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法理之間

餘麻錢似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只是呆怔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成青雲只是輕輕一嘆,便整理心緒,繼續審案。

“所以,你得知當時審理黃連翹案子的人是鐘子譽,得知他被人收買,将黃連翹冤死的案子斷成冤案,你便對他起了殺心?”

餘麻錢只是無力地擡起眼皮看着她,片刻之後又垂下眼眸,沉默不語。

成青雲凝眉,厲眼看着他,說道:“端午那日,你故意将繪制了黃連翹的花燈全部挂在了你店外的架子上,可有此事?”

餘麻錢沉重地點頭,“是,那是我故意搭的花燈架子。”

他眼皮輕輕顫抖,眼睛通紅,布滿血絲,沙啞哽咽地說道:“長樂街拆遷重建,我故意在那條街上盤下那家店面,便是知道,端午節塞龍舟,長樂街街尾便是終點,屆時,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小老百姓,一定會湧到長樂街上看比賽。我也特意打聽了,龍舟比賽結束時,皇上會下旨獎賞贏得勝利的人,那些朝廷官員一定會來的。”

餘麻錢扯着嘴皮冷笑:“我猜想,我若是把畫着連翹的花燈挂在大街上,當初那些害死我連翹的人,會不會心中愧疚,或者被驚吓,所以會疑惑地停下來辨認。”他冷冷一笑,“我一開始,知道蕭衍喜歡寫什麽新奇的玩意兒,便故意用舞魚吸引來主動來找我。我故意賣魚給他,就是希望用趁着去舞魚的時候殺死他,可惜我并沒有成功。所以,那日,我誤殺了謝景煥公子之後,心有餘悸之餘,也告訴蕭衍,若是他的魚被熱死了,可以在端午的時候來找我,我可以再把會跳舞的魚賣給他。”

“所以,你設計花燈失火,首先想要燒死的,是蕭衍對嗎?”成青雲問。

餘麻錢不置可否,但那副模樣,竟是默認了。

蕭妃陡然驚愕又恐懼地看着餘麻錢,眼神怨毒狠戾,“本宮竟然想不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害死本宮的弟弟!”

鐘靈郡主冷冷地看了蕭妃一眼,好奇地看着成青雲,問道:“花燈架子,當街之上,那麽多人,他怎麽讓花燈失火的?”

“很簡單,”成青雲轉頭看着琉璃魚缸中游弋的魚,說道:“只需要幾條魚就夠了……”

“又是魚?”鐘靈郡主臉色一變,駭然不已地望着那魚缸裏的魚,忍不住輕輕顫了顫。

皇帝蹙眉看向成青雲,“他如何用魚點着花燈的?”

成青雲欠身行禮,說道:“皇上,口述恐怕難以解釋清楚,請皇上讓人為臣準備幾支蠟燭,幾盞浸過蠟油的花燈,還有挂花燈的竹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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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之上,皇帝的貼身宦官聞言,立刻讓人準備蠟燭和花燈,拿到殿中之後,交給成青雲。

成青雲将自己桌案上的碗筷收拾幹淨,把蠟燭排成一排,再在上方十寸高的距離處挂上花燈。

準備好之後,她将一碗茶水放到蠟燭旁,說道:“端午節那晚,餘麻錢便是這樣,用桌案放置魚缸和花燈以及蠟燭,緊挨着桌案的,便是花燈架子。”

正殿上的人,紛紛引頸好奇的觀望,目不轉睛地看着成青雲。

成青雲指着蠟燭旁的茶水,說道:“着碗茶,且代表魚缸。當餘麻錢在不遠處敲響鼓點時,魚得到指令,從魚缸中躍出,撞到周圍的蠟燭,蠟燭的火,立刻引燃旁邊花燈。而且,因為端午那日,許多人在身上刷了桐油,而且将桐油灑得到處都是,那桌案上,也有許多蠟油,這火一旦引燃,便一發不可收拾,直接竄上去,将高高如圍牆一樣的,緊密花燈瞬間引燃。而在花燈架子內看黃連翹畫像的鐘子譽,便被困在火中?”

成青雲推到桌案上的蠟燭,一瞬間,蠟燭引燃花燈,火苗立刻竄了起來。

衆人驚呼一聲,成青雲立刻跳起來,剛想用茶水将火澆滅,突然有冰涼的水從天而降,一擡頭,見南行止手中提着水壺,神色自若地将火澆滅了。

他輕輕撫着廣袖,慢慢放下水壺,淡淡地看了成青雲一眼,輕聲說道:“反應還算不錯。”

成青雲一時聽不出他到底是贊美還是反語,只能輕蹙眉頭看他一眼。

“一張黃連翹的畫像,就能讓人駐足觀看,這是什麽原因?”有人不經困惑。

南行止譏諷一笑,說道:“看到畫像的,是蕭衍和鐘子譽。蕭衍自不必說,他當時并沒有站在花燈內,據說,只當是鐘子譽被畫上的美人迷了心竅。但是鐘子譽不同,鐘子譽親自審理了黃連翹的案子,終究讓黃連翹變成一縷冤魂。作為刑部官員的他來說,這或許是他從官生涯之中,唯一一次違背良心故意段錯的案子。故而他可能印象深刻。所以,見到黃連翹的畫像時,他一定會震驚疑惑,停下來細細辨認!”

