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信任
陛下沒有回應, 只是呆呆的立在那裏, 滴圓的眼睛睜到最大,頭暈目眩, 仿佛被什麽石化掉了。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它才有些茫然反應過來, 自己被調戲了, 伸翅膀默默攏住胸口——就那個一瞬間, 它的頭皮仿佛都要炸掉了,胸口的小心髒都要跳出喉嚨,甚至現在都有些火辣辣的痛。
明明沒有被誇,它卻依然虛得仿佛要飄起來。
目眩良久, 它緩和過來, 有些忐忑地轉守頭……
嚴江心血來潮調戲了一把愛寵,被它的反應萌到,驚嘆着自己的魅力越發強了, 便将它抛到一邊, 微笑着繼續專心撰寫見聞,有很多靈感不能放,一放就會忘記。
另外一邊, 被忽視的陛下漸漸漲紅了臉——雖然有羽毛擋着,沒人會看到,但依然抵不住那漸漸浮起了惱羞成怒。
豈、豈有此理,他居然、如此放肆,簡直膽大妄為……用完不是該再抱寡——簡直、簡直無禮之極!
陛下腦中混亂了數息, 又惱怒地瞪他一眼,心中盡是無處發洩的不甘,仿佛被貓撓了心肝,又沒辦法,想湊上去,又放不下臉面,生氣地徘徊數步後,它看到牆角正舔爪子的花花,上去踢了一爪,這才地回到案上,見天快亮了,已是朝會時間,憤憤地閉目歇息了。
嚴江也差不多寫完,吩咐花花看門後,上床把陛下抱在懷裏休息了。
明天還有蒙毅要應付呢。
……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嚴江感覺到了滿足,他揉了揉眼角,順口誇獎了花花守夜就是讓人放心,然後便如挨了一記悶棍,完全呆住了。
一名總角童子一身常服,唇紅齒白,拿着上好的牛肉,正乖巧地遞到花花面前,但花花不會吃別的人類給的食物,所以只是高傲地別過頭,不理會他。
嚴江晃了晃頭,他現在似乎、好像、也許……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扶蘇怎麽會在這裏玩花花?
“一定是幻覺!”嚴江倒頭準備繼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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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幻覺很明顯已經發現嚴江的醒來,立即站起身:“先生醒了?”
嚴江猛地一躍而起,嬴政TM的搞毛啊!腦子裏進水了是不是?
他指尖輕輕磨抓着木榻,幾乎是咬着牙,讓自己扭曲着聲音溫和下來,道:“公子怎麽一人在此?蒙毅李信何在?”
“父王說我為大秦王子,成日長于婦人之手于國于益,應受些磨砺,命我随中郎将出國增長些見識。”扶蘇乖巧的小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他問我是否願意随先生一起增長見聞,我、學生自是願意的。”
他還從未離開過鹹陽那麽久——一切都好新奇。
“真是胡鬧!”嚴江驟然起身下榻,幾乎一秒就換完衣裳,頭發也懶得束了,随便一紮便出門,“走,我送你回去。”
“好。”扶蘇有些遺憾,但還是乖巧地跟上去。
花花知道自己不能上街,叼着肉蹭主人,問自己能不能吃了。
嚴江把扶蘇帶來的肉,往它嘴裏狠狠一塞,牽着馬就逃出了家門。
等見了李信蒙毅,他一定要把兩人收拾夠一整天,少一分鐘他就回歸秦國再不出國玩了!
怒氣勃發,但他倒沒失了理智。
“你此前來,怎無一點消息?”街上人來人往,怕扶蘇走丢,嚴江眉頭緊皺,牽着他的手仔細詢問道。
“爹爹說不必什麽禮儀,跟着蒙叔叔走才能看到真正的樣子。”扶蘇十分機巧,在外人面前都不提公子身份。
嚴江心中越加不安,幹脆抱起的扶蘇,騎着阿黃從鬧市奔去,饒是如此,等他到達驿館時,這裏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幾個打掃的本侍人,不懂雅言,一問三不知。
再找城門官員一問,對方說秦使天一亮就出城了,還帶着韓非和張家一衆,此時都不知走多遠了。
真相大白。
這兩個是早有預謀,難怪說昨晚不能給,原來是就準備溜了!
