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電話等待的忙音一直響着。

按下撥號的那一瞬間，何易陌的心尖湧現出過一瞬的輕松感。忙音依舊在響着，四周仿佛也随之變得靜了起來，只剩下了這機械的等待音，随着等待音時間的延長，一種害怕的情緒如細流般漸漸流過何易陌的心尖，停蓄在那兒，越積越多，直到一個聲音的出現，像一把鋒利的刀，猛地切斷了這條細流。

“喂。”

如清泉般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何易陌拿着手機的那只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心中泛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緒，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是我。”

“何易陌，前輩。”林夕顏輕輕喚了一聲。

久違的稱呼，如今在耳畔再次響起，何易陌晃了一瞬神，情不自禁地開口：“你……”但只說出了一個字，何易陌就停住了，他微頓了頓，再次開口，這次是一個朋友關心另一個朋友那般很平常的問候語氣：“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林夕顏很快回答，回答後便不出聲了。

何易陌對這個答案顯然不滿意，繼續補充：“我是說……”

“就是最近，交了一個男朋友，一個圈子的。”林夕顏像是明白了他的問題，沒等他說完，又開了口，補充了回答。

何易陌拿着手機的手随着這個自覺的回答暗暗握緊，沒有開口。

通話中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林夕顏抿了抿唇，再次開口，轉移了話題：“一直都沒有機會好好和前輩道謝，謝謝前輩給了我這次女主的試鏡機會。”

“我給你試鏡機會，不是為了看這些緋聞，看你怎麽用這些緋聞騙粉絲，博取熱度。”何易陌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氣堵在那兒，話脫口而出。

“前輩說的對，其實我根本不值得前輩給我這次試鏡的機會。”林夕顏的聲音很低，如同陳述事實的聲音裏有微微的顫抖。

“我不是這個意思。”何易陌皺眉，這話題拐的方向不對，他忍着胸口的那股氣，耐心勸說，“只是這緋聞該止住了，你不該再繼續撒謊了。”

“前輩說的對，我确實不該再騙下去了。”

何易陌微舒了口氣，正要再開口好好勸導，卻被後面一句話給全全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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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努力在把這虛假的緋聞變成現實。”林夕顏緩緩開口，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裏面又透着一股淡淡的倔強，可又聽不清是在跟誰犟。

“你什麽意思？”如烏雲般低沉的聲音從何易陌的口中問出。

“就是字面的意思。”林夕顏很平靜地回答。

“就因為一個緋聞嗎？”何易陌質問，他覺得這個邏輯很不可思議，不自覺地冷笑了一聲，透着陰冷，“為了一個緋聞？就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這個質問，還沒得到被質問人的反省，卻先把他自己給問怒了，胸口那口堵着的氣，再也按不住，直沖沖地往口中冒，往腦袋上沖，何易陌再次開口，沒給林夕顏回答的餘地：“林夕顏，你就這麽貪戀這些名利？貪戀的就算不要自己的幸福，也舍不得離開這些名利？”

林夕顏安靜了一分鐘，才開口，聲音很低，透着毫不掩飾的失落：“原來，前輩你一直是這麽想我的？”

“是你的所作所為讓我不得不這麽想，一些小小的逛街照片要鬧到這種地步？”說到這，何易陌腦海裏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幾張照片，那一張張照片，極其刺眼，他開口，還想問那幾張照片到底是怎麽回事，話還沒問出口，電話那端一句極其冰冷的話忽然傳了過來。

“對，前輩，你說的沒錯，所以還請前輩不要再在我這種人身上勞心神了。”

這句突然的回話，讓何易陌覺得他剛剛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可笑，他自嘲地笑了幾聲：“我真是着了魔了，才會打電話來。”

“或許吧，我本來就是個不值得你回短信，更不值得打電話的人。”

何易陌頓時無話可說，但電話那端的人好像比他更覺得無話可說，話最後一個尾音說完，電話就被冷冷地切斷了。

“嘭！”地一聲，手機被它的主人毫不吝惜地扔在了桌上。

“怎麽樣了？”江喬一小心翼翼地上前問了一句，雖然從剛剛何易陌單方面激動的話語，和如今何易陌那張比烏雲密布還要難看的臉上，他已經大致猜到了一二，但何易陌難得一見的失控樣子，還是讓江喬一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算我看錯人了。”何易陌擡頭看了江喬一一眼，嘴角一邊微微一勾，露出一個比冰山還要冷的，根本不像一個笑容的笑容，他再次開口，說了一個誓言，那個誓言，像是要讓全世界都來相信，“以後她的事我絕不會再管。”

