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車上頭疼

校運會十八日一早隆重開幕，不過我是沒有去參加的。一大早我便和揚子他們出來，然後在師範門口靜候，不過我是來找陳妹的。我把昨夜就寫好的紙條拿給她，讓她幫我帶給歐陽麗，但她竟與我鬧脾氣，死活不肯。然後我就看到，我們班那些男同胞和女同胞在議論着，江虹也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以為我和陳妹好上了。

最終，陳妹還是耗不過我，只能答應下來，但她卻說這是最後一次。我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她，因為我知道，這也該是最後一次了。然後我便走了，離開了我們班的隊伍，去興豪網吧蹲了近一個小時把兩塊錢花完後，才匆匆趕往火車站。我一直都是個時間觀念比較強的人，總是在計算時間，就連早讀課都是前腳剛踏進班裏，後腳上課鈴就想的那種。

我趕到火車站，買了票，剛進站，列車就駛進了站。由于不是周末或者假期，所以乘車的人很少，當然我也就沒有翻窗而入的必要了。上得車來，車廂裏空蕩蕩的，我随便尋了個座位坐下不久，列車就緩緩開動了。

“帥哥，我能坐這裏麽？”

就在我從口袋裏掏出老柏借給我的“摸坡山”（即MP3）打開，準備把耳機塞進耳朵的時候，一個我異常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竟然是晴子的聲音。

我慢慢地擡起頭來轉向身後，然後還是整個人一下子愣在那裏，耳機也從手中落了下來。也不等我應聲，她便在我身邊坐了下來，緊挨着我。

“丫頭，你……你這是要去哪？”

我是怎麽也不會料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趟列車之上的，既然沒有料到，故而也就沒有任何思想準備。

“你去哪我就去哪。”她把腳平放在對面的座位上，然後側過臉來對我笑着說。

“不是，丫頭……我這可是是要回家啊。”

突然，我有點語無倫次起來了。她若是和我回家，那樣我會死得很難堪的。要知道我長這麽大，都沒曾領過一位女孩子回過家的。若是她與我回去，被我父母看到，那我不是傷透了他們的心麽？然後我就呆坐着，一動不動，而這是被她吓壞了的。

“楊大俠，你該不會是被我幾句話吓成這樣的吧。我只是怕你孤單，不想你一個人走這一路……但是如果你不喜歡，那我現在下車走好了。”

她說着，從話語裏，我聽見了她滿心的委屈。然後她也不再緊緊挨着我，而是收回了放在對面座位上的腿，站了起來。可我卻急忙拉住了她。

“別胡鬧了，來都來了，哪有那麽多廢話，快坐着吧。”

Advertisement

我并不是絕情的人，又怎會忍心趕她下車呢？然後，她從我手中搶過一個耳塞，塞到了她的耳朵裏，整個頭靠在了我肩上。她倒是歡喜不已的樣子，而我卻是滿心害怕的，這種感覺甚至可以說是恐懼。

我沒有和她說話，而是看向窗外，靜靜地看着那些消逝在車窗後的青山綠水，村寨小道。她見我不搭理她，便硬是搶下另一個耳塞，塞在耳朵裏，然後走到我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我看着窗外，她看着我。她笑着，而我卻假裝生氣，把頭埋在了桌子上。

“筱港哥哥，你在想什麽呢？我們說說話嘛。”

誰知她竟也把頭埋在桌子上，一襲長發像流水一般散開來，有些在我呼吸的時候撲倒我臉上。除此以外，還有她那雙活似精靈的眸子，一眨一眨地，卻是好看極了。而這正是我無法拒絕的。

“我不想和你說話，現在我還要想怎麽和我家人解釋呢。”

我确實後悔了，或許當初就不應該告訴她我要回家的消息。

“我們只是去你們鄉鎮，又不是回你家，大不了到時我一個人在街上亂逛不就行了嘛。你怎麽總是那麽笨呢？”她說。

然後，我很驚奇地望着她，笑的肯定是有些讓人難以琢磨的，以致于她吓了一跳，滿臉疑惑地說道，“幹嘛，你這樣子很像居心叵測之徒，我不習慣。”

“不是，我只是沒想到……丫頭，你真是太聰明了。”我說。

“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

然後她的小手落在我消瘦的臉上，無論我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最終我認命順從了。以前她總說我是魔鬼，而今我倒覺得她就像個魔女，不過說真的，我卻是很樂意與她做成一家人的。她纏着我給她說我的家鄉，我的家人，但我說得更多的則是這一路的風景。她就那樣靜靜地聽着，偶爾會有那麽一個問題冒出來，然後我又很費勁地給她解釋老半天。

可當我跟她說這條鐵路從州府南下有幾個站時，她卻是不想聽的，她說她只想聽從秀峰南下的，與我回家有關的這條路。我也沒法和她說，最後只由得她問，然後我答。她就像是派出所、公安局審查犯人之類的，而我就像個罪大惡極的犯人。

列車的速度不怎麽快，但一個接一個的站臺在向後遠去，宛如我們坐上的是時光機。這鐵路線南段沿途我是比較熟悉的，就算是在睡夢中醒來的第一眼，我也能知道自己身處何地。而關于這條鐵路，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據說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還是舊社會時期，因為戰争相持不下，政府急需開辟出海通道争取英美兩國的外援，鞏固以渝城為中心的大後方。政府交通部選線設計，在鐵道專家候家源主管下，修築了這條鐵路。所經之處，兩省沿線各縣征發民夫十餘萬人，以簡單的工具開山架橋築路而成。相傳築路期間，民夫死傷逾萬，處處埋骨。

