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強拆強搬

成青雲慢慢走到餘麻錢身前,垂首看着他,說道:“餘麻錢,你若是想要為自己女兒讨一個公道,就好好地聽我安排,道明真相。”她的聲音充滿警告,卻溫和柔軟。

餘麻錢聽着那聲音,慢慢地安靜下來,努力平複呼吸,片刻之後,擡起幹瘦的眼皮看着成青雲,幹枯的眼睛充滿質疑和殷切。

成青雲轉身,昂首看着蕭妃,說道:“餘麻錢,你口口聲聲說,黃德全害死了你的女兒,這麽說你承認是你毒殺了黃德全,并且用火燒了他。”

餘麻錢跪在地上,沉緩地點頭,不帶任何遲疑,說道:“是。”

“你如何将他毒殺的?”成青雲問。

餘麻錢渾身蜷縮在一起,枯瘦的軀幹詭異又扭曲,可那張臉卻依舊精明又猙獰。

“我本來一直以為連翹真是被地痞暴力毆打死的。但得知她死去的真相後,便一直想要殺了黃德全。”他聲音沙啞,口吻十分地平靜,“我毒殺蕭衍狗賊失敗之後,便不想用原來的法子下毒了。正好,本來就要到端午節了,那日夜晚,我也不記得到底是多晚了,我拿着白天随意買的粽子,下了鈎吻的毒,提着桐油,去見黃德全。黃德全聽見是我敲門,沒有猶豫就開門了,我讓他吃粽子,他還很高興,根本就沒有任何防備就吃了。我親眼看着他毒發,看着他痛苦得叫都叫不出來,既痛快又解恨……”

“他死之後,你把桐油澆在他身上,燒了他?”成青雲問。

“是!”餘麻錢狠狠地點頭,“鈎吻毒發之後,身上青黑,還有血點……一眼就看出來是鈎吻中毒。”他擡頭看着成青雲,“那日謝公子毒發,你就一眼看出來了。若是讓你知道,黃德全也是死于鈎吻,你一定會懷疑。我也害怕,刑部的人會順藤摸瓜将我查出來,所以我就把他燒了。”他蹙眉,愕然又困惑,“可是我沒想到,那屍體已經面目全非,成了焦炭了,你竟然還能看出來是鈎吻中毒……”

解剖屍體是不道之罪,成青雲自然不會透露自己是剖開了黃德全的胃,才知道他是鈎吻中毒的。

她蹙眉,“你既然敢殺人,就應該知道,終究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作何掩飾,都不過是暫時逃過而已。”

餘麻錢輕蔑一笑,“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麽可怕的?可我女兒的仇人終究沒有報,我怎麽能這麽輕易被抓?”他如雞爪般的手顫抖着握緊,“殺了黃德全,不過就是殺了一條狗而已,那些高高在上,真正殺害我女兒的人,又怎麽能好好地活着?我要讓他們下地獄!”

皇帝不由得睥睨下來,“如此說來,你還殺了其他人?”

餘麻錢擡頭看着皇帝,似嘲諷一笑,“皇上,若是我道出真相,恐怕你也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皇帝陡然皺眉,憤然拂袖,“朕不想再聽你廢話,你速速将事情的真相交代清楚!”

餘麻錢陰森森地看着某處,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女兒,是被蕭衍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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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妃豁然擡起頭,冷冷地看着他。她緩緩地整理衣裙,坐直了身體,淡淡地看着餘麻錢,輕聲說道:“餘麻錢,你一會兒說害死你女兒的人是黃德全,一會兒又說害死她的人是本宮的兄弟……你幾易其言,颠三倒四,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正殿之上再次低沉又壓抑,衆人看向餘麻錢,不知為何,這事情怎麽發展到了蕭衍的身上?

蕭衍雖然是蕭家的庶子,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人。餘麻錢如今控訴蕭衍殺害他的女兒,稍微不慎,這案子,恐怕就變得負責起來,結果更是不可預知。

成青雲略微蹙眉,細思之下,也知道餘麻錢接下來的話未必會讓人相信,但是好在,一切都是早有準備。

“蕭妃娘娘,孰是孰非,也要等餘麻錢說了之後才好判斷。”她不給蕭妃打斷的機會,對餘麻錢說道:“陛下面前,你還不快速說出實情?”

餘麻錢臉上的皮肉微微一抖,也似乎是立刻警醒了過來,說道:“大約兩三年前,官府決定要拆了長樂街重建。但是蕭衍來拆遷長樂街時,并沒有征得長樂街之上所有的居民同意。更甚者,他會派人趁着大雨或是深夜,強行拆掉居民的房屋,讓居民失去房子之後,不得不同意拆遷,不得不妥協,拿着朝廷給的幾分微薄的錢,遠走他鄉,離開京城……”

皇帝臉色一僵,頓時陰沉下臉,目不轉睛地看着餘麻錢,愠怒着問道:“你說的可是真?”

