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中南廣場

楊筱港經常晚自習上到一半便跑了出來，一個人沿着街道默默地走着，走得很遠很遠。他喜歡這座城市的夜晚，溫柔，燦爛。還有這座城市建築的布局，雜亂無章。盡管他還不是很熟悉。

他想這該是個令人郁悶的季節，或者說年齡。對于生命豪華的贈禮，他以往都會很貪心地接受。也許生命是拿來揮霍的，而青春是拿來浪費的。活着，怎樣才是一種精彩，是一種美麗呢？他不知道，卻正在去弄明白。

他又遇見了她，在大十字的明珠超市門口。很匆忙的相遇，在人海中，差一點就擦肩而過了的那種。只是他去向她家的方向，而她去向的是他來的，也就是學校的方向。慕容晴擡起頭來，一雙美麗而略帶憂傷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她嬌弱的身體卻在不停地顫抖，卻默默望着，沒有言語。

“怎麽，都快下晚自習了，還去上課麽？”

良久，楊筱港才靜靜地說道。畢竟兩人在街上默默相望，也不是件怎麽好玩的事情。他也不想讓人說他逃課出來是為了和一女子在大街上相互對望的，那樣傳出去的話會一點面子也沒有的。

“就你愛逃課出來瞎逛……那好吧，我不去學校了，你送我回家好麽？”

慕容晴又輕輕地笑了起來，那是令人癡狂的容顏。一直，他總是這樣認為。好似這座小城的夜色，燦爛而溫柔，對于他一個來自鄉下的男子而言。故而，望着她那嬌好美麗的樣子，他怎麽能夠拒絕呢？

“好吧，那走吧。”他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微微地笑道。

陪她回家，對于他來說永遠是件很開心的事情。在你落寞時，煩躁時，身邊陪着個女子總是好的，比一個男人的作用還大。他一直是這樣認為的，至少在你為感情之事所困時，與女子傾訴的效果往往要大于男子。

“恩。”

然後，她爽朗地笑着，同他一起邁開了步子，沿着街道折返向南。她喜歡這樣的感覺，一如以前，盡管形式改變，而感覺卻是不會改變的。因為那個人，始終都還陪在自己身邊，并不曾走遠。

“你怎麽這麽晚了才去上晚自習呢，我這些日子都沒看見你。”他問。

“我……我是準備去找你的。這些日子我生病了麽，所以就不去上課，你怎麽會看得到我呢！”她想了好一會兒，才靜靜地說着，而眼中則全是笑意。

她悄悄地側過臉去觀望他，卻發現他臉上的神情依然冷靜，像是一根木頭，只是這根木頭會走路而已。盡管如此，她的心裏卻是異常開心的，因為她知道他是在意自己的。如此，她的心裏便是莫大滿足。

“那現在好多了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那樣才能更好地為将來努力奮鬥。”他望着她，微笑着說。此時，她覺得心裏暖暖的，渾身的血液也在一瞬間加快了流動。

說實話，其實他笑起來一點都不好看，表情僵硬，總給人一種假裝的感覺。但她知道，那是真誠的，所以喜歡看，看他開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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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的。”

她低下頭去，輕輕地說。然後她沒有說話，他也便沉默了。他就是這樣，如果你不和他說話，那他也不會去叨擾你。只是他并不知道，她在苦笑。他口中的那個将來，對于她來說，似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呀。

她希望就這樣和他一起慢慢地走下去，沒有停留，路也沒有盡頭，天沒有明。哪怕彼此一句話都不說，也是好的。

走着走着，他突然偷偷地轉過臉，望着身邊低頭沉默的女子，心裏很不是滋味。

“怎麽了，不開心麽？”他問。

突然，她驚愕地擡起頭來，疑惑地望着他。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

“沒有啊……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你說人活一輩子，到底圖個什麽呢？”

她也有自己的煩惱，只是別人看不出來。可是，她真的想問他這樣一個問題。總會有個人在你身邊，你累時可以靠一靠，你惱的時候可以發發脾氣。那麽現在有了，她卻不敢靠，也不敢發洩心中的脾氣。

“我還真不知道诶……這是個太高深的問題了，真的回答不了。不過我想，其實只要活着便是好的，總有一天自己也會想明白是為了什麽，你說是吧？”他說。

她又笑了。其實，她臉上的笑容本沒有間斷過的，至少在他面前。

“呵呵，是啊。只要活着，精彩只是遲早的事情。”她說。

從她眼中，他看到了一絲憂郁，一絲絕望。只是那時他不懂，而待明白時，一切已然都追悔莫及。

“恩。活着是件很幸福地事情，所以趁現在還有青春就不要辜負了這美好的贈禮。”他略有感嘆地說。

她卻沒有說話，只是望着他，心裏滿滿的傷悲也突然釋懷了。她想，也許這才是真實的他，是你不能輕易看到的。他就是這樣，外表冰冷而骨子裏狂熱，總在意料之外給人帶來驚喜。

“就你知道的多。”

