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芙蕖游魚
此時,長樂街之上的行人慢慢散去,渭河之上的畫舫游船以及各種小舟,也漸漸歸于寧靜。
成青雲看着緩緩歸于平靜的渭河水面,突然想到一個人。
她停住腳步,看向渭河龍舟比賽的終點,那處只剩下十幾艘空蕩蕩随水搖曳的龍舟,龍舟之上,已經空無一人了。
水面之上輕煙如紗,依稀散發着桐油的氣息。
“怎麽了?”南行止追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你看什麽?”
“世子,”成青雲問他,“你可還記得胡柴?就是在杭州時,跟我一起上了你的畫舫的那個人。”
“當然記得,”南行止不由得蹙眉,“他還被杭州巡撫栽贓成奸殺婉容的兇手。只是……”他頓了頓,“之後畫舫沉沒,便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了。我之後,也讓人查過那艘畫舫上衆人的情況,杭州官府,撈起來的屍體之中,并沒有發現胡柴。他或許被水沖走,生死未蔔。”
成青雲抿緊唇,“我好像看到他了。”
南行止疑惑地看着她,“在哪兒看到的?”
“在龍舟上,”成青雲也并不是很确定,“當時我看龍舟比賽,發現一艘龍舟上劃船的水手很像他,可是龍舟劃得太快了,我沒看清楚。”
南行止淡淡一笑,說道:“既然是在官府的龍舟上看到的,那麽登記過了。去禮部看看劃船水手的名單就知道了。”
“嗯,”成青雲點頭,“他是我帶上畫舫的,也算是我的同鄉。真希望他安然無事才好。”
“吉人自有天相。”南行止漫然說了一句,帶着她離開。
……
翌日,刑部将長樂街火災現場的線索之物整理好,交給了南行止。
那幾盞繪制着纖窕少女的花燈,被火燒得七零八落殘破不堪,少女的形态已經不完整。南行止請了技藝高超的畫師,将少女完整的模樣繪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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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子譽便是被繪制着這少女的花燈所吸引,才被火燒傷。或許鐘子譽,認識這少女。
可惜鐘子譽被火燒成重傷,就算要調查,也難以配合,作為刑部侍郎,他也無法調查案情了。
成青雲回到衛宅,發現魚缸裏的魚死了一條。
天氣逐漸炎熱,這幾日她忘記給魚換水,魚一定是染了疾病,所以才會死。
她連忙給魚換了水,可另外幾條,似乎也沒什麽精神,無法沉水,而是氣息奄奄地飄在水面上。
她無奈地輕嘆一聲,想起昨夜被大火烤成黑炭的金魚。
地上同樣有桐油,同樣的火災。一連發生幾起傷亡和慘案,朝廷一定又要給刑部施壓了。
禦史大夫之孫,謝景煥的死因,依舊沒有查清楚。
成青雲拿出筆,沾了墨,在紙上随手寫寫畫畫。
謝景煥,死于鈎吻之毒,其後關于黃連翹的卷宗丢失,黃德全家失火,但他真正的死因,卻是鈎吻中毒。謝景煥和黃德全,是地位身份完全無關的人,生活并沒有交集,但是死因相同。
若是非要找出兩人之間的聯系,那麽就是——黃德全曾經是住在長樂街的人,長樂街的拆遷工程,是由工部的謝景煥和蕭衍一同負責的。
這其中,是否有她不曾察覺的聯系和秘密?
長樂街新建之後,原本不住在長樂街的餘麻錢,盤下了長樂街的店子,開張沒幾天,餘麻錢的店子就失火了,燒傷了刑部侍郎鐘子譽。
鐘子譽……
成青雲寫下鐘子譽的名字,再畫一條線,和書寫在上方的卷宗相連。
這是鐘子譽,與這一樁樁一件件唯一的聯系——黃連翹之死的案子,是鐘子譽審的。
成青雲眯了眯眼,吹幹紙上的墨跡,拿出從成都帶來的匣子,打開,把紙放了進去。
匣子中,已經有了厚厚一疊紙,白紙黑字,色彩分明,又十分厚重。
這是她當上捕頭以來,所整理的案件綜述和線索分析。
關上匣子之後,她抱着魚缸,出了衛宅。
長樂街餘麻錢家的店子失火,對于居住在這條街上的市民來說,不過是一件可以當做消遣談資的事情,閑暇時,可以津津樂道。
餘麻錢昨晚被刑部帶走,配合調查了一番之後,就回來了。
此時他的店門緊閉,門上還有被火燒過的焦黑痕跡。
成青雲看了看街面上還沒有被清掃幹淨的污漬,抱着魚缸前去敲門。
“今天不開業!”門內傳來餘麻錢的聲音。
“餘老板,是我,我在你這兒買的魚快死了,特意過來讓你瞧一眼。”成青雲對着門內大聲說道。
門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門就被打開了,餘麻錢扯出笑臉,熱情地接待成青雲,“喲,是大人啊,快請進快請進!”