餘麻錢重重磕頭,匍匐在地,幾乎聲嘶力竭,“皇上,草民所言句句屬實,那蕭衍強拆居民住房,還不準長樂街的人聲張反抗,否則就要殺死全家或者當衆打死……我的女兒連翹,便是在深夜之時,遇到前來強拆的衙役,在反抗阻止之時,被蕭衍派來的衙役活活打死的……”他起身,痛苦的看着皇帝,嗚咽道:“蕭衍是殺雞給猴看,殺了連翹,其他人就再不敢鬧事,而那黃德全。那夜在賭坊裏過,清晨回來時,看見連翹的屍身,他就報了官,可是沒想到,官官相護,他報了官,蕭衍立刻就知道了。蕭衍得知他愛錢,給了他一筆銀子,封了他的口。而刑部的鐘侍郎,也與蕭衍勾結,故意包庇蕭衍,非但沒有查案,只是随便斷定我女兒是被流氓暴徒打死……那鐘侍郎,一定也是拿了蕭家的錢的!”

皇帝緊緊地握着拳頭,手背上青筋微微冒起,他慢慢轉頭,看向蕭妃,低沉地問道:“蕭妃,可有此事?”

蕭妃全身僵硬似乎即将痙攣了一般,她目光直白冷硬,說道:“皇上,絕無此事,這賊人說話根本就無憑無據,胡言亂語,有什麽值得相信?”

皇帝蹙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手指輕輕地摩挲着座椅扶手,那份沉默和淡然,沉抑又壓迫。

“餘麻錢,你說的話,可有證據?”皇帝的聲音冷如玄鐵,如同刀子一般落在人的身上。畢竟是天子,只是一句話,便讓衆人感受到壓力和緊張。

餘麻錢狠狠地咬牙,“皇上,蕭衍屬于朝廷命官,我一介草民,怎麽敢胡言亂語?況且,皇上的官貪贓殺人,難道不該由皇上親自派人去查,為何得知原委之後,竟還問我?”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

衆人大駭,按到這餘麻錢簡直不要命了,竟然敢當中拂了皇帝的顏面。

蕭妃抿唇,唇角微不可見的顫抖,怨毒不已地盯着餘麻錢。

成青雲心頭頓時捏了一把汗,驀地惶恐地看向皇帝,見他此時已經平靜地坐在上方,依舊心有餘悸。

沉抑的死寂之後,南行止緩緩地走上前,不冷不淡地開口說道:“皇上,想要證實餘麻錢所言是否為真,只需找人上來對質即可。”他從容不迫地說出幾個人名,每說一個,蕭妃的臉色便蒼白一度。

皇帝沉思片刻,說道:“傳!”

門外的黃門立刻得令,飛快地讓人出宮傳令。

衆人不由得緊張又不安,此時都沉默着,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連鐘靈郡主也感受到了來自皇帝的殺意和冷酷,呆呆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

南行止卻在沉默之後,神色自若地繼續說道:“餘麻錢,既然你供出蕭衍殘害黃連翹,之後又與刑部的鐘侍郎勾結,故而,你有殺害鐘侍郎的動機?”

餘麻錢并不否認,說道:“是。”

“你是如何知曉蕭衍的勾當,如何知道黃德全被蕭衍收買了的?”南行止問。

餘麻錢氣息沉沉地說道:“長樂街被拆遷之後,有少部分人接受了朝廷補償的房契,可得到一處住房。其餘人,都收了朝廷補償的錢。但是黃德全卻很特別,他拿到了朝廷的房契,還得到了錢。他拿到房契和錢之後,有時候會得意洋洋地向人炫耀。但是一問他那錢是從哪兒來的,他支支吾吾的解釋不清楚……”他神色灰暗又疲憊,可說話清晰有條理,“我得知連翹死之後,本就感覺蹊跷,一開始,我以為是黃德全在虐待她時把她打死的,但苦于沒有證據。後來,我故意請他喝酒,趁着他喝醉的時候,問了他拿筆錢的來歷。”

餘麻錢頓時嘲諷又怨毒,“這個黃德全,生平死皮賴臉好吃懶做,時常被人看不起,一朝有錢,便逢人就炫富。平時清醒着,不會道出實情,但一旦喝醉了,得意洋洋的什麽都說了……”他聲音頓時沙啞哽咽,“可憐我的女兒,失散多年,她到死我能沒能和她相認……”

南行止平靜而冷漠地看着他,緩聲說道:“當時,黃德全回家看到黃連翹的屍體,就向刑部報案了,受理案子的人,正是當時還在刑部做刑部郎中的鐘子譽。”他看向皇帝,說道:“我看過刑部的卷宗,也記得當時受理此案的人。”

話說到此處,正殿之上的人大多明白過來。

這說到底,是一宗工部的人,為圖私利,暴力拆除居民住房,又暴力打死百姓,又恐刑部的人查出真相受到牽連,于是勾結舞弊,徇私枉法的案子。

只是這其中,有人身份低微,成了枉死的冤魂,有人孤心苦役隐忍等待,謀劃報仇。而有的人,則高枕無憂,坐享着從百姓身上壓榨的血汗。有的人,則因此巴結攀附,步步高升,官致侍郎,名列朝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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