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臨江
鹹陽坐落于渭水南岸, 南北皆是大片富饒的平原, 沃野千裏,正是夏季, 陽光強烈,好在河風溫涼, 并不炎熱。
嚴江跟着秦王的步辇一路就出了鹹陽, 來到一座全新的宮室, 此臺臨水而建,與鹹陽相隔不遠,地勢甚高,看起來像是一片丘陵被推平了大部分, 蘭草樟樹皆是新種, 還有泥土未幹,雕梁畫棟皆是嶄新,一看就氣勢磅礴, 充滿大國風範。
“鹹陽宮室老舊, 寡人早有另擇新居之意,”同坐辇上,秦王略有自得地道, “選址地基早已定好,只是前些日子諸事繁忙,未曾過問,上月知曉還未建成,親自過問, 才有此行宮。”
嚴江面上微笑,心裏卻暗自吐槽道你還沒一統六國就已經開始大興土木了麽,要不要這麽急。
話是這麽說,他還是饒有興致地圍觀起這新的宮室,這地方他還是有點印象,是千年後的鹹陽宮遺址,早已毀于項羽火燒鹹陽的大火,留下的只是一些地基罷了。
如今觀之,當真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走廊萦回,門桅和內設的風格都很簡約,尤其是一些主柱的銅紋,很粗大霸氣,最完美地要數其中的青銅物件,都是四羊方尊長信宮燈那種精致度。
青銅時代的末期,而秦國因鐵器冶煉受限,基本已經把青銅器的潛力挖掘到巅峰。
嚴江看得愛不釋手,準備回去就把這些見聞畫出來,留做記載。
秦王政看他如此着迷,也很是滿意,便傲然道:“嚴卿既喜歡,此行宮便賜予你了。”
什麽情況?
嚴江覺得有哪裏不對:“賜我行宮?”
“不錯,你喜愛講學,又有成算,鹹陽局促狹小,難以施展,不如就以此為基,”秦王傲然道,“那李崇能給你一處‘碓裏’,寡人為大秦之主,還給不得你一座行宮麽?”
好像有點道理的樣子。
“此地贈我,那王上您居何處?”嚴江倒不是覺得自己受不起,但無事獻殷勤,大家都懂。
“旁邊再起一座便是。”秦王不覺得這是什麽問題。
我去,華夏歷史排行第一的基建狂魔就在眼前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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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江十分感動,握着帝王之爪,激動地拒絕:“王上三思,如今秦雖據關中窺天下,然六國未滅,應奮六世餘烈,肅清四海,總齊八荒,民力之貴,應于此處。待大王掃清天下,再置六國宮室于鹹陽,豈不美哉?”
六國還在呢,你折騰個啥啊,土炮富二代了不起啊,等滅了六國再大興土木不行嗎?
秦王的眉宇間微微的得色瞬間便消逝無蹤,那表情就好像、好像校霸送妹子珠寶名車後,被拒絕還勸說你先好好讀書一樣——沒被感動,甚至還有點小委屈。
見秦王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嚴江愉悅地繼續欣賞先秦時的建築風格,他大學本是想學美術專業的,可惜和家裏家長們沖突強烈,學了建築工程,雖然畢業後就背相機走天下,專業大多還給了老師,但鑒賞各種歷史遺跡一直是他的愛好。
秦宮的高臺建築風格是源起于他們是從隴西高原上下來的呢,還是因為渭水泛濫害怕被淹呢?而且高臺易起火易挨雷劈不易滅火,他們要怎麽規避這種問題呢?
疑惑之中,他随口問身邊侍從。
“寡人不知。”秦王低聲答道,那語調飄忽,十分敷衍。
嚴江左看右看,然後才發現身邊人已經被遣散,只有秦王略不悅地還在他身邊,神色宛如債主,好像在等他認錯一樣。
見他如此,秦王皺眉道:“如此,傳建宮梓人。”
遠處立刻有侍人應是,很快,便有十數名短葛匠人神色惶恐,一個個來到秦王面前,跪地行禮,顫抖不敢起身。
嚴江正待開口,其中便有一名十來歲的年輕匠人猛然磕頭如搗:“王上饒命,這宮室已是最快,上月天寒泥土難幹,若是再快,宮室必有傾覆之危,真的不能再快了啊!”
