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賺錢

嚴江說話算話,次日便将說好的錢幣給予衆士卒工匠,算是報酬。

如此重賞之下,他們修築地基的速度越加的快了,連他的那用碎石修的房子,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搭起。

唯一能限制他們速度的,就是原料了。

如今的村裏相連,只有車馬難行的小道,青石得從山上背下,碎石得從河灘撿起,房梁得用舊木,這些都得買回,還有匠人們吃的飯食,都是支出。

他這時發現,錢好像是不太夠用了——他給了這裏來幫忙的村民麥飯,又讓他們去河灘背來碎石,還要求平整土地,加高地基,開挖排水溝渠,這些都是要花錢的。

他是有調料,但大部分都是用來作種子,不能動用,鋼錠已經給了李信做報酬,自己的那套戶外神器“折疊鏟、鋼絲鋸、羅盤手表”都是不能動的,剩下的應急藥品也就那麽幾顆白藥了,汗血馬的事情聽說已經報上去了,李信說應該可以給他表上一功,成為一個有低級爵位的秦朝公民,到時會有金與國做獎勵,讓他不要急。

嚴江其實是不急的,只是他看着那些面黃肌瘦的庶民為着一點小小的恩惠努力搗土,汗水濕眼也不敢慢一刻,怕被後邊排隊的人趕下,看着不到十歲孩子被沉重的背簍壓得直不起腰時,便有些不忍了。

他不是那麽容易心軟的人,從伊朗到印度河,從費爾幹到羅布泊,這種情況他看得太多,哪怕在現代社會,偏僻的戰亂地區也有辛苦求存的人。那時他無論在非洲拍大貓,還是中東拍兔狲,又或者南美拍蟒蛇時,他都是平靜地走過,最多給那些孩子們分一點食物,同行的國外隊友也只都說,那些是他們國家的事情。

但這裏不一樣。

這是他的故土,哪怕時間跳躍了兩千年,在重新看到秦長城那一刻,從靈魂裏湧出的觸動,都讓那一路的辛苦與危險化為一個值得。若是什麽都不能改變,他為何要回來,安息帝國孔雀王朝甚至迦太基羅馬,哪個不能成為他的安身之地?

從現代社會走出的他,原本已把自由民主富足視為理所當然,哪怕只是帶來一顆種子,能讓故土的人們生活得更好一點,他也會為自己做到的事情驕傲。

所以……所以今天就去打野了,晚上,晚上就不回去了!

嚴江回到客舍,看着熟睡的大貓頭鷹,低頭有些心虛地親了一口,留下一塊有字的木板,表示家裏要斷糧了,晚上要去賺一點錢,肉幹在包袱裏,有點冷硬你将就一下。

然後就帶上裝備出門準備大幹一場了。

沒想到路上被李信小公子綴上,這名年輕人以一種興奮的語氣說看到江兄這模樣就像看到我爹準備打仗一樣,肯定是去搞事情的,不帶上我,那也太不夠朋友了。

嚴江倒是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尋思這小子天生就是喜歡貪功冒進的主啊,難怪将來秦國滅燕時能脫離大部隊三千輕騎追擊千裏,從河北打到遼東,生生立下擒燕王大功,功至王候;當然也就更難怪他會把秦王的二十萬大軍葬送在秦楚之戰,被家裏拿三代爵位換回小命,回家種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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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就算甩掉他,他怕是也要跟來的,萬一出了什麽事情,自己可能就得卷着陛下跑了,便帶上吧。

隴西從秦建國起便是流放之地,逃亡的盜匪特別多,山高林密,是大貓的最愛,不少都喂了華南虎,但也有頑強生活下來的,他們聚為群盜,敵進我退,敵來我躲,堪稱游擊先鋒,沒事就騷擾落單的村民,毀壞田地,劫掠商隊,在郡城的人頭個個價值十金以上,人人能換一百石粟米,差不多是三頭牛的價格。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于是趁着天色,兩個勇夫直入深山。

