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罪有應得

南行止依舊風輕雲淡般看着他,一身素衣,清貴卓然,看在他人眼中,分明是風華卓雅,但在鐘子譽嚴重,卻是氣勢如山,咄咄逼人。

鐘子譽緊繃着下颌,慢慢地說道:“臣自知每年一次的卷宗複審快要到了,怕人查出那黃連翹案子的破綻,所以就将卷宗偷走了。”

成青雲頓時蹙眉,鐘子譽雖然沒有說謊,但是卻沒有将原因交代完整。事到如今,他還在為人掩護隐瞞!她擡頭看着坐在上方的蕭妃,若有所思。

南行止嗤笑,無奈又輕嘲,“很好,也算是個理由。”忽而他話音一轉,間不容發繼續問道:“那麽,你如何解釋,在端午宮宴那一晚,你在宴席之時,悄悄離開,并且到了長樂街上,還被大火所燒?”

鐘子譽臉色一僵,支撐在地上的雙手微微地顫抖。

“臣……臣看賽龍舟,急于想知道賽事結果,所以離開宴席,到長樂街看比賽。”

“是嗎?”南行止的聲音終于冷了下去。

成青雲不曾想到,鐘子譽寧肯承認自己的罪過,寧願将罪責全部攬到自己身上,也不願意道出實情。她從袖中拿出那枚瑪瑙,對中最譽說道:“大人,你可認得這枚瑪瑙?”

鐘子譽僵了僵,立刻搖頭,“我不認得!”

成青雲當即又拿出京城官府玉石坊的紀錄,當衆展開,說道:“這是官府玉石坊的紀錄,其上記有大人在坊中買下玉石的名字,材質,産地,以及購買日期等信息。大人,證據确鑿,你還說這瑪瑙并不是你的?”

鐘子譽微微緊張,可卻在刑部為官多年,對推之事經歷不少。他淡淡地反問成青雲:“成員外郎,不知你這瑪瑙,是在何處所得?”

成青雲一愣,立刻轉移視線,不再與他糾纏。

她深知鐘子譽的本事,若是與他辯論推理,自己未必會占得好處。她轉身,目光凝視坦蕩地看向皇帝,說道:“端午節節慶當晚,臣與刑部書令史相約劃龍舟,卻不想意外落入水中。落水之後,竟然有人将臣往水中拉扯,意圖将臣溺死在水裏。臣與那人搏鬥之時,趁機用短劍将那人鞋上的瑪瑙割了下來……”

她話音一頓,稍稍拉長了尾音,不再多言。可這已經足以讓正殿之上的人聯想猜測,推斷出那想要溺死她的兇手就是鐘子譽!

此時無聲勝有聲!

成青雲一席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正殿之上頓時嗡然聲響,議論唏噓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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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子譽呆呆若木雞,一動不動,絲毫不受影響。

“鐘侍郎,你為什麽要殺我?”成青雲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執着又沉冷,似乎固執地想知道結果一樣。她與鐘子譽同在刑部,都是執掌刑獄律法的官員同僚。她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刑部的人,更是想不到,知法懂法的鐘子譽,會置自己于死地。她憤然失望,很恨地看着他。

鐘子譽只冷靜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說道:“你得知了卷宗丢失的事情,而且還查黃得全的案子。我自然不會讓你查出真相,從而牽連出我,所以還不如把你殺了。趁你落水,将你溺死,萬無一失。只是很可惜,我卻失手了。”

他分明就是在撒謊。成青雲失落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鐘侍郎,真是承蒙你看得上,要我成青雲死 ,竟然還讓你親自動手。”

事已至此,只要鐘子譽交代出指使他的人,就能将所有人連根拔除!

但是至今為止,不但鐘子譽攬下了追責,而且,也把蕭衍定成了罪魁禍首。

蕭家果然是放棄了蕭衍這個庶子,棄車保帥了。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成青雲一眼,稍微蹙眉之後,向皇帝行禮,說道:“皇上,此案到此,已證實蕭衍之罪!”他挺立如竹,話音清朗有力,“其罪一,勾結賄賂刑部官員,其罪二,草菅人命,罔顧王法,其罪三,貪污長樂街拆遷重建饷銀,貪污長樂街居民拆遷補償銀兩,其罪四,不顧朝廷工部拆建規矩,強拆百姓住房。如此樁樁件件,都是重罪,請皇上公正量度,将蕭衍治罪!”

皇帝緊緊地皺着眉頭,俊朗的眉眼布滿陰霾,愠怒而陰沉。

“皇上,”蕭妃突然起身,跪倒在皇帝面前,一臉的凄惶無助,“皇上!臣妾的弟弟雖然年輕無知,讓人在拆遷長樂街時,那些衙役失手将黃連翹打死,但是他絕對不可能貪污,也不可能克扣補償給百姓的錢財,更不可能蔑視王法勾結鐘子譽逃脫殺人罪責,一定是那鐘子譽……不小心斷錯了案子,将罪責推到臣妾的弟弟身上!”

她急切又緊張,懇切地說道:“況且,與臣妾的弟弟一同負責長樂街拆遷重建的,還有禦史大夫的孫子謝璟煥,底下還有層層的管事官員,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銀兩到底經了多少人,這些都還為曾查明,怎麽能夠輕易斷言臣妾的弟弟貪污?”

這幾句話,所得懇切,斷人心腸,讓人不由得感嘆蕭妃與蕭衍姐弟情深。況且将謝璟煥與工部其他人也牽扯進來,将事件弄得複雜,頓時将蕭衍的罪責推诿給了他人!

