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入心

小孩子們普遍睡的早，唐棠和唐宋晚上最晚不超過八點就要睡了，不過這個時間，對于他們的父母而言，确實太早。

唐承胥別有深意地看夫人一眼，給女兒掖好背角，率先下床，往卧室外走去。

宋子桐狠狠心，告訴自己，反正都經歷過一次，沒什麽大不了的，咬牙跟上去。只是沒想到他帶她去了書房，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難道他想在書房？

宋子桐一路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直到唐承胥叫她她才回過神來。

“你剛剛跟我說了什麽？”

看着夫人那神游天外的表情和那一臉的別扭之色，唐承胥差不多也能猜到她在想什麽，淡淡道：“先坐下吧，要不要喝點茶？”

“可以。”

唐承胥給她沏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才回到書桌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率先道：“你不覺得你把孩子寵的太過了嗎？”

宋子桐一噎，受不了地反駁：“唐棠今年四歲，唐宋才三歲，對，你自己說你六歲就接受唐家的精英教育，就算你想用你的标準來要求兒子，能不能等到唐宋六歲的時候再說。”

唐承胥笑笑，好整以暇地說道：“理由呢，我為什麽要答應你？現在的競争這麽激烈，我如果放松對兒子的教育，就是放棄了兒子的将來，那就是害了兒子，你希望這樣。”

宋子桐擡眼望去，就見他也這麽看過來，兩個人平靜地對望，氛圍很好，唐承胥甚至還面帶微笑，只是這平靜的微笑下卻在凝聚着風暴。

“這棟樓中，除了我們兩個已經安然入睡的兒女只有我們兩個，沒有外人，我嫁給你五年多了，孩子也給你生了，這一生我們都要綁在一起。”宋子桐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澀，平靜道：“到這個時候，不如坦誠布公地談一次。”

唐承胥靠入椅背，打量了她兩眼之後，很是平淡地問：“你想跟我談什麽？”

宋子桐深吸一口氣，盯着他，一臉認真，正色道：“你20歲進入政府部門工作，25升為正處級，28歲升至副廳級，31歲升至正廳，到現在，已經有三年半的時間了。你今年35歲，已經是一個副省級城市的副市委書記兼副市長，杭城的第三把手。

唐書記，如果你看到這樣的一份履歷，你會是什麽樣的感覺。正廳級再往上，還有四級可以升，副部級、正部級、副國級、正國級。你認為，這個擁有這樣一份履歷的人，他心底的目标在哪裏？”

唐承胥面容很是平靜，整張臉上亦是毫無感情，雙眼微微眯起，看着對面的人，不像是在看與他同床共枕的妻子，他兩個孩子的母親，而是一個陌生人，毫無瓜葛的陌生人。

“你覺得呢？”

“應該是那個最高的位置吧。”宋子桐淡淡一笑，沒有遲疑地給出自己的答案。

多麽敏感的字眼，多麽忌諱的話題，只是聽到這樣的話，唐承胥姿勢、表情甚至連一根眉毛都沒動，就這麽看着宋子桐。

書房當中異常的安靜，靜的落針可聞，靜的可以聽見宋子桐有些急促的心跳聲，靜的可以讓她感受到無形中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壓得她都覺得有些氣悶了。

明明他們還是就是這麽正常的坐着，一如往常，怎麽又會有這種無形的壓力，就如同相親時見到的第一眼，一眼，就讓她覺得，在這個人面前，無所遁形。

良久，唐承胥既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語氣平淡如清水，平靜地問：“你想跟我談什麽？”

宋子桐擡眼望去，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垂下眼睑，忍不住拿手按住胸口，低着頭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終于感覺好些了。

平複了好一會兒，才如同壯士扼腕般擡起頭，做了一次深呼吸後緩緩道：“唐家，自崛起到你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了。

你曾祖父在抗戰時期就是統領千軍的大将軍，開國元勳，55年，第一批晉升的上将，你祖父，坐到了副國級，你父親，亦是位高權重。到你，憑你自己的能力，以唐家為依托，把你送至最頂峰，你想過唐家的将來，或者說，就是在你兒孫手中的唐家應該怎麽發展嗎？”

卧室再次寂靜起來。

許久之後，唐承胥才淡淡道：“繼續。”

宋子桐扯了扯嘴角，亦是淡淡道：“唐家整一個家族，就你這一代，有多少子弟身在官場，十個肯定不止的吧，如果你是上位者，你會喜歡這樣的龐然大物嗎？它甚至可以去影響上層的國家機器。

如果你達到了你心裏的那個位置，唐家會在你的手中達到頂峰，可是你別忘了，滿易損。

開國至今，60多年了，多少頂層的家族起起落落。哪怕是毛家，你認為再有多少年他們能夠重現當年老祖宗手中的榮耀，還是，就目前來看，在我們有生之年，我們再活個60年應該不成問題，就算是50年，他們都不可能做到。