話音一落,衆人恍然大悟。

忽而間,卻聽見餘麻錢悲痛的低吼聲,“是啊,鐘子譽讓我的女兒成了冤死鬼,她死後也不能瞑目!但是親手害死我女兒的蕭衍呢?”他悲涼又哀痛,渾身顫抖着,控訴着,“他看見我女兒的畫像,竟然一絲愧疚都沒有,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他甚至說不定已經忘了我的女兒。”他霎時咬牙切齒,“我女兒對他來說是什麽?是他随時可以利用,随時看不順眼就能殺死的狗嗎?”

衆人不禁唏噓,滿堂寂靜,只聞餘麻錢哽咽喘息的聲音。

高門權貴,有人漠視他人的生命,将他人性命玩弄于鼓掌,視之如蝼蟻。這個世上,雖然只有一個連翹,卻可能有許多像連翹那樣枉死的人。

死寂之中,傳令的人已經将南行止所說的幾人帶了上來。

成青雲與衆人一同看過去,見來人是工部尚書崔長盛,刑部侍郎鐘子譽,以及一對身着布衣的平民。

鐘子譽渾身燒傷,雖已見好轉,可行動依舊不便,由人扶着進殿之後,便跪下不再動彈。

皇帝冷眼沉默地看着下跪的幾人,目光沉冷凝重。簫妃快速垂下眼,精致的妝容之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南行止看向跪倒在地的鐘子譽,問道:“鐘侍郎,事到如今,你可還需要本世子為你陳述案情?”

鐘子譽平靜地擡起頭,紗布遮住的半張臉看不出多少情緒。在衆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中,他慢慢地張嘴,發出模糊沙啞的聲音。

“下官那日見到世子,便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報應終于來了。”

南行止說道:“你可還記得黃連翹?”

鐘子譽努力跪直身體,輕輕地點頭,直言不諱,說道:“記得。”

成青雲從袖口中拿出黃連翹的畫像,“端午節那晚,你在餘麻錢店外看見的花燈上的少女,是不是她?”

鐘子譽快速地看了一眼,“是。”

“大人,你可還記得她是誰?”成青雲問道。

“她是黃連翹,”鐘子譽冷靜地回答,“她死後我看過她的屍體,因此記得她的模樣。我還讓仵作為她驗過屍。”

所有人聚精會神地聽着鐘子譽講話,他的話尤為重要,一旦他承認,就坐實了蕭衍強行拆遷,暴力将黃連翹打死的事實。同時也可證實蕭衍勾結刑部官員,賄賂枉法,謀害人命。

成青雲還想繼續問話,卻不想鐘子譽說道:“世子與成員外郎不必再問了。”他深吸一口氣,僵硬又機械地俯下身,向皇帝叩拜,“皇上,罪臣有罪,臣已将所作所為寫成述罪書呈與皇上,臣身為朝廷律法秋官,自當認罪,甘願受罰。”

他顫抖着手從袖中拿出述罪書,由皇帝身邊的貼身宦官接過,交與皇帝過目。

正殿之上早已一片寂靜,皇帝快速看完述罪書,陰沉着臉将那幾頁薄薄的紙疊好,重重地放在身前的桌案上。

手起又落下,桌案上杯盤輕輕顫抖,鈴铛作響。

皇帝臉色鐵青,擡手指着鐘子譽,厲聲道:“你還有什麽沒說清楚的,一次性給朕講完了!”

鐘子譽忍住周身的疼痛,慢慢地起身,還未說話,卻聽南行止說道:“皇上,可否将鐘侍郎的述罪書給臣看看?”

皇帝讓宦官将述罪書交給南行止,南行止看完之後,突然一哂。

“這述罪書可有不妥?”皇帝問道。

南行止将述罪書交還,看向鐘子譽,目光凝睇又壓迫。鐘子譽愣愣地跪在地上,慢慢地垂下頭。

“鐘侍郎,本世子還有幾件事情不明,”南行止說道。

鐘子譽無力地看着他,态度恭敬。

南行止眸色冷厲,沉聲道:“第一,你為何要偷走刑部的卷宗?”他口吻平靜,可語氣緊湊,容不得鐘子譽開口質疑,便淩盛地繼續說道:“你別告訴本世子你并沒有偷,刑部書閣的鑰匙,除了你,便是刑部尚書最容易得到。你若是否認,便讓刑部尚書來與你對質!”

鐘子譽頓時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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