不知的。
老實說,他為什麽選在今晚給靳知否打電話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之前在圖書館撞上靳知否之後,姜霂托人打聽過傳媒學院靳知否這個人,這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個女生在傳媒學院還有點小名氣,幫他打聽的那個男生對他笑得不懷好意:“你怎麽口味這麽重啊。”
姜霂起先還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靳知否雖然說不上很漂亮,但是也還算得上清秀,怎麽都跟“重口味”這三個字扯不上關系啊。直到那個男生笑夠了,問了他一句話:“你知道今年的H省文科狀元嗎?”姜霂越來越聽不懂了,他只是打聽靳知否,怎麽又扯上H省文科狀元了呢?再說了,在B大你在路上随便抓,十個有三個都是各個省市的狀元,這又有什麽稀奇的呢?
但是,姜霂的腦海中突然隐隐抓住了一個關鍵詞:“H省”?似乎有什麽不對勁。他站在原地愣了下,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然後轉過頭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站在他身邊的那個朋友。那個朋友見他終于明白過來了,這才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臨走前說了一句:“這個靳知否就是今年H省的文科狀元。”
在那一次之後的很長時間裏,靳知否這個人在姜霂腦海中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偶爾想起她的時候,關于圖書館外的那次偶遇的記憶越來越稀薄,慢慢地腦海中對她的印象越來越深刻地變成了一個修辭:“H省的文科狀元”。是的,不止是B大的學生,只要稍稍關注今年的新聞的年輕人,對這個詞語都有另外一個替代語:豬圈女孩。
姜霂自問自己沒有辦法和頂着這樣的一個頭銜的女孩子來往,他的這個念頭剛剛萌芽,便被扼殺在了搖籃之中。而今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他本來還在和同學互相祝福着新年快樂,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了之前查靳知否的個人檔案時看到的資料,上面寫着她的生日是大年三十。
當時只是一瞥,卻不知道怎麽的就記住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撥打出了檔案上面記載的電話,電話是一個婦人接的。在他說出他要找靳知否之後,婦人只是笑了笑,喃喃說道:“找知否啊?”接着一片沉寂之後,姜霂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她說:“喂”。
這個電話本就莫名其妙,而且很明顯,靳知否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姜霂突然覺得有些挫敗,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打出這個電話。那邊靳知否也覺得奇怪,這個人到底是誰,怎麽會有福利院的電話,而且還一直不說話。她有點着急,對着電話那邊說道:“你有事嗎?沒事我就挂了。”那邊一頓,顯然沒料到她居然真的就要挂斷電話,他在那邊脫口而出道:“等一下!”
知否就等着他說話了。姜霂那一下幾乎是被知否逼着喊出來的,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正組織着話語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電話那邊傳來的“嘟嘟”聲……
知否本來還在等着這個男人能說出什麽話來的時候,那邊卻是一陣沉默。出于禮貌她站在原地拿着電話,不經意擡起頭看向牆上的鐘表,在看到時間指向八點零六分的時候,她幾乎是被吓得挂斷了電話,來不及跟院長說再見,就一路往外面狂奔而去。
今年冬天下雪了,福利院裏老人多,前幾天知否就和護工們一起鏟出了一條雪道。她沿着這條雪道一路往外面狂奔出去,身上穿着一件劉考給她買的和彤彤一樣的羽絨服,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只笨重的小熊。
而這只小熊此刻跑得飛快。所有人都知道一年當中知否最喜歡大年三十,不只是因為過年,不只是因為糖果,不只是因為假期,只有知否自己明白,在這一天,那個人會來到這裏,會送給自己一份生日禮物。只有他記得知否的生日,還會給她送生日禮物。
而她今天卻遲到了。
她幾乎是一路狂奔着來到了福利院門口的門衛室,喉嚨撕裂一般地疼痛,她站在距離門衛室兩三米遠的地方,不敢靠近。眼睛被漲得通紅的,這六年來,每一個大年三十知否都會收到一雙鞋。即使是四年前他離開了洛城,知否以為他不會再給自己送鞋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堅持着。
她一步一步地往門衛室的窗戶靠近,直到真的站在那個窗戶前面,卻突然生出一種類似于近鄉情怯的感受來。直到她真的朝窗戶裏面看去,目光落在那張大桌子前面看到上面空無一物時,竟然開始懷疑此刻是不是一個自己的噩夢。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仔細看向那張桌子,眼睛從桌子上的每一個角落掃過,似乎期待那個熟悉的盒子被放在哪個角落而自己沒有看到。然而真的沒有,知否在原地愣了很久,真的沒有那個盒子。她在一瞬間生起了一種恍惚,不知道為什麽,即使是四年前靳陽不告而別的那個夜晚,知否都沒有覺得這麽恐怖。那張空白的桌子似乎在對她宣告着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知否心中升起了一種最大的恐慌,她真的被靳陽抛棄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就像是她不懂靳陽四年前的不告而別。她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個陌生的電話,即使知道毫無道理,但是她不由得去想,是不是因為自己遲到了,所以靳陽生氣了。她有點讨厭自己,讨厭自己為什麽沒有看着時間,她早該知道的,知道今晚靳陽會來的。如果能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的話,她會選擇不去接那個電話。
然而不能重來。
知否蹲在原地委屈地哭了起來。如果不是她顫抖的身體出賣了她,你幾乎無法發現她是在哭泣。她哭的時候沒有發出聲音,甚至連一絲嗚咽都沒有,她蹲在原地,整個腦袋都縮在雙手中間,雪花似乎又翩翩而至,在這個冬夜裏,她失去了最後一絲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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