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異地
嚴江畫了一副秦軍入城圖。
在古代,沒有什麽人權和私人財産不受侵犯的觀念, 提出這個觀念的楊子之學倒是在秦宮典籍裏有收藏, 但傳人嘛,嚴江在學宮混了那麽久, 當真是一個都沒見過。
所以士卒入城後燒殺搶掠,是将領默認給下屬的補償,或者說冷酷一些,這是戰争福利。
而戰國時期的民衆們大多已經被搶出經驗, 一般不會反抗, 要什麽給什麽,活下來才是緊要, 士卒們也會抓緊時間搶了就走, 因為時間有限, 等長官點兵集合的時候,若是沒有及時趕到,秦法可不會給人解釋的機會。
至于說砍人頭冒功,那就最好不要被人發現舉報, 否則就是給別人做嫁衣。
嚴江幫着秦吏整理了人口戶籍, 沒有去和桓齮将軍接觸。
他已經發現了, 桓齮生性高傲,這兩年又屢屢立下大功, 是秦王身前紅人, 只要保持勢頭, 他就會是軍中一第一, 所以甚是看不起自己這種“寵臣”,可以理解。
他細化了圖中的趙國街道圖,又開始想念自己已經挂掉的相機手機。
唉,這個時候就會想念諾基亞了,他家的手機一定不會用個兩三年就壞。
大軍攻下平陽後,桓齮沒有冒進,而是加強防務,處置城中趙國士卒,然後收刮一波糧草,準備去攻旁邊的武城。
平陽和武城都離邯鄲不遠,大軍兩天能到,是邯鄲的門戶之城,桓齮的打算是端掉邯鄲周圍的城池,逼趙軍主力來找他決戰,而他以逸待勞,靠城收割。
可惜的是趙國的軍隊反應的真的太慢,在這個時代,趙國還是封君制,平陽武城之類的城市都是封給王公貴族,封在平陽就叫平陽君,封在武城就是武城君,君是什麽,是“主人”,如平陽君為例,趙王想要處置平陽城中的一個犯人,得先通過平陽君允許。
所以趙國動員兵力的速度可想而知,等一個月後桓齮圍攻武城時,趙軍大将扈辄終于帶着十萬大軍趕來了。
就嚴江在秦王那所看的報道,扈辄是龐煖的用心培養的繼承人,先前數年征戰都把他帶在身邊,大戰之前都得先問問他該如何做,扈辄總能把老師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所以趙國上下也算用得放心。
嚴江帶着貓頭鷹,在遠方觀看了這場大戰。
陛下少見地白天升空,直接圍觀了這一場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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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兩者一起給出結論:有時候名将之間,差的就是那麽“離十”的一點。
扈辄雖然有經驗,但打得太畏首畏尾,舍不得士卒;桓齮正相反,他以一部分士卒引開敵方大軍主力,用秦軍圍攻趙軍糧道,更是狠心點燃了東武城周圍的城邑。
而扈辄收到消息後,果斷放棄了剩下不多的小支秦軍,調兵回頭去救人滅火。
桓齮早就設兵在附近埋伏,在趙軍救人救火時,他帶大軍沖入混亂的陣營,見人就殺,趙軍士氣大損,紛紛逃亡。
這一仗一直殺到月升日落。
扈辄戰死,頭顱被十幾個秦軍争搶,十萬趙軍被秦人殺得所剩無幾。
飛累了的陛下緩緩落在嚴江肩頭,看着硝煙戰火,神色平靜。
然後它展開左翅膀,輕柔地擁住了阿江的後腦,以示安慰。
“看多少次都會讨厭。”嚴江嘆息一聲,“無論是在波斯,還是在西域。”
可是這世道都是如此,從西到東,羅馬還在和迦太基撕,埃及和塞琉古打出狗腦子,孔雀王朝倒是安穩,但阿育王也沒幾年活頭,他一死印度就要再分裂,西域月氏和匈奴都打得火熱,至于中原大地……正一統六國,不以前邊的差。
倒是美洲那邊去不得,印加文明這時候依然喜歡活祭,而且東西伯利亞的高山凍土不比青藏高原好過,所以還是只能在秦國茍住。
陛下伸頭,在他唇上蹭了一下。
“餓了吧,去吃飯。”嚴江撫摸着陛下,終是忍不住思考,這個統一速度能不能快一點。
但他随即又想,十幾年就一統天下,已經是個開挂速度了,自己帶了良種增糧,這個速度應該能更快些,至于能不能消化——他轉頭看了一眼陛下。
陛下歪頭,對他眨了一下眼睛。
“這天下,就靠你了。”他轉頭親了一下它。
這是陛下表明身份後第一次得到主動親吻,整個羽毛都舒展起來,心情愉悅無比。
當然,這天下,除了他,還能是誰。
扈辄戰死,桓齮大軍威逼邯鄲,趙王遷使人求合,畢竟是十萬人對十萬人,秦軍損失不小,便攻下武城修整,嚴江随軍做着記錄時,也客串了一把戰地醫生。
他在阿爾沙克那就靠着半吊子的外傷治療技術得到部族上下擁護,如果不是想要回國和阿爾沙克鬧翻,将來安息建國史上搞不好就有他的名字。