“真是胡鬧至極!”嚴江簡直惱怒,秦王搞什麽飛機,他就這麽信任他,把兒子都直接丢給他管,真不怕他轉手把孩子賣給韓國當質子嗎?
“先生,怎麽了?”扶蘇仿佛也感覺到不對,小聲問。
“……”嚴江與他清純的眼睛對視許久,終于有些挫敗地道,“沒什麽,回去吧。”
蒙毅李信跑的飛快,他又不知對方走得哪條路途,怕是追上都入秦了。
秦王把兒子放在他身邊,他總要送回去的。
還能丢咋滴?
……
等晚上的陛下早早地醒來時,便見嚴江正在院中烤肉一邊與扶蘇聊天,相處得甚是融洽,一時愉悅驕傲地走了過去,十分地霸道。
“先生還是不開心嗎?”扶蘇拿着一串烤木耳,小聲地問。
“有一點,我不小心,惹到一個壞人,中計了。”嚴江難得吃虧,給他吐槽道。
“壞人?有多壞?”扶蘇天真地問。
“霸道妄為,小氣毒辣,一點小事能記仇一百年,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罔顧他人意願,強行羅織事端,這種人,阿蘇你長大了千萬不能學。”嚴江諄諄教導。
扶蘇身份敏,嚴江暫時帶在身邊,就讓他自稱嚴蘇,是他侄子,免得多生事端。
“阿蘇受教了。”扶蘇乖巧地點頭應是。
陛下悠然地走過去,叼了一串肉過來求投喂,仿佛被罵的人并不是它。
“而且不能如他那樣妄自尊大,一點底細都不知的人,也敢随意托付!”嚴江明眸裏印着碳火,憤怒地簡直想将這盆碳踢到秦王臉上,“簡直做事不過腦子!”
“阿蘇不會的,阿蘇做事一定會過腦子。”扶蘇更乖巧了。
陛下心中有一種勝利的驕傲與暗爽,把這些都當誇獎收下了,伸翅膀戳了戳仆人,示意的要那串加了辣椒的肉。
嚴江立刻滿足了主子的需求——他的辣椒已經收獲了一季,他将所有辣椒取子磨粉,帶了好大一袋,夠吃一年了。
只是才吃一口,陛下就辣地飛了起來,差點落到炭火盆裏,全靠扶蘇和嚴江合力将它拉住才保住它一身華羽,立刻憤怒地對嚴江嘎聲叫了起來。
“抱歉啊陛下,我太久沒吃高辣了。”嚴江也十分愧疚,“你都不知道,當年我那一袋辣椒面吃幾年,過得是什麽日子啊!所以這次便買了一只新羊,想好好吃點來着。”
陛下還是不能接受,被嚴江抱在懷裏安慰了好些時辰,才勉強不鬧了,更讓嚴江欣喜的是,這位平時不喜歡在他懷裏的驕傲愛寵似乎受到了驚吓,居然願意在他懷裏呆了。
扶蘇好奇地詢問先生為什麽喜歡吃辣呢?