後因築路官僚貪污腐化，克扣糧饷，工頭肆意欺壓民夫，加上匪患頻繁，致使工程時停時續。到一九四0年末，柳城至金城建成。一九四四年豫湘桂戰役爆發，政府軍潰敗，敵寇攻進廣省，時局日趨緊張，全線不得不停工，僅修好柳城至勻城清泰坡461公裏，勉強通車運營。

而這段鐵路，由于敵寇在一九四四年的入侵而損毀嚴重。當年敵寇沿此條鐵路、公路直撲勻城一線。守軍實行“焦土抗戰”，把時稱“小上海”的秀峰市城燒個清光，接着炸毀勻城“百子橋”。而停留在秀峰市火車站的十餘輛辎重車也是燒得一點不剩，就連由交通部輾轉運到秀峰的慈禧太後在宮內鐵路乘坐的一輛豪華車廂也被付之一炬。一九四五年敵寇投降，政府對該線又進行修複，使用至今。

列車剛過初洞的時候，晴子趴在桌上，埋着頭，小手一會兒握着拳頭緊緊地，一會兒展開狠狠掰着桌子。我覺得不對勁，便伸手去搖她，可是她的臉好似緊貼着桌子一般就是不起來。

“你這是怎麽了丫頭？”

我立即坐到她身邊去，挨近她問。但還沒等我說完，她的手便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差點就一大聲吼了出來。因為她抓得我的手好疼，她的指甲都陷到我皮肉之中去了。她的手在顫抖，甚至連整個人都在顫抖。

過了好久，她整個人也沒有任何回話，只是倒在我懷裏，雙手緊緊抱着頭。而我卻是萬分焦急，我不知道她怎麽了，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我也知道她這次不是裝的，因為那渾身顫抖的感覺，還有我那滿身的淚與汗，那是裝不出來的。

“丫頭，你不要吓我。”

我重複地說着這一句，卻不知如何是好。她卻是一個勁地說搖頭，斷斷續續地說“沒事沒事，只是頭疼而已”這幾個字。可她越是這樣我越是焦急，我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太笨，不知道在情急之下去如何應對。

“我包裏好像有藥……”

她沒說完，我馬上拿過她的那個單肩包過來，迅速地翻找。可裏面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說鏡子、梳子、手機和鑰匙，就是沒有她說的藥。

“沒有藥……筱港哥哥，我頭疼得很，我怕……”

她沒有在緊緊抓着我的手，而是環抱着我，也是緊緊地。似乎是害怕一松手，我就會不在那樣。整個車廂裏沒有人，空氣窒息一般安靜，靜得只聽見她哭泣的聲音，還有我緊張劇烈的心跳聲。

她的哭聲漸漸小了，但是身體依然顫抖不已，我以為她只是暈車，所以便輕輕地給她按摩頭皮。于我而言，她痛苦的時間太過于漫長了，因為我的心很疼，我不想她受一點罪過。後來，她就靜靜地靠在我懷裏，整個人也慢慢地平靜下來了。她依然靜靜地靠着我，我看不見她的臉，我的心裏多少是寬心了一些的。

列車快駛過我家鄉的時候，她才好了一些，她擡起頭來那刻，我看着她哭紅了的臉，心裏很不是滋味。這一刻，我發現自己知道太年少無知了，故而心中暗下決心以後要多用一些時間去學習一些實用的東西。

後來，她看着窗外便開始問我這是什麽地方。待知道是我的家鄉的時候，她便很是興奮地嚷着叫我指一條條路的去向，一間間房的主人；盡管她的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依然是我最愛看的模樣，卻怎麽也掩飾不住那絲疼痛，直搗我的心窩。

當列車駛過我們坪子西邊的時候，我指着我們寨子給她看，當然也指着我家的老屋與她。然後她便目不轉睛地盯着，甚至把臉貼在了車窗上。可我并沒有笑話她，而是心中突然一暖，想着等以後有時間了一定會帶她來的。

“筱港哥哥，這路上怎麽有那麽多人呢，他們要去哪呢？”

我則是看了一眼窗外行在出坪子到鄉鎮趕集的鄉親們，然後說道，“今天不是要趕場麽，他們都是去鄉裏的。”

“你看見你爸媽了麽？”她問。

“這個時候應該還沒有吧。”我說。

“你看都不看，怎麽知道沒有嘛。你快來指給我看嘛。”

然後，我也把臉貼在車窗上，指着走在鐵路一側的相親們給她作簡單的介紹。只是，其中我并沒有發現我父母的身影。當然這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他們總是要到中午一點之後才會去趕場的。

“我想就這樣牽着你的手不放開……”

“摸坡山”裏播放着周傑倫的這支歌，然後她便輕輕地哼唱着，整個人在我們的座位和車廂與我們隔着走廊對望的位置之間來回，我知道她在看我的家鄉。漸漸地，她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無憂無慮的樣子，美麗動人的樣子。

她的來來回回，就像是美麗的舞蹈，我在擔心之餘，更多的是欣賞。我想也許這就是愛情了，不是等價的交易，而是兩個人兩顆心毫無保留的交換。而眼前的這個人，卻是讓我慢慢也變得美好的人。

一間車廂，一個人在兩邊車窗來回，一邊看我家鄉，一邊唱着歌舞蹈。這一幕，卻成為了我一生難忘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