嚴江是野外王者,而李信連個青銅都算不上,是個只會跟着喊666的鹹魚,一路光是把走丢的他找回來,就耽擱了他至少半個時辰。

好在這只鹹魚不笨,幾乎是天生的戰将,只是跟來幾個時辰,便基本學會如何在叢林裏穿行尋路,看嚴江追蹤的要素,也能說個一二來,至少勉強跟得上,遇到華南大貓林中野豬時也可以靈敏上樹,至少不給嚴江添麻煩。

出呼意料的是,嚴江并不殺大貓,說這是什麽滅絕動物,他有一種藥劑也不知是什麽配的,撒出去便能驚走這種大貓,還有一只特別肥的大貓一直綴着他們身後,仿佛準備在其中叼走一只,讓李信汗毛倒豎,兩股戰戰。

每次看着那只大貓靠近,嚴江倒一箭射出,阻了對方路途,中間甚至找了偶遇的野豬,被他一箭射入眼睛,然後丢去喂了一只看起來特別肥的大貓,終于讓它沒再跟來。

山高林大,一路天色漸暗,密林更加危險,不時有虎嘯狼嗷,李信走得面有菜色,拿劍的手握得死緊,但沒有說一聲苦,更沒有半點退出的意思。

他們也順利找到了一處盜匪巢穴,說是巢穴,其實是一個不大的溶洞,周圍用草木掩蓋着,圍繞着一堆細小的煙火,裏邊的群盜不過八九人,個個長得比隸臣妾還面黃饑瘦,宛如餓殍,遠遠看去,眼裏似乎都有幽幽綠光。

九個人頭,九十金,換算下來是四萬多錢,怎麽都夠用大半年了。

嚴江看了一個方向,開弓拉箭。

他的弓箭學自裏海附近的斯基泰弓騎兵,複合弓是安息阿爾沙克一世親手送的,為他練手的士兵則是從安息到月氏,種類遍及整個絲綢之路,在如今這三十米不到的距離,不敢說百發百中,也是有九成的命中率的。

殺他們,沒有一點心裏負擔,因為他們圍繞在一起啃食的,是一具老人骸骨。

言談之間,他們還在抱怨年輕人跑的和兔子一樣快,都得躲着,只能找這些老人,可是肉老骨多,血裏也沒多少鹽味,山裏野獸又多,小動物難抓,谷飯又難吃,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哦。

下一秒,铎的一聲,說話的盜賊便被一只羽箭穿喉,送他到頭。

在盜賊拿起削尖的棍棒沖上來之前,嚴江反手射出第二只箭,一名盜賊胸口血花一濺應聲而倒:“右邊兩個給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覺得我可以選三個!”李信激動地嗷嗷叫,拔劍就沖了上去。

嚴江略無語,擡手又是一箭,将最近一人射中胸口,長弓一收,反手就一刀收割了面前又一個人頭,側身一避,把身後的一名盜匪割喉,他的戰鬥極為狠厲,沒有一點遲疑,看得另外名盜匪驚恐無比,轉身便逃——這是他們最強的技能,讓他們無數次從軍隊手中逃生。

但嚴江只是挑眉,心中嗤笑一聲,拉開距離的話,這不是給弓兵送人頭麽。

他再拉一弓,又是一箭射出,立時又倒一人,再開一箭,慘叫喋出,已是清場完畢,這才轉頭看李信那邊。

只見李信已經成功砍翻一名盜匪,正追逐着剩下一個往林中飛奔去,那速度快過兔子,眼看就要失去目标,他還在大喊賊子站住別跑。

嚴江無語搖搖頭,搭弓。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掠過,那盜賊慘叫一聲,倒在一叢灌木上。

