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色暗了,白色墓碑上本就稀落的幾個黑字借着夜空中那抹淡淡的月色,散着淺薄的光,林夕顏這起身,才離開了墓園。
低頭看了看頸前的項鏈,白色的月光照在上面,同樣泛着淺薄的光,林夕顏嘴唇微彎,心中不知覺地湧上一份安心。
這項鏈使她安心。
自林夕顏懂事起,她就時常偷偷看見獨處時的媽媽從一個精致的紅木盒裏小心地拿出這條項鏈,之後就那樣看着,一看就是大半個鐘頭。
最深刻的一次,林夕顏始終記得,那天晚上她早早入睡,半夜零點出門上廁所,路過媽媽的房間時,媽媽的房門沒關緊,淡淡的燈光從小小的門縫裏瀉出。那道光吸引着她,她透過細細的光,看見媽媽低頭正看着手上的項鏈,她不自覺屏息走出了那道細細的光線。她記得她睡前同樣通過這道門縫,看到了一模一樣的畫面,唯一不同的是那時的燈還沒有開起。
這麽多年,潛移默化地,在林夕顏的心中,這條黑石項鏈就和媽媽,紅木盒子綁在了一起。
三年前,那個晚上,像一根針直紮進林夕顏的心頭。那晚,和病魔鬥争了一年多的媽媽投降了,她開口說出了她留在這世間最後的三個字:“我累了。”
這句話讓林夕顏倔強握着媽媽左手的那雙手終于松了些,力道變得溫和,林夕顏含淚開口說了一句她最不想說的話:“媽媽,累了,就睡一會兒吧。”
媽媽笑了,那笑容綻放在她蒼白的臉上,極其的刺眼,像是終于卸下了一生之中所有的負擔那般,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窗外薄薄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臉上,還有林夕顏一雙又再次緊握住的手上。
媽媽的那只手被林夕顏握着,有點粗糙的皮膚,卻讓林夕顏握得更緊。她握得更緊,可她雙手中一直緊攥成拳頭樣的手卻突然松開了。林夕顏不自覺地打開雙手,媽媽的左手就順着重力松散散地垂在了床邊,一條項鏈從她手中滑落,直直地朝地面義無反顧地落去。這樣一個畫面,看得林夕顏心中一滞,好在手比心快,就像觸電了一樣,她伸手在下面接住了項鏈。接住的那一瞬,她深呼了一口氣,好像在一條以光速流去的洪流裏,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慶幸地攔住了一滴水。
原來媽媽的手裏一直握着這條項鏈。而現在,這條項鏈被緊緊握在林夕顏的手裏,那裏面還殘留着媽媽的溫度。
這點溫度能讓她以後一個人走得不孤單。
林夕顏把頸前的項鏈重新放回衣衫內,深吸一口氣。每次帶上它,林夕顏心中就會有種說不清的安心,那種安心,就像最疼她的媽媽又陪在了她的身邊。
遇到或開心或不開心的事時,媽媽總會癡癡地看着這項鏈,時而雙手合握,把它安放在掌心裏;而現在,遇到或困難或迷惑的事時,林夕顏總會帶上這條項鏈,帶上項鏈的瞬間,她的周身仿佛多了一副隐形的铠甲。
出了墓園後,林夕顏沒有直接打車,而是沿着窄窄的街道盲目地走着,是盲目地走着,林夕顏的心中沒有一個目的地,只是走着走着,總覺得這腳步有一個方向一樣。