還是等他冷靜了以後再仔細問好了，江喬一再次看了一眼何易陌的樣子，鄭重地在心底下了這樣一個決定。

江喬一狠狠點了點頭，表示相信他剛剛說的那個誓言。

但是，江喬一的內心是無法相信的。

餘楚楚從顧文羽那裏吃了一個悶頭土回來了，擡頭便看到休息處一個女孩端正地坐在休息椅上，低頭極其認真地看着手上的手機。

嗯？看着手機？畫風不對啊，不應該看着劇本嗎？餘楚楚用看壞學生的眼神看了一下林夕顏，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正要開口說道一番，卻被眼前的景象給愣住了。

微紅的眼眶，濕潤的眼睛，眼前的這人硬是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中的手機。

“夕顏，你怎麽了？怎麽哭了？”餘楚楚輕輕在林夕顏的旁邊坐了下來，眼睛不自主地看向那只林夕顏手裏一直被看着手機。

“有嗎？”林夕顏轉頭茫然地看她，擡手擦了擦眼睛，手指擦及的地方果真濕了，她晃神看了一會兒，随後雲淡風輕地一笑，“沒事，剛剛眼裏進了風沙。”

餘楚楚極不自然地收回了視線：“哦，唉，看看你，別亂擦啊，妝都亂了，我去叫小劉來補補妝。”

“小劉！”餘楚楚起身離開，邊走邊喊，心裏卻在想着別的事。她想着剛剛從林夕顏手機上看到的通話記錄，何易陌三個字赫赫在上，不是紅色，說明通過話了。她來不及看撥入還是撥出，此時心中多了一個疑問，是何易陌打來的還是林夕顏打過去的？

但是，不管怎樣還是通過話了，想到這一點餘楚楚心頭湧現一股喜悅，卻在回憶到林夕顏剛剛的狀态後，陷入了一個更深的疑惑。

雖然是《臨戰》開拍的第一天，但今天林夕顏的戲份并不多，幾個小時後林夕顏就完成了一天的拍攝任務。

她讓餘楚楚先回了家，自己在馬路邊，靜靜地等着，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行人車輛穿梭不已，很是熱鬧，林夕顏看了一會兒，卻總不能把這熱鬧看得真切，總覺得自己內心和這熱鬧隔了些什麽。

視線裏，終于看到了一輛頭上亮着綠燈的出租車，林夕顏快速招了招手，順利地坐了進去，報了個地名後，就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她後靠在坐背上，右手覆在胸前，緊緊握着，握着胸前那條項鏈。

出租車達到了目的地，林夕顏下了車，慢慢走進這一個個豎起的白色小丘中，在一處小丘前停住。

天色有點暗了，純白的栀子花在這微暗的天色裏，更白了。林夕顏走上前，把一束栀子花輕輕地放在了一個白色墓碑下方，她伸手，極其小心地摸了摸碑上那張熟悉的照片，露出一個笑容：“媽，女兒來看你了。”

她停下來，靜靜地看着那張小照片，像是在等待那人的回答，良久，只有一陣風聲在耳畔劃過，帶動了地上那一束栀子花瓣。

林夕顏像是得到了回答，她往後退了幾步，跪了下來，低頭，再次開口，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媽，我撒謊了。”

“撒謊果然不好，我心裏一點也不開心。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又撒謊了，心裏不僅難受，還像被刀刺一樣的痛。”

自顧自地說着，林夕顏忽然擡頭，問了一句：

“媽，你有沒有撒過謊？”

林夕顏低頭，伸出手，拿出了脖上挂着的黑石項鏈，那黑石亮得泛光，林夕顏雙手握住石頭，閉上眼，低頭。

她的記憶中，每次母親遇到不開心的事，解不開的問題時，都會做這個動作。

微風吹動着林夕顏額間的幾縷發梢，她緩緩睜開眼睛：“是這樣嗎？這樣是不是就不會難受，不會痛了？”

一陣微風劃過，林夕顏輕輕嘆了口氣，那聲嘆息被微風帶走：“好像沒有什麽用。”

林夕顏看着白色的墓碑，眼睛裏透着迷茫：“媽，我這樣不乖，撒謊，你是不是不願意理我了？”

“媽，你和我說句話，你罵罵我吧。”

“媽，我想你了。”

“想吃你的綠豆糕了。”

聯系的幾句話說出，最後回歸于平靜，只留下了微風緩緩吹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