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情深
傷口發炎自古以來就是一個醫療問題, 這種問題直到磺胺類藥物的問世才開始被解決, 但在非洲地區,缺衣少藥還是很正常的現象。
但好在抗生素的地方生存的族群, 本身就有很好的抵抗力,嚴江用煮開的水兌出生理鹽水為張良清洗傷口, 又一針針縫上, 傷口有三條, 花花抓的很整齊,從肩膀向下,若不是嚴江拉得快,估計就一個花虎掏心的實例了。
嚴江又絞了些蒜水給他敷上, 蒜水在一戰時作為戰場上消毒殺菌的軍用物質, 效果還是有證明的,現在又是深秋,細菌繁殖較弱, 三管齊下, 張良只是低燒了一晚上,天快亮時,便沒有什麽大問題了。
“我知你身有要事, 等下我要前去魏國游歷,過趙魏邊境,到時就放你離去。”嚴江給他換了止血藥,“這點時間你也別鬧了,剩下的事情, 需要你自己想辦法。”
少年瞪眼看他,沉默數息,終是默然垂眸,然後将頭偏到一邊。
他非是不知好歹之人,知道面前這位青年已是心善放他一命,否則便是當場将他殺了,韓國上下也不會多說一句。
扶蘇打了個哈欠,早早從榻上站起來,他靠着大老虎,好奇地去戳了他一下,得到少年不耐地回視,然後便見這是他昨日想欺負的小孩子,一時有些羞愧,不由得漲紅了臉。
花花溫和地趴在榻上,将大腦袋擱在爪上,任扶蘇玩弄着它的唇齒,不時舔一下孩子幼嫩的手指老虎舌頭上有倒刺,但在□□友方生物時,是都是将舌刺收起來——它不是太想下床,從那只壞鷹将它趕出正房之後,這是三年來它第一次和主人睡一起。
“你為什麽要打先生?”扶蘇悄聲問他。
“他是秦人。”張良有些悶悶地低聲道,“奪我國土,毀我家園。”
“先生是去年才自西方歸國,非是秦人。”扶蘇有些遺憾地嘆道,“你下次可不能再對先生動手了,先生人好,但是花花脾氣不好。”
他再動手,我就放花花咬死他。扶蘇如是想。
張良微微皺眉,沒有回答,但瞬間找到其中關竅,如此看來,秦王并未收複這位能人,所謂的讓六國禮遇,也只是讓他勿為六國效力而行之計。
果然是暴秦,詭計多端。
而嚴江這時已經将一只被關在門外一整夜,露水打濕了羽毛的貓頭鷹抱起來,給它細細擦毛,低聲吩咐它下次不以再鬧了。
陛下将頭轉了一百八十度,直直地看着一孩一虎,眼中似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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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坐得端正而乖巧,看大師兄回眸相看,立刻回了一個璀璨的笑臉,花花則微微露出了獠牙。
“看阿蘇和花花過的多好,陛下啊,要大度一點,學會友愛你會發現新的天地,”嚴江将貓頭鷹的頭轉過來,面對前自己,“阿蘇還小,一個人睡冷,得要花花陪,再說現在我已經歸鄉了,不能再花花睡外面了,你大方一點,我們一起睡,到時我每晚給你講兩個故事好不好?”
扶蘇立刻好啊好啊地鼓掌,被貓頭贏回頭看了一眼,那淡淡的殺氣卻本能地讓他一滞,仿佛看到父親嚴厲的眼神,瞬間僵住,然後乖巧地縮回了花花懷裏。
嚴江則又體貼地表示昨晚小小教訓是因為有要緊的事情,所以陛下不應該為此生氣,生氣就是一只不那麽好的貓頭鷹了,會被扣故事等等等等。
說了半天,他終于等到了陛下矜持高傲地點頭應允,然後它落到花花所在的榻上,踢了一爪花花。
“花花快下去吧,扶蘇也起床了,天快亮了。”嚴江立刻道。
扶蘇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花花居然過的是這樣的日子,看陛下的目光瞬間淩厲,四目相對一瞬後,又繼續乖巧——日子還長,他會保護花花,決不會讓這只鷹繼續欺負它。
只有陛下的眼神越發複雜。
兩天後,張良的傷口基本結痂,已經穩定,嚴江暫時的居所是一位韓國商人的小院,租期很短,他也不打算租下去,而是換了馬車,準備帶着一幼一病一鳥一虎離開。
韓國的士卒倒沒有阻他,在他們看來,他們已經把裏子面子都做足了,張家韓非都送秦國不說,發現掉貨還專門補齊了,嚴卿也是秦國貴人,他們也以重禮待之,還想如何?
