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死于非命

夜色漸濃,兵部尚書府之中,清風徐徐,疏影婆娑。

涼風之中帶着燒焦的氣息,婆娑的樹影嶙峋峭楞,冷峻清寒。

成青雲略略地看了刑部尚書一眼,短劍已經落在屍體的頭顱之上。那面目全非的屍體,面目被燒得血肉模糊,五官潰爛,口鼻上的血肉化成肉糜黏在一起,若是不用短劍割開口鼻,恐怕根本就無法檢查屍體口鼻之內的情況。

她下刀很準,很快,很利!血肉模糊潰爛的屍體面部,隐約可以看見開了一道細細的口子。成青雲連忙擡手,說道:“燈。”

南行止神色自若地将手中的琉璃燈盞放在她的手中,順手輕輕地擡了擡她的手背,似擔憂她太過投入驗屍,會拿不穩燈盞。

一直沉默不語的成青岚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淡漠地看着那盞此時明亮如月色皎然的琉璃燈。

燈光緩緩下降,再一次照亮屍體,也照亮成青雲冷靜卻專注的眉眼。她輕輕蹙眉,專注認真的眼眸清湛澄澈。

“水和筆準備好了嗎?”她問道。

在門外端着水和筆的侍女聞言,也不敢走進來,成青岚見狀,将筆和那碗清水拿過去。

他走到成青雲身旁,成青雲轉過身,擡手拿筆,卻發現竟然是他,微微驚怔片刻之後,又恢複如初。

她拿起筆,沾了些清水,将筆遞給刑部尚書,說道:“尚書大人,待會兒下官撬開這屍體的口,你用筆刷一刷死者的口和咽喉。”

刑部尚書臉色不虞,可也不敢懈怠,接過筆。

南行止俯身,将燈盞從她手中拿過來,這一盞琉璃燈,似乎成了這他與她之間無形的聯系和牽絆。她一旦進入驗屍狀态,便全神貫注,心無旁骛,恐怕都難以注意到其他的人和事。

成青雲就着那燈光,小心翼翼地用短劍打開死者的唇,開了個能容得下筆探進去的寬度之後,刑部尚書立刻輕柔地用毛筆刷洗死者口鼻,随後将毛筆輕輕地在清水之中沖洗。

如此反複多次之後,将死者口鼻和咽喉都清刷一遍。成青雲檢查那碗清水,并未見有碳末和渾濁。

“死者口鼻之內,并未曾見到碳末渾濁之物,說明死者在被火燒時,已經停止呼吸,或許已經死亡。”成青雲淡淡地說道。

一霎寂靜,她一句話,一錘定音,将這起火災,定義成了一場謀殺!

這具屍體,或許是在死後,被人搬到這庫房之中,随後庫房失火。

而縱火的人,或許就是兇手,縱火的原因……

“到底是意外失火,還是有人縱火,還未可知。”成青雲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袂,看向庫房之外,“我需要查清當時看守庫房的人,以及失火前後府內的人的行蹤。”

衆人面面相觑,成青雲已經出了庫房,庫房随之也被刑部尚書封鎖,在刑部的人來之前,不得随意進入。

幾人并未走遠,而是就在庫房之外,成青雲開口發問:“當時,庫房失火時,有誰在看守庫房,可曾看見誰進入了庫房之中?”

管家立刻将兩個小厮叫了出來,那兩個小厮渾身被水濕透,臉色蒼白。

聽見成青雲發問,兩個人已經戰戰兢兢,畏畏縮縮地跪倒在成青雲面前,身體跪伏得極低,不敢擡頭。

“我問你們,當時失火時,你們在哪兒?”

其中一位小厮低聲說道:“回回大人……奴婢,奴婢當時在正廳外面。”

“你既然負責看守庫房,為何會跑到正廳去?”成青雲問。

小厮身體一抖,吞吞吐吐,總算開口說道:“奴婢……奴婢聽聞正廳內,有樓三娘跳舞,所以所以好奇……想要看看。”

蔣洵與蔣府管家頓時愠怒,那小厮立刻說道:“但是奴婢在去看之前,将庫房檢查了一遍,不敢懈怠,而且奴婢還将庫房的門窗都鎖好了,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出入!”

“是!”另一位小厮也磕頭,“奴婢發現庫房失火時,庫房的門還是鎖好的,是奴婢用鑰匙,将庫房的門打開,這才能進人救火……奴婢說得全是實話,不敢隐瞞啊!”

庫房之中擺放的皆是蔣老夫人的壽禮,價值千金,肯定會嚴加把守,門窗定會鎖好,不會讓人随意出入。

成青雲蹙眉,若有所思,看向蔣府管家,問道:“管家,搬運壽禮進入庫房時,可曾有人進去之後沒有出來,或者,可有不明的東西被搬運進去?”