所以他的治療技術也是被諸多斯基泰牧民練出來的。
大戰之中,傷口帶來的後續往往會占到減員的三分之一,而這一次,大蒜也加入了軍用物資。
蒜的消毒效果很好,在沒有雙氧水典伏紅藥水等東西的古代,能有效抑制細菌生長,就是搗汁外敷時痛了一點。
嚴江讓人把包紮用的麻布都用開水煮過,然後烤幹再用,他縫傷口非常熟練,也不拒絕軍醫來學習,很多士卒都感激他,連桓齮都對他感觀好了很多。
想到大王那個“我”的回答,嚴江想了數日,終是沒有忍住,抽空時間,嚴江還帶鳥去秦吏治下的趙地走了走。
秦占敵國一地便會派去秦吏下鄉,通曉此易主,需要注意和改變的事物,比如賦稅口錢如何繳納,搖役如何攤派,交稅的度量都要換成秦制……秦吏人少,語言不通,但陛下和嚴江都混過了趙地,這個時候的語言又簡單,常用的就那麽些,所以聽得懂大半。
秦吏不懂趙語,想要下鄉傳達秦法,當然就要找翻譯,而趙人裏懂雙語的,那必然是士族出身,要想蒙蔽個秦人,還不簡單麽,就算秦吏帶了幾個如狼似虎的秦卒又如何,一樣能一邊應付着他們,從容将土地隐匿,財産轉移。
很多畏懼秦法、不懂秦語的庶民在大戶的恐吓下,自願以仆人自居,成為了他們的隸臣妾,而這些過錯,都算到秦人頭上。
陛下在嚴江的帶領下圍觀了全程,卻沒有生氣,他從不會對人性有過高期待。
這種事情再正常不過,不少新占之地都要耗費時間,清理舊有貴族,大秦一向是這麽過來的。
“若你一統六國,難道也要如此治理?”嚴江問它的同時諄諄善誘,“你現在覺得治理國家應該靠什麽?”
陛下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回答是,将關中男丁遷入六國,将六國貴族遷關中,斷其根基。
嚴江被這種操作驚呆了:“這是六國,不是一地。”
占一城一地當然可以這麽玩,但這是六國,面積比你秦國還大的六國!
難怪秦滅時關中老秦人都沒什麽火花,原來你自己把自己的梯子給拆掉了啊!這滅的真不冤。
陛下似乎也覺得不妥,但依然很有自信,表示有我在,這些人翻不起風浪。
嚴江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那你不在怎麽辦?”
醒醒,你一涼,大秦可是和你一起涼的。
陛下猛然頓住,看嚴江的表情犀利而凜冽,仿佛在問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亞歷山大記得吧,”嚴江伸手指在他眉心戳了一下,“根基不穩,你平衡力再好有什麽用。”
陛下整個鳥都陷入一種深思中。
嚴江還要再問,便見陛下倒地就睡了。
咦?
鹹陽宮。
冷風凜冽,明月別枝。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棱,沐浴殿堂,也照亮了秦王政英武俊美的容顏,他在寝大殿中靜坐。
沉香缭繞,寂寞空庭,只有一人,橫照古今。
他随他從波斯一路歸國,自然也聽過百年前,西方那位幾乎要打入西域的帝王。
可惜一朝身死,家國泯滅,子嗣斷絕。
可,那又如何。
他依然有萬世功業,驚世絕倫,為世人謹記。
再者,你都半點不急,與我縱論六國泯滅之事,我又如何會如那亞帝那般短壽。
欲要寡人愛民如子?
以能吏服民心?
莫行□□?
他輕笑數聲,他那阿江,行事再如何殘暴,內裏卻真是從未變過——我大秦,終是你心心念念的故土。
何需心急,這長夜漫漫,你盡有時間,說予我聽。
若一次聽了,你必轉身就走,再難尋覓。
這般蠢事,寡人如何能做?
他以手支頤,遙望明月,突然之間,又想見他。
……
天明時,秦王上朝。
“寡人收到奏報,桓齮滅趙軍十萬,斬扈辄,立大功,寡人欲親至東郡嘉獎。”秦王傲然于丹陛之上,“諸卿可有異意?”
場下的諸卿先是振奮,然後各種恭喜。
然後就分成兩派,大部分都建議大王別折騰,遠游耗費頗大,您在鹹陽聽捷報就好。
小部分臣子稱王上威臨天下,東郡新收,應該去看看,讓六國舊民們臣服聽令。
秦王政嘉獎了小部分願意他出游的,斥責了大部分反對的。
于是很快,秦國臣子便動起來,為王上準備車架随行。
随後,秦王政又留下李斯與尉缭,讓李斯減少秦吏的考核标準,收更多吏員交予尉缭支使。
兩位名臣皆懂其中奧妙,與秦王讨論了其中一些考核标準後,結伴自去商讨細節。
只留下秦王一人。
遙想了阿江見他王駕親臨會何等感動,他愉悅地端起一碗冷茶,緩緩飲下。
既然欲擾我心神,寡人便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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