仿佛打開了求饒開關,賣慘大會即刻展開,數名匠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揭發了秦王的罪行,說這臨江宮修的太急了,大興土木征發民夫,日夜驅趕民夫興修,砸傷多少累倒多少,還有泥土夯實、樓架垮塌,能一月多修起來,肯定會有缺陷,還請大王放過他們家中老小……
秦王聽得臉色發冷,終于皺眉道:“噤聲。”
嚴江心說果然是已經初有暴君之像了,便微笑扯了扯秦王衣袖:“王上何必動怒,梓人無知,擾了你我雅興,便讓他們退下。”
秦王政認真看了一眼嚴卿,仿佛在确定對方會不會想背刺他一劍,數息過後,才揮手,讓梓人退下,緩緩道:“我大秦律法嚴明,若搖役受傷,可減免口賦。”
嚴江微笑道:“大王如此喜興土木麽?”
是哦,以後還有長城直道馳道阿房宮骊山陵南征北戰,這天下都要讓你造作。
秦王政思考一瞬,才謹慎道:“寡人非為享樂,需要之時,才會如此。”
嚴江微微一笑:“大王高見。”
于是氣氛又冷了下來。
嚴江與秦王四目相對,一溫柔如水一冷凝如冰,那視線清澈明淨,仿佛都能透過幽深瞳眸,窺探對方心底所想所思。
遠處的宮衛侍人們讓自己僵硬地宛如一個石頭,當然也很佩服嚴上卿能在王上氣勢下進退自如。
許久,嚴江與秦王同時低下頭,然後在下一個擡眼消點火氣,宛若無事般繼續把臂同游。
終于,在逛完整個宮殿後,嚴江與他同臨高臺,憑欄望渭水滔滔。
暖風送過,嚴江突然轉頭看他:“王上。”
“何事?”秦王低聲應他。
“若你三十歲前不興一宮,臣便親手為您建一座天下無雙之宮殿,”嚴江溫柔的嗓音随風而來,“可好?”
秦王微微眯起了眼睛,果斷道:“善!”
……
回宮之後,秦王愉悅地吩咐左右:“那些梓人有功,皆賞!”
嚴江則對着自家鳥兒抱怨,說還是覺得哪裏不對,然後抱怨自己早就不記得水泥配比了,只知道原料,以後有得忙了。
然後又說秦王還是挺好說話的,就是心急了一點,但又耐得住性子,聽得進溝通,那就還好。
鳥兒愉悅地吞着肉,張了張翅膀,幾乎想飛起來。
就這麽平靜地過了幾日,秦王接見了燕國的太子丹,表示已經在考慮為燕出兵,只是征兵需時,你們燕國就先抗一下好了,過幾日我們商量出章程了,再給回複。
趙國都已經打到都亢,離國都只有一河了!
太子苦苦哀求,想秦王早些出兵。
燕太子丹無奈回國,走之前又來拜見了嚴江,想問可有解困之法,而且是一來就以太子之身叩首,希望他能幫助燕國渡過難關。
嚴江看他面色憔悴,又想到以後他的事跡,心想真是天滅六國,同樣是當了十年人質,秦怎麽就那麽有成算,這位腦子裏就是漿糊呢?
于他嘆息道:“龐煖年事以高,半年內必然退兵,些許時日,燕國無礙。”
太子丹大喜,留下重禮物,百般感謝,這才輕車簡叢,快飛一般地從魏地經齊回國。
嚴江看着留下的珠玉美器,有些好奇,将來自己能否親眼見秦王繞柱,王負劍呢?
太子丹的事情并沒有多大影響,嚴江很快被另外一件事占據了心思。
他先前在隴西種的冬小麥,收獲了。
雖然有部分因為肥水不對而絕收,但還是有一大部分迎來了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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