管家搖頭,篤定的說道:“沒有!奴婢可是從頭到尾,唱一份禮,就搬一份禮進去,搬運壽禮的,都是蔣府內的人,他們搬得很是小心,不敢讓壽禮有任何損傷。何況,搬完之後,将壽禮擺放整齊便立刻出來,不敢久留。奴婢只讓這兩位小厮看守在庫房門口,庫房的門窗,的确是鎖好的,而且十分結實,不可能有人可以進入。”他定了定,“就算有人偷偷進入,想要破開門窗,一定會花時間,而且弄出動靜,府內的人不可能發現不了!”

聞言,成青雲立刻檢查庫房的門窗。

庫房只有一扇門,一扇窗,門窗結實,只被大火燒焦燒黑,但依舊牢固且,并沒有發現被人撬動的痕跡,而且,門窗在顯眼處,若是有人進入,很容易被發現。但是,當時府內的人大多都在看樓三娘跳舞,故而去了正廳。

這庫房周圍或許人少,而且,借着夜色,也有可有會開鎖的高手,輕易将屍體搬進庫房之中,随後縱火,趁着火後慌亂、趁着黑色離開。

成青雲回到庫房之前的院落之內,與南行止對視一眼。

微風徐來,南行止寬松的衣袖當風而起。隔着淡淡的夜色,他也能感受到成青雲眼底的敏銳和稍稍的失落。事到如今,她查到了線索,明明抽似剝繭,好像能觸摸到真相了,可那真相,卻遠遠隔着山,隔着霧。

恰在此時,蔣府之內,各院子之中清點好了人數,再一次報過來。

“府上的确沒有少任何人,”蔣洵拱手向南行止行禮,“世子,這屍體,或許并不是下官府上的人。”

成青雲微微眯了眯眼,問道:“會不會是今日前來祝壽的人?”

若那屍體不是蔣府的人,那麽今日為慶祝蔣老夫人大壽,進進出出這麽多人,或許便是這些人當中,有人遭了難,被殺害之後,燒毀屍體。

今日前來祝壽的人,不是達觀貴人,就是京城之中的名流,不管是哪一個人遇害,蔣府都難以避免這場複雜又詭異的風波了。

蔣洵的臉色陡然暗了幾分,卻還算是平靜,立刻讓人去查今日前來的客人。

“今日來的人,都是帶了随從的,若是自家主人還未從蔣府之中出去,恐怕也早就派人來詢問了。”成青雲立刻否定了這個猜想,淡漠地說道:“這死者,是前來祝壽的人可能性不大。”

氣氛頓時又降了幾分,黑夜之中,驀地讓人感受陰冷森寒。

管家突然走向蔣洵,在他耳邊輕聲低語。

雖然無法聽見兩人到底在說什麽,可是那欲蓋彌彰的動作讓人不得不起疑。南行止厲眼看向蔣洵,問道:“蔣尚書,你可還有其他的事情隐瞞?”

蔣洵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又輕聲一嘆,說道:“世子,的确不是下官故意隐瞞,只是,下官與管家也方才才想到,府上的确少了一人。”

“既然少了人,為何一開始不說明白,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瞞!”南行止聲音冷肅凝然,讓人不寒而栗。

“不……”蔣洵立即搖頭,“并非下官有意隐瞞,而是那不在府上的人,這兩日都不在府中。”他頓了頓,又解釋道:“下官的貼身侍從朱吉,這兩日稱病,不便在府中伺候,下官便讓他回家中養病,待病好了之後才來府中。只是……這兩日,也未曾聽見他病好,所以想來他還未曾回到府中。下官這才以為,那屍體,并不是……”

那具屍體已經燒得不可辨認,的确無法判定身份,若是按照蔣洵的說法,朱吉這兩日并沒有在府上,那麽屍體也不可能是朱吉。

朱吉?

成青雲突然想到在正廳外走廊之中聽到的小厮的閑言碎語,這兩日朱吉的确不在蔣府之中,蔣洵并沒有說謊。

她不再多言,若有所思。

庫房緊閉,門窗完好,搬運壽禮入庫房時,也有人盯着,并不會有可疑的人進入庫房之中。

那麽,屍體是如何出現在庫房裏的?火又是如何燒起來的?是否有人縱火?

正思索間,又聽到有人來報,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經到了,南行止立即讓人進來,檢查這府中每一個人,并嚴格盤查接觸過庫房的所有人。

刑部尚書帶着人進入庫房,将庫房之中的屍體和可疑物都提取出來,小心翼翼地留證檢查。

成青雲也随之進入庫房之中,再仔細查看了一遍,見有仵作小心翼翼地搬移屍體,她連忙将放在地上的那晚清水端起來。

“走吧,”南行止在她身後輕聲說道:“今日已經忙碌了大半夜,這府中我會讓人繼續盯着。”

成青雲遂與他一同出了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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