阿黃身強體健,拉個馬車倒也還行,就是颠簸的厲害,兩輪馬車只有一軸,坐在上邊宛如跷跷板,更不用說土路上的車轍淩亂,時不時還有一個飛起。
嚴江只坐了半天,他和花花便有些受不住了,倒是扶蘇和張良表現淡定,一看就常坐。
他找了一處小鎮,将馬車停下,讓工匠把這車前方再加了兩個輪,然後便全鎮懸賞橡膠草,一筐可換一金。
瞬間,小鎮被引爆了,橡膠草本就是常見植物,和蒲公英一樣到處都是,不到三天,方圓數十裏的草根倒被全數拔起,嚴江煮了硫膠,裹加在車輪上。再讓鐵匠賣來韓國最韌的鐵器,扭出了彈簧,加在車上,如此一來,雖然還是很抖,但到底平穩多了,至于這鐵彈簧撐不了多久也不是問題,嚴将打了十幾根,夠撐到出境了。
那位鎮上最有名的鐵匠問這扭鐵之術他可否傳予子孫,嚴江自然答應了。
鐵匠欣喜,要在鎮上最大的酒家設宴席款待,然後——然後嚴江優雅地問張良有何看法。
這位最近幫他收草榨漿,農人難纏,為一兩小錢反複糾纏大有人在,算是見識了不少事情,少年冷冷道:“你如此露財,他家這幾日多了數名兇惡鐵匠,怕是你被盯上,一去難回。”
扶蘇點頭認可。
于是那天案上,便有七八個賊人在宴席間埋伏,嚴江一人去一人回,衣服都很幹淨,只沾了少許的血,其它人都很乖巧地沒問出了什麽事情。
馬車既動,一路自然順暢,但阿黃華麗的身姿,一看便知不菲的身價還是招來各種劫匪山賊,哪怕是官道也不太平,好在嚴江和花花戰鬥力都很強,尤其是在從刀兵切換成弓兵時,張良親眼看到他兩箭同出,各中一人,一時他眼中都忍不住冒光。
然而嚴先生并沒有收徒的意思,而是繼續北上,渡過黃河,進入趙地。
一路上他各種考察民生,深刻探讨了各地農人的收入,每地的特産生活,禮儀習俗,遇到能幫的也幫一把,畢竟這中原大地不是西域一路,他不急着帶着那些可能快過期的種子回國,自然也可以慢慢體會祖國的風土人情。
中途知曉附近有一夥賊人盤踞魏韓趙三國邊境,劫掠商隊無惡不作時,嚴江還去行俠仗義了一把,收到了兩個人類欽佩的目光。
嚴江在晚上發現了陛下的不對,它的小翅膀尖有些耷拉,碰一下就縮。
仔細檢查後,便皺上了眉頭。
這些日子,因為有張良和扶蘇,他是有些忽視陛下了。
受傷了居然都沒有發現。
陛下都沒告訴他,肯定是對他失望了!
是他失職了。
……
次日,他們遇到了一群逃難的趙地邊民。
拖家帶口,面色惶恐,骨瘦如柴,衣衫單薄。
“秦軍來了,秦軍來了……”這是他們最愛說的語言。
三晉之地語言同出一家,張良立刻聽懂了,本想用譴責的目光看嚴江,但一想到這一路先生的高義行徑,目光便轉向秦地所在的西方開始譴責。
然後嚴江下車,向他們打聽到了這次秦軍出兵的由來,一個略懂雅言的鄉間富戶解答了他的疑惑——如今燕國還在被趙國按地上的摩擦,先前他預言會死的趙将龐煖如今還活蹦亂跳,燕王喜再度将太子丹送入秦國為質,請秦國救救燕國,他們真的沒辦法要活不下去了。
于是秦王應允,派出三位大将領兵十萬從上黨郡出發,分兩路直撲趙地,希望用圍趙的方法讓趙軍回防,但趙将龐煖看出這其中的貓膩,不為所動,只命各城緊閉城門。
只是如此一來,沒有城牆防守的鄉裏便十分凄慘,紛紛入山躲避秦軍,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被秦軍拿首級去當軍功了——“再哭,再哭就把你給秦軍砍頭!”當着嚴江數人的面,一個婦人如此恐吓她那鬧着餓了的兒子。
“七國争雄數百年……”嚴江嘆息了一聲,說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只有天下一統,才能終結這無止戰亂。
“說得動聽,不就是想由秦國一統麽?”張良憤然道。
“那你倒是讓韓國一統看看啊,”嚴江淡定道,“便是沒有秦國,他能吃下誰?”
張良啞然,沒有秦國,趙魏哪個都不會放過韓國,這些年,韓國這塊肥肉,不過是在夾縫生存,誰都無力回天——原本張良還希望長大後繼承相位,為韓國繼續周旋于諸國之間,他這些年學得也是觀天下局勢,無數次想着自己将來會如何一展所長,合縱天下。
只是現實太過殘酷,這次張家轟然倒塌,一巴掌便打醒他,韓國真的是救不了了。
“戰國多少年,百國變七雄,哪個是幹淨的,你要真不服,去找一個國家輔佐,看誰能扛住便可。”嚴江微微一笑,“至于如今,你我已是分別之日了。”
張良頓時一滞,俊美如好女的臉上便有了幾分不舍,但他也知對方帶他出來已是仁義便起身拜別:“良受先生救命之恩,将來必有報達,還請先生保重。”
嚴江點頭,目送他離開,并不擔心他的安危,歷史上這家夥幾年後一人就浪完整個中國去找大力士刺秦,聰明膽量都不缺,能自己過好。
“先生,此人會對秦不利麽?”扶蘇看着他走遠,小聲地問。
“真如此,阿蘇會怕麽?”嚴江低笑道。
“我大秦勢如黃河,他若擋之,吾必滅之!”一路見慣血腥的扶蘇傲然道。
“嗯,不錯,你也可以歸秦了。”嚴江微笑着點頭。
扶蘇吓得抱緊了花花,眼中泛起了淚花。
嚴江微微挑眉:“你欺負小陛我已經發現了,好端端的它翅膀尖怎麽會折,你頭上還有擰他沾上的鳥毛,留你不得。”
扶蘇驚呆:“什麽?我不是,我沒有!”
嚴江揮了揮手,沒有接受這蒼白的解釋,接下來要去趙國,遇到秦軍就把他送回去,戰亂之地,還是不要帶孩子了。
鹹陽宮,秦王政專注地批完書簡,舒展了下有些酸痛的手譬,在案前端坐數息,眉間便泛起一絲愉悅:“傳喻,令蒙恬前去趙地,接嚴子歸來。”
敢于父王相争,真是目無尊長的小子。
嚴卿床畔,有他一人便足矣。
豈容他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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