成青雲連忙看向南行止,南行止不過輕聲一笑,說道:“工部的銀兩,經了多少人,用到了哪些地方,全部都有詳細的記錄。其餘人的包括謝璟煥在內,都沒有問題,但蕭衍這裏,卻漏洞百出。”

他示意工部尚書崔長盛将相關的卷宗上呈皇帝。

“皇上,且不說蕭衍克扣長樂街居民補償銀兩,将原本應補償的一百七十貫錢減為一百貫錢,且強行要求百姓選擇銀兩補償,如此他便可多報朝廷銀兩數目,從中貪取更多銀兩。再且,長樂街建成之後,幾處房屋樓閣出現坍塌,牆面裂出縫隙,房屋岌岌可危。臣讓人查明原因之後,竟發現長樂街建築所用的木材磚石等,皆是以次充好。”

皇帝臉色一冷再冷,眼神如冰封的刀刃,蕭妃驚詫不安,臉色倉皇僵硬地看着南行止,又懇求地看着皇帝。

“皇上,若是不信,這兩位,便是當初住在長樂街的人,”南行止指着一直彎腰跪伏在地上的一對年老男女,“皇上一問便知。”

一直安安靜靜地跪着,此時突然聽到有人提起自己,那兩人渾身一顫,頓時戰戰兢兢的磕頭,說話也語無倫次。

“皇上,那蕭衍威脅我們,強行拆掉我們的房子,不拆的話,就讓衙役打死我們。我們聽說黃家的姑娘被打死了,怕丢了性命,不敢不從啊。”

“蕭衍不準我們這些京外的人選房契要房子,說是官府不補償房屋給外地人。所以我們拿了一百貫錢離京回鄉了。”

“一百貫錢,雖然多,但是回家買了房就沒錢了,小的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朝廷補償的錢,是一百七十貫錢。”

這兩人,斷斷續續地你一言我一句,終究還是讓人把話聽明白了。

可是這兩人的話,不足以作為證詞,皇帝立刻着人前去詳查!

正殿之上,頓時死寂一片,無人再敢多言。

鐘靈郡主同情地看着那對平民,喃喃地說道:“許多平民,一年到頭辛辛苦苦,過得很艱難,本來就沒什麽錢,蕭衍竟然拆了人家的房子,還貪了人家的錢。”

她的聲音細弱蚊蚋,可在這寂靜的殿堂之內,卻格外清晰。

衆人之中,雖然有人也憤然不平,但是卻不敢直言。

成青雲靜靜的站在原地,看着南行止的背影,正殿之外,草木湖水,光影掩映交織。窗棂與碉樓花牆篩着光,光随風輕搖,移過正殿。

時間流逝,已過去将近一個半時辰。

美酒菜肴已涼,歡融氣氛已逝,所有的人再也沒了慶祝的心情。

“娘娘!”忽然聽見一道驚慌失措的叫喊聲,衆人循聲看去,只見原本跪在地上的蕭妃突然軟身昏倒在地上。

宮女慌手慌腳地前去扶,連聲喊着皇上。

皇帝立刻起身,快速走到蕭妃身前,将她扶着坐了起來,“快将蕭妃帶回宮中,立刻讓太醫檢查。”

成青雲與南行止無聲對視一眼,又看向蕭妃,蕭妃懷有身孕,定是一時受不了蕭衍即将被治重罪而昏倒。前幾日,她還試圖以腹中龍胎作為籌碼讓蕭家一族挽救蕭衍,可事到如今,已經無力回天,蕭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俪貴妃早已走下來,立刻扶起蕭妃,用手掐蕭妃的人中穴。

蕭妃恍恍惚惚的醒了過來,衆人也松了一口氣。俪貴妃對皇帝欠身行禮說道:“皇上,不如先讓臣妾護送蕭妃回宮休息,待皇上處理完政務之後,在來蕭妃宮中探望。”

皇帝見蕭妃已醒,當下放心不少,太醫也正好趕了過來,為蕭妃診脈之後,言明并無大礙,只需回宮靜養。皇帝允下,讓俪貴妃帶蕭妃回宮。

鐘靈郡主本想随俪貴妃一同回去,可俪貴妃對她說道:“這到底是你的接風宴,如今宴席雖然出了意外,但還未結束,郡主還是留下吧。”

鐘靈郡主百般不願,也只好留下了。

南行止目送俪貴妃離開,輕聲對她說道:“貴妃娘娘,辛苦了。”

俪貴妃莞爾一笑,靜默不言。她的笑容轉瞬時機,如一抹淡淡的水痕,美而動人,卻消逝得極快,讓人難以捕捉欣賞。

俪貴妃帶着蕭妃和一等宮人離開之後,皇帝與南行止一同審理蕭衍的案子。

此案由餘麻錢為女複仇而起,連牽出朝廷工部與刑部朝廷高官,千絲萬縷,複雜糾纏。

餘麻錢,鐘子譽,蕭衍,以及工部之中,與蕭衍有勾結的人,全部被清查押入天牢。相關罪行和審理,交由南行止,刑部以及大理寺審查。

餘麻錢一直呆怔地跪着,聽到審判,處以秋斬,只是沙啞着聲音哽咽笑着,片刻後,重重地撲倒在地,認罪伏誅。

蕭衍如今被彈劾,被禁在府中,犯罪事實,證據确鑿之下,皇帝立刻讓大理寺的人将其收押關入天牢問審。

至于鐘子譽,成青雲看向他,發現他依舊靜止地跪在地上,猶如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南行止微微詫異的眯眼,緩緩走過去,俯身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卻發現他早已沒了呼吸。

衆人驚駭不已,嘩然之後,一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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