當一個風格獨特又熟悉的店面出現在林夕顏的眼前時,林夕顏停住了腳步。她轉頭看着這從裏面泛出橘色暖光的店,倏爾微微一笑,心中清晰,原來自己的腳步真的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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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工整的“阿麟糕點店”五個黑體字下,一個體态勻稱的女人背着身,細心地整理着手下的糕點,只留給她一個略顯忙碌的背影。
林夕顏沒有猶豫,走了進去,是那個背影吸引了她,她有一瞬間把這個背影看作成了媽媽。但她在正式踏進店裏,就理智地驅散了心中的那個突然湧上的想法,她親切地對裏面那人說:“林阿姨,給我稱點綠豆糕,和往常一樣的量。”
“好嘞。”利落的動作應聲而起,林阿姨很快就稱好了一小袋的綠豆糕,轉身遞給了這個突然進來的小姑娘,“給。”
林夕顏接過袋子,微微打開袋子,低頭,把鼻子埋進袋子裏,滿足地聞了一大口,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夕顏,最近過得怎麽樣?”林阿姨笑着看林夕顏的動作,開口問。
“還行。”林夕顏回着,低頭掏出錢夾,付了錢。
“什麽還行啊,連男朋友都有了。”林阿姨看都沒看,接過錢就塞進了口袋,她眼裏閃着光,繼續說,“夕顏,可以啊,都交往一年了,連阿姨都不告訴,保密工作做的不錯啊。”
店裏特別的橘色暖光,與這店裏溫馨的風格相互映襯。橘色的暖光打在牆上,打在各式各樣精致的小糕點上,打在林阿姨漾着慈愛笑容的臉上,暖暖的柔和的。林夕顏看得慌神,她快速收回了視線,心中一陣虛,她情願林阿姨問她一句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或者問別的什麽都好,都比現在這樣一副深信不疑,還真心為她高興的樣子好。
那樣她的心裏或許會好過很多,林夕顏這樣想。
收回了視線,視線又找不到了實處,亂飄中最後定格在了自己手上的綠豆糕上,林夕顏伸手從袋子裏拿了一個綠豆糕,放在口中,仔細地嚼着,還沒完全吃完,就帶着模糊的聲音急着贊她:“嗯,這綠豆糕真好吃,林阿姨的手藝真的是越來越好了。”
“小嘴皮子,盡說些甜的,好什麽,還不是老樣子?”林阿姨撇撇嘴,瞅了眼林夕顏有點沒形象的吃樣,“好歹也是個有點名氣的明星了,要點吃相。”
林夕顏微眯彎着雙眼,又拿了一個綠豆糕放入口中,不過這次有了點吃相。
林阿姨忍不住笑出了聲,成功被林夕顏引走了注意力:“再說了,要是我真改了手藝,你這小丫頭就不再來我這買綠豆糕了。”
“哪裏的話?林阿姨,你的手藝真的好,和我媽媽一樣的好。”尤其做的綠豆糕,像極了她媽媽的手藝。
林阿姨看着她,溫和地笑了笑,轉身又去整理她的點心,沒有回她的話。
林夕顏在她身後呆呆地看着她這微微的忙碌的背影,橘色的燈照在她一頭烏黑的長發上,那柔軟的長發四周仿佛泛着光,她看得出神,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真的是很好吃,我吃一輩子都不會膩。”
林阿姨手中的動作停了停,轉頭看她,笑着問:“是嗎?”