成青雲走了進去,把魚缸放在櫃臺上,“餘老板,你幫我看看吧,我的魚快要死了。”
餘麻錢捧着魚缸觀察那幾條快要翻魚肚白的魚,很認真的模樣。
成青雲大量這店內的情況。與前些天來時沒有什麽兩樣,該挂花燈的地方挂花燈,該放金魚的地方放金魚,櫃臺後還放着餘麻錢的鼓和三弦琴。
失火時,大火燒得是他搭起來的花燈架子,店內倒是沒有被火燒。
“昨晚失火時,幸好你去看龍舟比賽了,否則,你也會被燒傷了。”成青雲很是慶幸地對餘麻錢說道。
餘麻錢微微一愣,擡起頭來,把魚缸放好,說道:“可不是嗎?”他枯瘦幹癟的臉微微顫了顫,擡起雞爪般的手指了指魚缸,說道:“大人,您這魚,恐怕是好幾天不換水,水髒了之後,魚生了疾病,怕是沒得救了。”
成青雲有些窘迫,他這樣說,好像是在說她很不愛衛生。成青雲幹笑着道:“我第一次養魚,不知道隔幾天換水。”
“沒關系,”餘麻錢豁朗大方一笑,“小的再送幾條魚給大人就好了。”
他轉身,拿了一個小網,到其他魚缸裏撈魚,還轉頭問成青雲,“大人,你喜歡哪種魚?”
成青雲随便選了兩條魚,又突然問道:“昨晚失火時,你帶着鼓和三弦琴出去了?”
一條魚從餘麻錢手中的網中跳出去,餘麻錢抖了抖手,趕緊伸手去撈,一邊說道:“是啊……”
“你不是不舞魚了嗎?怎麽還帶鼓和琴?”成青雲漫不經心地說。
餘麻錢靜默了一瞬,低着頭,盯着水裏的魚,說道:“小的過節高興,一時興起,也想敲鼓彈琴給龍舟比賽助威……”
成青雲輕笑,說道:“那時街上人那麽多,你就不怕你去看比賽了,有人來買東西你去不在?”
餘麻錢把魚撈起來,放進一個幹淨的魚缸中,說道:“小的也只是離開了一會兒,而且,那時候,大多人都在看比賽啊。”
成青雲點點頭,擡頭看了看挂在上方的花燈,精美雅致。
“大人請稍等,小的給您的魚缸換水去。”餘麻錢捧着成青雲的魚缸,要進入店內的房間中。
成青雲愣了愣,點頭說道:“好。”
看着餘麻錢推開通往店內房間的門,成青雲立刻跟了進去,餘麻錢猝不及防,怔愣得又錯愕地不好趕她出去,只好很是窘迫地笑道:“大人,還請到外面等候吧,小的這腌臜得很。”
“沒事兒,我怕你一個人換水不方便。”成青雲說,“我可以幫你。”
餘麻錢不再說話,悶着頭往裏面走。
成青雲趁機查看這裏面的情況,地上堆着許多制作花燈的材料,看似混亂,其實緊緊有條。一口魚缸之中,培植着正在孵化的魚卵,看來被餘麻錢照顧得很好。
成青雲在一盞花燈前停下腳步,俯身從桌案上拿起那盞花燈。
花燈上,畫着那個笑靥爛漫的少女,少女坐在花叢中,伸着手去抓花蕊上的蝴蝶。
成青雲蹙眉,餘麻錢說,這個少女是他的妻子。可怎麽看,餘麻錢的年紀和這少女,也相差太大了,不像是夫妻。
餘麻錢突然走了過來,一手奪過花燈,成青雲猛地一駭,詫異地看着他。
“大人,這……這花燈,小的還沒做好,大人若是想要,去看別的花燈吧。”餘麻錢說道。
這盞花燈做得比這店子裏的任何一盞花燈都精致,繪制的少女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一筆一劃精細雕琢,可見十分用心。
成青雲心念一動,愣了一瞬。這店子裏,好像沒有這種少女花燈了。她剛才在外面看過,一盞都沒有。難道都被燒毀了?
“你送我魚,我也不好意思,這樣吧,我買你一盞花燈。”成青雲擡手指着餘麻錢手中的花燈,說道:“就買這盞。”
餘麻錢似很矛盾,他咬牙,看向成青雲,終究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大人想要,就賣給大人好了。”
成青雲把花燈抱在懷中,付了錢。
等餘麻錢給魚缸換好水,成青雲一手端着魚缸,一手提着宮燈,雙手難以保持平衡。
魚缸加了水,很沉,時刻都要掉在地上。
餘麻錢恭恭敬敬地送她到門口,熱情麻利地說:“大人慢走,大人注意,大人小心腳,大人端好魚缸,大人別摔了……”
成青雲恨恨地咬牙,哼哧哼哧地回了衛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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