他的食物上也撒了,可那份量——絕不會比一朵桃花上的花粉更多了,所以并未感覺到不對,只是覺得更鮮香了。
嚴江嘆息着講起當年離家遠游後,才知道世界對辣的接受度低得難以想象,所以習慣出門時除了野外用品,也習慣帶着一包家鄉的辣椒面,調整飲食,比較遺憾的是當時沒帶玉米土豆,就很遺憾了。
扶蘇聽得似懂非懂,又詢問起嚴江接下來去哪裏。
嚴江面露微笑,道:“先在韓國修整幾日,見見風土人情,我還沒見過這裏的韓王呢。”
聞言,陛下瞬間虛弱的模樣就消失了,它本能精神起來,整個鳥都洋溢着搞事的光芒。
嚴江以前每次在國外搞事它都這樣,一時愉悅,拿了塊肉就塞給它。
罷了,帶着扶蘇轉一圈也沒事,讓他見見人心險惡,也不至于将來被趙高一張假诏就蒙騙了——認真說,如果秦朝想傳承下來,扶蘇的作用一點都不比秦王政小。
秦國這戰車再強大,也需要修理與潤滑,秦王政卻是完全不懂服輸示弱的性子,他的搞事之魂永遠無法停止,當年嚴江玩一個知名的國外歷史策略游戲時,選秦王朝都有一個“萬裏長城傾向”,表示秦始皇喜歡一刻不停地建造奇觀,和他搞奇觀競争會直接被敵視。
給扶蘇買了幾套衣服,嚴江帶着他在燈下學了一會秦文,又教了他一些數學,便讓他睡覺了。
随後,他坐在燈下飛快穿針引線,這方面他還是會一點的,出門在外針線包也是不少的東西,縫人皮和縫衣服都很有用。
他把那幾套衣服修改成适合出游戰鬥的模式——沒什麽小孩子要細養的想法,斯基泰牧民六歲的孩子已經可以獵小動物了,跟着他就不要想享受了。
等到明年辣椒可以再收一季時,他再把孩子送回去。
“如果扶蘇受不了……”嚴江看着自己來從現代社會帶來的細針,悠然道,“我就提前把他送回秦國,順便找秦王算個小賬。”
他翻指一擲,尖針撞滅燈芯,穩穩紮在桌上。
在弑君這個職業上,他可不是荊軻那個業餘刺客。
翻身上床,早睡早起,明日還有要事。
他喜歡的游歷,從來不止山河。
貓頭鷹陛下本能地吞咽了口水,神色複雜地看向睡在一邊的孩子,用翅膀包緊了自己。
淩晨,月西斜,天将明。
鹹陽宮中,秦王政少有地提前醒來,習慣地伸手用翅膀蓋住身邊人。
蓋了個空。
長夜漫漫,若大的寝宮卻有一種近乎荒涼的孤獨意境。
孤獨……
伸手撫摸着床沿——第一次對這空曠的床榻心生不喜。
以手支頤,他漠然凝視着前方山河屏風,月光透過窗棱,斜照着輿圖上那九州天下,正正映亮了那秦趙之地。
那趙國阻秦百年,反複相戰,卻總能維持着最後一口氣,重活過來。
阻他一統天下,同游江河。
昨日韓非嚴江并論時稱,六國能存,不因其它,乃共抗秦也,若一國将被秦所滅,便有五國救之。
而如今六國如今君主皆庸,豪強把持朝政,而豪強不能全數忠于君,由內而破,遠比軍馬強戰有益。
這和尉缭獻技不謀而合,先前他還想秦國內亂剛定,又有鄭國渠占用巨量民力,不能輕易動兵。
但嚴卿既已說明鄭國渠只一半有用,便能放出大量民夫,先取趙國。
至于豪強可用……
“尉缭。”他緩緩出聲。
“臣在!”門外有人尊敬入內跪拜——蒙毅出使後,尉缭便暫代中郎令護衛王上,這個職位,代表君王對臣子最大的信任。
“欲使各國散而不合,需幾何?”
“回大王,予吾三十萬金,賄賂列國豪臣亂其謀,便能瓦六國之能士,使諸國盡滅!”尉缭恭敬低頭。
三十萬金,縱是強秦,這也是整個國庫的收入了,這位臣子,需要支取整個大秦府庫……
秦王俯視數息,淡淡道:“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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