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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帶着刻骨的寒意淅淅瀝瀝下了一夜,許雙婉三更已醒,靜靜倚在床頭想着心事,未有驚醒寝室外陪夜的丫鬟。

自從前日确切得知她已婚配予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她這兩天就睡的有些少了。

她年方十六,本也是等着婚配之身,嫁妝已經備齊,就等着家中給她最終定下良配,來日嫁為人婦。只是原本酌選的人選從相交甚好的世交當中的那幾位公子,定下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宣仲安,讓她有些措手不及,這時才恍然自知,她确已被家族放棄。

許雙婉之父乃吏部文選司郎中許沖衡,掌文職官員班秩的遷除,官吏的選拔,他不止是許府府中長子,也是朝廷與聖上的股肱之臣;其祖父許伯克更是吏部尚書,皇上心腹大臣。她乃父母親的次女,許家的嫡孫女,日薄西山,只差臨門一腳被削爵徹底敗落的歸德侯府的婚事之前是萬萬落不到她頭上的。

只是,八月中秋賞月那天,她長兄在太史府姜家娶親的喜宴上,酒後失德,摔傷了姜太史外孫、歸德侯府小公子,讓一介七歲小兒有性命之憂,半月後才将将醒過來,保回了一條小命。

爾時姜太史怒不可遏,日日在金銮殿中參許家門風不正,許家長孫乃心毒手辣之輩,難當大任。彼時她長兄即刻就要外地任職,當任江南鹽運司下提舉,這是一個油水頗多的官位,家中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周旋到這個位置,因此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這個位置,盯着許家,許家舍不得心頭肉,幾經人協調,才以許家女與宣侯府結親才告為終結,堵住了姜太史之口。

而嫁進宣侯府,替許家了結這樁仇怨的人就是她,許府二姑娘許雙婉。

自前日此事一定,她嫡親哥哥已經收拾物什,準備前往江南走馬上任,二姑娘心道她兄長此番前去江南,定是前途似錦,就是她這妹妹如今這處境,左右艱難得很,說是四面楚歌也不為過。

歸德侯宣宏道被聖上不喜,這是朝廷上下皆知的事情。傳言當年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歸德侯對受難的皇上見死不救,因此皇上一上位,歸德侯府就被皇上置于朝廷之外,連朝廷每年的俸祿也是得的不多,甚至于會遲上一月三旬,聖上輕忽之意,衆所周知。

而歸德侯一家更是重病纏身,上至歸德侯夫婦倆,下至兩子宣仲安與宣之洵都是重疾纏身、長卧病榻之人,外傳一家人皆已一腳踏入鬼門關,只差另一只腳進去斷了最後一口氣,一家人死個幹淨。

許雙婉昨日在祖母那聽訓,琢磨着她祖母那嘆然之下的口氣,怕是有些遺憾那歸德侯幼子為何不一口氣斷了個幹淨才好——如此,兩家仇是徹底結下了,也用不着挽回填補,她就不用嫁過去了,許家也就不用浪費一個多年精心養育教導的嫡親女了。

祖母一片憐惜之情,許雙婉當時只得低下頭,默然無語。

她是母親次女,自小經母親教養知曉內宅管家之事,長姐出嫁後,她更是多了一個姐姐與她言道外面的事物,她們教她教的好,她何嘗不知她已被家族推送出去,成了堵悠悠衆口的棄子。

至于祖母的憐惜,母親的痛楚,這些她也知道是真的,但許雙婉也知道按歸德侯府現如今的處境,她嫁進去後,成了歸德侯府人的她,也會成為衆人退避三舍之人,祖母與母親那時候也不見得會喜歡她的親近了。

聖上所厭的,許府中人怎麽可能接近。這些年來許府也沒少說道歸德侯府的不是讨好聖意,嘲笑之話更是不知說出幾何。

而她就要嫁進那個常被戲谑輕怠的歸德侯府了,也不知今後會不會也被家中一些人挂在嘴上,淪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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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兄白日來她院裏,更是不避諱道她來日要是以寡婦之身回歸家族,他定會好好照撫她,讓她放心。

她這還未出嫁,就被定為了寡婦之身,許雙婉當下啞口無言,送長兄出院後,她站在院子裏茫然四顧,都認不清這個家是不是她的家了。

這時許雙婉想得甚多,外面的雨聲大了,點點滴滴敲在石板上,就像是敲在了她的頭上一般,讓她腦袋甚疼。

黑暗當中,靠着床頭的許雙婉挪了挪身體,抽出被中的手揉了揉額頭,無聲地輕嘆了口氣。

九月的深秋天已寒涼,深秋即逝,寒冬将至,她這命啊,從天上掉到塵埃也不過幾日的時間,也不知道要看熱鬧多少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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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一早,許雙婉早早起身洗漱好,就坐在了繡架前,琢磨起了進歸德侯府的敬禮,新媳婦進門,總是要表表心意的。