她突然故裝生氣，卻挨着他走得更近了。而他也不拒絕，任兩人的手臂在風中自由擺動，相互摩擦。

他們由和平路轉向秀峰路，這是一條繁華而美麗的街道。高高的樓房，兩岸郁郁蔥蔥的香樟樹，人來人往。

夜總是很美，美得人心碎。但能走在他身邊，對于她來說卻是如此幸福。

走過凱勝步行街，沿着中南路而下，便來到了中南廣場。她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他面前，說道：

“能陪我進去坐坐麽？”

她知道他不會拒絕，但是她想他要真心的陪伴。她害怕回到那個寂寞的黑暗之中，去守一整夜又一整夜。而他沒有說話，只是笑着率先走進了廣場，然後沿着草地裏的小路，找了一個空的石凳，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真的很感動，因為這樣真誠的舉動勝過了無數的言語，還有表情。

“你還傻站着做什麽啊，笨丫頭？”

他坐下來之後，望着遠處還傻站着的女子說道。那刻，她的淚沿着藏在黑暗中的眼角悄悄滑下，一滴一滴的，他看不見，而她也是半點都不知覺的。

“你這個人啊，那麽随便，這凳子很髒的。快起來。”

她走了過來，站在他面前突然鎮定地說道。

然後，她從背包中取下餐巾紙，把他從凳子上趕起來後，重新擦了一遍凳子。

“看見沒，那麽髒！”

她拿着髒兮兮的餐巾紙，給他看。

“我忘記了……那你坐嘛！”

望着他笑呵呵的樣子，她真的很開心。她輕輕地轉過身，走了幾步，到一垃圾箱邊處理掉了廢紙，然後才走過來。

而他望着她的一舉一動，心生慚愧。他想，她是一個多麽善良溫柔美好乖巧的女孩啊！

“看什麽啊？那麽出神。”

她問。然後在他身邊安靜地坐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突然覺得你很好。”

“真的麽？”

她卻低下頭去，滿臉紅透，只是被夜色掩蓋了，他看不着。

“真的。”

她不說話，只是低着頭。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地說：

“我想靠靠你，我累了。”

而他卻愕然了，因為從來沒有女孩子對他這般說過。他沒想拒絕，也本沒有拒絕的意思。他很歡喜，卻怕她是玩笑。

“全是臭汗的味道，你不嫌就好了，反正……”

他想說，反正也沒有女生靠過。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那溫暖的臉龐就靠了上來。披散的發絲，如瀑一般沿着他身體的輪廓自然垂下，随即一縷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迎面撲來，使他沉醉。

原來，美女身上的味道是這樣的，他心想。

“我不嫌的，永遠不嫌。”

她說着，心裏一酸，淚水便輕輕地流出了眼眶。她怎麽會嫌呢？他的肩膀雖然不夠寬大，但是足以支撐起她的天地，它是那麽溫暖，那麽讓人舒心。她想如果可以這樣一直依偎着他，那該是件多麽幸福地事情呢。

不由地，她緊緊抱住了他的胳膊。

夜暖如心，周遭的不斷變化被忽略。伊人在畔，地久天長共在懷中。如今想來，原來在不知不覺中産生的情意，更是刻骨銘心，難舍難斷。只是那個年少的年紀，作為男子，我并不能真正了解一個女孩的心思。

而許多人大多時候只可以如天意般活着，盡管不甘心于此拘束。多少跌跌撞撞之後，明白其中緣由時卻已不是舊時模樣。時光，總是在偷偷流逝，讓我們在回首時感慨：原來，竟然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

“怎麽不說話呢？”她問。

“你不說……我怕自己說錯話了，你不開心。”

他靜靜地說着，而她微微地感覺他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像是緊張極了。

“傻子。”她很幸福地笑着，其實她知道是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自己這個投懷送抱的女子。“可你不說話，我也會不開心的啊……你喜歡我不開心麽？”

“我願意看見你開心的樣子，不要像我這樣整天板起臉。”他說話的聲音有些膽怯，接着又說，“人嘛，無論怎樣都要很堅強地很開心地活下去的。”

“哪怕……哪怕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她在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恩，哪怕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他很堅定地說，言語中透出一種讓人願意依賴的溫柔。

她的頭發伴随着她的身體，離開了她的肩膀。她靜靜地望着他，很幸福地笑了。笑得淚水又偷偷地滑落，只是他依然看不見。

沒有人知道他的話，給她帶來了什麽；就像沒有人知道她的話，給他帶去了什麽。也許，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明白，這深深刻在骨子裏的體悟。

“那你以後不要逃課了，要努力地去考一所大學，做好我的榜樣。等你上大學了，我就可以經常去看你。然後你帶着我，去看你們大學校園裏的一切，一個個給我說他們的故事……”

她靜靜地說着，說着。

而他靜靜地聽着，聽着。

在這南方小城的深處，一座小型的廣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