“是嗎?”又一句問話仿佛從久遠的時間那處飄來,一頭烏黑柔軟的長發下,一張溫和的臉,上面是一個對這個問題不是很在意的笑臉。
林夕顏看得癡了,記憶中的那張臉和如今眼前的這張臉,有引力般地融合在了一起,她很堅定地回答了一句:“是的。”
“這可是你說的。”
“真是,小騙子。以前啊,有個大騙子也對媽媽說了同樣一句話,你呀,和他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截然不同的兩個回複,林夕顏眼前的兩張臉瞬間分了開來。
林夕顏拿着袋子的那只手緊了緊,她回了一個林阿姨笑容,心中卻一直看着那個漸漸消散像是看破了一切的臉,
她在心裏回道:
“是,夕顏是個小騙子,還是沒能吃媽媽一輩子的點心。”
“但,夕顏也,絕不像那個大騙子。”
也不知最後又在糕點店裏呆了多久,林夕顏只記得自己再次坐回出租車裏時,天空的那個月亮更亮了。
回到家裏,她走過在客廳裏拿着零食,對着電視機裏的男神看得癡迷的餘楚楚,徑直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裏,打開紅木盒,解開了項鏈,放了進去。
她并沒有立刻關上盒子,而是對着盒裏項鏈看着。安靜躺在盒裏的那塊黑石,顏色黑的深粹,不參一點雜質,林夕顏就這樣看着,那雙眼睛像是要把這項鏈看出一個洞來,她想看出媽媽當年看項鏈的心情。
可是,看了很久,她始終只能從中,看出自己對媽媽的想念,再看不到別的。
林夕顏疑惑地關上紅木盒,在關上的那一瞬間,腦中閃了一個靈光,她的心裏不禁出了一個疑問:
她在想念媽媽,那媽媽又在想念誰呢?
正要細致地思考着,餘楚楚一個微信很粗暴地打斷了林夕顏思緒,林夕顏無奈點開,餘楚楚發的信息內容和她突然而來的短信一樣粗暴簡單:
“看微博,林靜月的微博,第一條!!!!”
這麽簡短的字,這麽有威懾力的标點符號,林夕顏深吸了口氣,聽話地點開了微博,心裏同時預防性地為自己接下來看到的東西做着思想建設。
林靜月V:夕顏真的是個好女孩,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自然是走得近的。其實我在拍攝《溢陶華》時就結識了她,夕顏是個很溫柔內斂的好姑娘,我和她都和何易陌搭過戲,夕顏她害羞地都沒有去問影帝要一張合影,很喜歡她的性格,很可愛。
【圖片】
林夕顏一字逐句地看完,最後點開了那張圖片。
心中柔軟的一處被猛地被重物擊了一下。
一張标準的自拍。林靜月微低着頭,大眼睛看着鏡頭,顯出她尖而小的臉,她的頭傾向左側的那個人,幸福地笑着;左側的那個男人為了配合拍照,頭微低向右側,他嘴唇微抿,沒有笑,只一雙漆黑的眼睛裏,透着一份淡雅,一份很平常自然無比的表情。
那份淡雅,她最熟悉不過,不是何易陌又是誰?還有,在林靜月和何易陌中間空隙的那處,有一個人一身有點破的紅衣,頭發頗為散亂,低頭傻傻地直看着劇本的那人,不是她自己又是誰?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餘楚楚的信息:
“賤人!!她這麽發是幾個意思?!為她上回的微博辯解?我就呵呵了,道歉不像道歉。”
林夕顏盯着這條微博發呆,心中一股涼意不可避免。上次那張逛街的照片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顧文羽一條整理緋聞的微博,雖做法有點□□,但至少拉了她一把,而林靜月一條只出現幾分鐘的微博,又再次把她拉進深淵。
那時,拐着彎地暗示她故意走近顧文羽;現在,是在為她上次那個微博做一個解釋?
還是,
林夕顏視線像着了道一樣落在何易陌那張微□□表情平靜的臉上,一個深埋在心底的情緒像被點着了一樣直竄出,先前和林靜月在試鏡時遇見的場景和現在的場景無縫重合:
無論是回短信,還是拍照,何易陌都是和林靜月站在一起的,而她林夕顏不過是何易陌想撇清關系的衆多女星中的一個。
林靜月才是何易陌親密的好朋友,又或者更深……
又看着那個微博一會兒,林夕顏點開餘楚楚的信息欄,終于回了一個短信:
“她把自己p過頭了,臉白的像白紙,黑眼珠大得看不到白睛,下巴尖得能戳氣球。”
很快餘楚楚回了一個信息:
“(驚呆!),你的關注點在哪?不過,我喜歡。哈!哈!哈!”
幾乎同時,林夕顏聽到了屋外客廳那處,穿透牆而來的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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