她之前也是繡了不少,只是不知進的哪家門,備的一些物什也都是一些零碎,尚未縫合。現在知道是進哪府的門,知道府裏有什麽人,這能用的不能用的,心裏也有了數。

因納征大定之事就定在月底,也沒幾天了,省去了小定之事,納征大定一下,她一月之內就要出嫁,時日上有些趕,遂祖母與母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讓她專心出嫁之事,這些時日她也就不必過去祖母和母親那邊了。

歸德侯府人少,主子攏共也就四個。

說起來,歸德侯這些年也是有好幾個子女的,只是有好幾個都是生出來沒兩個月就沒了,現在也就剩下侯夫人生的那兩個兒子了。

許雙婉早前以為會嫁進家中兒女諸多的人家,備的小禮頗有些多,現下歸德侯府除了侯夫人為女婦之外,府中也沒有姑娘,遂她就把那些成樣錦帕和小首飾都讓大丫鬟采荷帶着人收拾了起來,打算都帶過去。

沒人收,那她就自己用。

歸德侯府現如今已不成樣,說是侯府之家,但早與富貴人家無關,她嫁進去,怕是所用之物都得用自己的。

現在家中對她有所愧疚,趁此,她多帶點嫁妝過去,想必他們也無話可說。

想及此,許雙婉心道晚些時候還是要去給祖母請下安,母親那邊也要去一趟,神情也要悲楚些,由此她們手一松,她也能多得些好東西,多得些嫁妝。

許雙婉這幾年在別人家做客見過兩三次歸德侯長子,這幾次也不過是匆匆一眼。

不過,她對那個臉上帶着幾許病容,有些不修邊幅的宣長公子倒也不像別的姑娘那般避之不及,她未曾與他說過話,但每次恰巧碰見了,她會跟與見別的公子一般行諸一禮,而這位在衆姐妹口中帶着幾許晦氣的公子倒也不會失禮,也會還之一禮。

在衆家姐姐妹妹一起說道歸德侯的短處時,她也未曾插言過。因她記得她小時五歲多的時候在姜太史家中做客,見過歸德侯府一家人一次。歸德侯和歸德侯夫人皆是很和善的人,當時帶了因在園中貪玩,和丫鬟走散迷路大哭的她找親人,她還依稀記得當年歸德侯夫人的手溫溫軟軟很暖和,當時在歸德侯夫婦身邊的宣長公子對她也很好,喂她芝麻糖吃,喊她妹妹,讓她莫哭。

也因此,時隔多年,知道要嫁進歸德侯府,她倒也未有悲恸之情,也沒有什麽不嫁之意——家中到底是養育了她多年,再則,兄長重傷了歸德侯的小公子,是兄長做的過了,賠上一個她替了兄長這個母親的心頭寶,她就當是還母親的生養之恩了。

宣長公子這些年也不如意,先是從小訂親的姜家小表妹在十歲那年落水夭折,後來訂親之人又悔婚另嫁,以至于他現年今都二十有三了,京中凡是說得上有些門第的人家都不願意與他說親。

這也是這兩日間,許家衆多姐妹們對長房二姑娘噓唏,替她長悲短嘆之因,一個沒人嫁的病秧子,竟落到了她的頭上。

許雙婉性情溫婉賢淑,接人待物又大方得體,是皆多人家中意的媳婦人選,之前她的婚事遲遲未定,也是因為求娶的人家有好幾家,許母許曾氏挑花了眼,女兒如此這般受喜愛,她因此還有幾分得意之情,也沒少在許家另四房的夫人面前暗中擡高自己的女兒,這下許雙婉被歸德侯府要去,那幾房也沒少反過來咬一口,落在許雙婉的頭上,就是接連不斷的明悲暗喜的探望。

這兩日白日間來探望她的姐妹有些多,許雙婉要做些細致活,就要早早做了才好,等到她們給長輩請完安過來她這邊,她就不得閑了。

這廂采荷把她家姑娘之前納的鞋底拿過來,剛放下,就聽她家姑娘輕“呀”了一聲,道:“糊塗了,不知道腳有多大呢。”

采荷聽了跺腳,見她家姑娘還在意這等小事,她眼圈兒都紅了:“您送了就是您的心意,還有人說道不成。”

許雙婉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采荷心疼她,但也敬畏她,當下退後一步,屈下膝,低下了頭。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丫鬟的恭謙讓許雙婉別過眼,拿過先前特意做大的鞋底。

現眼下她也不知道怎麽裁剪,心下想不知道這次納征替歸德侯府出面的媒人是誰,如果是和善人,倒可以托人問些衣物尺寸之事,想來,歸德侯府也不會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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