宋家，也只是在我祖父手中達到輝煌而已，等我祖父過世呢？僅憑我自己的眼力，我就能看出來，我大伯父和你父親是不能比的，我的三位堂兄，三個人加在一起都未必是你的對手，可他們，其實都算是不錯的了。

或者你看看，四九城的高幹圈裏面，多少纨绔子弟，多少靠着家族的蔭蔽混一個閑職，吃喝玩樂嫖賭毒俱全，又有多少渾的，逼良為娼貪污走私作起來可以把天給捅破也不怕的。可是他們這些個家族卻是個讓人放心的家族。”

到此時，唐承胥動了動，坐直身體傾身過去拿起書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放下，重新靠了回去，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眼底依舊一片淡漠，看着宋子桐，彎了彎嘴角，莞爾一笑：“古代，後宮女子不幹政；而今，世家女，不過是枚家族的符號，聯姻；當家主母，職權可不包括這個。”

宋子桐亦是抿唇而笑，反問：“那你認為，何為世家？”

唐承胥眼底深處起了些許波瀾，輕輕地掃了她一眼，沒接話。

宋子桐不以為意，給出自己的看法：“百年，方為世家。1949年10月1日，我們這個國家成立了，中華民族重新站了起來，到今天，66年6個月有餘。你覺得，我們這個圈子裏面，有多少世家，有幾個家族能真正稱得上世家，底蘊深厚，綿延百年？”

唐承胥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垂眸，眼中幾不可察地閃過幾許深思，片刻後，平靜道：“說吧。”

只兩個字，卻是意義非凡，兩個人都清楚，接下來的話，不是宋子桐該說，能說的，哪怕她是唐家下一任的當家主母，亦不能。

宋子桐低下頭，咬着嘴角再次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才慢慢擡起頭，面上帶着鎮定和凝重，看着他娓娓道來：“60多年了，多少頂層的家族起起落落。可是唐家不一樣，它一直盤踞在這個國家金字塔的頂端屹立不倒，不僅沒有落敗的跡象更有再上一層樓的趨勢。

唐家，太耀眼了，它不僅讓人忌憚還會讓人忌諱。

樹大根深，枝繁葉茂，狂風暴雨都可以不怕。可是，如果是有一場飓風，連同着這一片地皮全部拔起；或是有一場地震，地面裂開，這顆大樹瞬間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其實，樹大根深，也可以理解也它占據了太多的陽光雨露，而且會越占越多。若有一天，它成為一棵百年的參天大樹，把周圍其他樹木可得到養分全部侵占了，那麽為了這一片森林的和諧平穩發展，會不會有一天，那些被侵占者們拿着鋸子聯手合力一點一滴地将這棵大樹自樹木底部截斷，地面上的樹幹倒地了，地面下的根紮得再深也沒有用了。

你說，舒家想把唐家的水攪渾，從唐家分走一杯羹，因為舒家和唐家當年有過利益之争，舒家沒争過唐家。那麽唐家不斷發展，與之相匹配的，是這個家族會得到越來越多的資産，那麽會不會有一天，他會犯了衆怒。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棵大樹，裏面有了蛀蟲，然後繁衍出數不清的蛀蟲，一點一滴地将這棵生命力旺盛的大樹蛀空。

你覺得，老夫人和唐承綜為什麽這麽锲而不舍地要追逐家主之位呢？

一個家族的衰敗，很多時候，都是從內部開始的。與其說是他們要争，你或許可以看成是唐家要轉折的開始。

沒有人可以一直站在頂峰，也沒有哪一個家族可以一直容華萬丈處在那個億萬人仰望的地方。如果唐家在你的手中達到頂峰，那麽等過了頂峰之後，你覺得，它是做抛物運動，開始走下坡路，還是能一直站在最高的位置？

當然，即便唐家會衰敗，我們有生之年也許都不會見到的，但是百年之後的唐家，會不會一朝傾塌？若是等我們都過世之後，我們的後代呢？若是那時的當權者要立威，唐家會不會被推出去，驟然間大廈傾覆。

唐家想要的，究竟是這幾十年哪怕是一百年的榮耀還是讓這個家族作為一個真正的世家，任世事滄桑，時代變遷，歷久彌堅，經久未衰？”

宋子桐話落，書房中悄然無聲，窗外又開始有風雨來襲，吹得院中的樹木沙沙作響，透過那未關嚴實的窗戶間的細縫恣意侵入，敲擊着兩人的耳膜，讓這個寂靜的夜，時光腳步顯得愈發幽深。

唐承胥看着對面的女人，一如五年前初見時的模樣，聲音清冷如初，如同是夏日裏帶來的絲絲涼意，沁人脾肺，只是當年，他入了耳，這一次，入了心，再也無法抹去。

“你先回房吧。”

宋子桐點點頭，站了起來，推開椅子輕輕地走了出去。

良久，唐承胥亦是站了起來，推開椅子腳步沉重地走到窗戶邊，拉開了窗簾，冷眼看着窗外的天地狂風暴雨肆虐。

作者有話要說： 2016年即将過去，又要老一歲，淚奔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