李信驚呆了。

只見一只有着白毛黑斑的夜枭無聲地立在那盜匪的後頸之上,尖銳的利爪深入血肉,此刻正滋滋地冒着血,那眼睛在黑夜裏越發黑的恐怖,卻是沒看李信,而是直直地盯着嚴江,那眸裏是深深的憤怒,仿佛遭到了背叛,讓李信都有些恐懼,本能地就讓開身體,等嚴兄自己去抗。

“小陛你醒了,”嚴江臉上歡喜的表情倒不是僞裝,“我正擔心你沒吃的呢,想着收了人頭就快些回去呢,你找來地也太快了。”

貓頭鷹怒氣勃發,飛上去就落在他肩膀上,它爪子血淋淋地,弄了他一身,脖子三百六十度扭了數次,仿佛在尋找什麽出軌證據,怒氣越發地深了,但嚴江卻只是柔聲安慰:“小陛放心吧,自從有了你,我就沒找過別的動物,連阿黃都是你一定要選定當坐騎我才買的。”

說來也奇怪,平時陛下都把汗血馬視為坐騎,但當他在秦朝把阿黃賣掉,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可憐小黃還以為自己會如以前在小國那樣耍個仙人跳,把它帶走呢。

自己一個野生動物保護者,為了陛下把其它的毛絨都抛棄了。

陛下左看右看,确實沒看到什麽其它動物,這才冷漠地擡起脖子,嚴江立刻給它按摩翅膀,表示您今天飛那麽遠找我,真是辛苦了。

李信在一邊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嚴兄,你家這只大枭可否割愛給我啊,我願以一千金相換。”

天啊,這只鳥能頃刻取人性命,在戰場上将會是何等威武擅戰,甚至可以夜間出戰取敵性命,簡直千金難求,不容錯過。

“你亦然見識了我家的爆脾氣,非我不舍,實在是給你了,怕是你我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嚴江也很無奈,用秦語大吐苦水,“這世間野獸萬千,我就沒見過我家這麽小心眼的鳥,當年我養過的老虎、兔狲、黑豹沒一個不被他丢掉,後來打不過老虎花花,寧可絕食都不許我養,你要得了它,怕是老婆都娶不了。”

陛下靜靜享受着酸痛翅膀上的按壓,面無表情,仿佛真的聽不懂一樣。

“不試試你怎麽知道,要不讓它和我睡一晚——”李公子就不想放棄,“就一晚好不好,江兄,我給金……”

陛下略略回頭看他一眼,把他記得更深刻了些。

“你快去收人頭吧,天都要亮啊,你家裏怕是要翻天了。”嚴江也很無奈,他家陛下特別挑剔,從不與這些血腥之物呆在一起,只能麻煩這位小弟收拾一下人頭了。

李小公子只能把人頭背好——秦人以斬首為榮,戰場上搶人頭的事情不計其數,他自然不會嫌棄恐懼,同時又有些小興奮:“嚴兄,回去後我們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其它山林找找如何?”

“你若不怕,自然可以。只是若郡守知道我帶你出來,怕是要問責于我……”嚴江應付道,心裏卻想着你搞這麽一出,回家你老子怕不是要打得你兩天下不來床呢。

“沒事,你就說是我前日見了盜匪想為民除害,你擔心我才跟來的。”李信自然地将責任攬上肩膀。

嚴江點頭,将陛下放在肩膀上,走近路回城時,天已經将亮。

李信看到城門的老将時,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就一夜未歸,身為郡守的爺爺居然在城門口等他?至于麽?

“孽障!”老郡守提着槍指他,“王使前來召你入鹹陽,讓你入禁衛之中,這是何等恩賜,你竟然敢徹夜不歸,讓王使久候一夜?來人,給我打!”

不接王旨是大罪,昨晚他急得幾乎把郡城翻了過來,不收拾這小子,簡直對不起他。

“什麽……”李信還來不及講自己昨晚的豐功偉績,就已經被兩個健壯的軍士按在地上,生生挨了十棍。

立在仆人肩上的陛下微微點頭,這才滿意地閉上眼睛。

不枉它飛了半晚上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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