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步行回鄉

朱寨。這是一個小站，據說本沒有常駐的本地居民，安家于此的都是那些鐵路巡道工人的家屬而已。我們下車之後，她便問起這個小站的名字，然後一直便把“朱寨”這名字叨念個不停。

我帶着她穿過車站的三道鐵軌，來到通往鄉裏的公路旁，卻見公路被挖得坑坑窪窪的，這裏石頭一堆、那裏沙子一堆地，不要說汽車，就是行人走在其間都是有些困難的。我一臉的不樂意，但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和她說起碼要走一個小時的路程去鄉裏了。誰知她二話沒說就要走，然後拉着我向前走。

我沒有依她，而是叫她回頭，走向車站。起初，她疑惑地看着我，但還沒等我說話，就笑盈盈地跟了上來。我想即便我不說，她是知道我要做什麽的。我們回到車站，沿鐵路向北而去，在烈陽之下，在冒着熱氣的鐵軌之上。

“走個十分鐘左右，到了鐵路與公路交叉的地方，我們再換走公路。”我說。

“沒關系啊。這公路怎麽現在修呢？”她說。

“都怪你來了呗。”

“筱港哥哥，你亂說！”

然後，我不說話，她便是一直在嘀咕着，還真以為是自己的緣故。我無法，只得将實際情況說與她聽。

“要想富先修路呗。說起這條公路，就必須得說起我們鄉。我們鄉是個上世紀九十年代撤區并鄉之後才建立起來的，全鄉才一萬餘人口，雖靠近南寨鎮，卻是貧困縣裏的貧困鄉。主要種植業稻、玉米、烤煙、油菜、辣椒。近年來鄉黨委政府想靠種烤煙、種桑養蠶、食用菌、藍靛來發展經濟，但是我覺得意義不大。”

我說意義不大，那是因為就我個人的認識而言的，我們鄉山比較大，而田地比較少且又分散，若單是靠發展種植業根本就是無法扭轉經濟落後局面的。

“筱港哥哥，我覺得你這個人有當官的潛質诶。”

“我不想當官。”我說。

“為什麽呀？”她問。

“因為我家裏窮，從小也窮怕了，我怕當官了會經不住金錢的進攻，當個貪官害了百姓那可不好。”我說的是實話，因為我從小嘗到了她們不能想象的辛酸，就連現在想買件衣服都還是思考再三的，我怕哪天我的膽大了，會做出格的事情。

“誰說貪官就一定會害百姓呢？有些貪官雖然愛錢，但是他也是可以為百姓做好事的。”她說。

一下子，我被她的話怔住了，也許真的和她說的一樣，是我把這個世界看得太過于單一，而它卻是有很複雜的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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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走在這鐵路上，大約走了将近二十分鐘。晴子便開始故作抱怨了，“筱港哥哥，我發現你是這個世上最大的騙子。”

“為什麽？”

“你剛才不是說走十分鐘就走公路了麽，可現在我們都走了起碼快半個小時了。”

我手指前面的一個護路站，對她說道，“過了前面的匝道口，我們就走公路了。你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就是感覺太熱了。”她說着便是笑了，在烈陽之下，在汗水之間的臉頰，依然呈現的是我最喜歡的美麗。見我停下來望着她，她便繼續說道，“繼續走吧，我堅持得了的。”

“可是，路還挺遠的。”

“只要有你在身邊，去哪都好。”

我聽得她這麽一說，心裏甚為感動，便拉起了她的手，在漫長的軌道之上向北慢慢走着。雖然天氣很熱，可是她也沒有掙脫。我想只要她能夠開心，要我做什麽事情都是可以的，都是甘願的。

那段四公裏的公路對于我來說并不怎麽遙遠，即便是正在翻修改造使得路程增至兩倍，但是她卻是遭不起這罪的，漸漸地她便落在我後邊。我說我背她走，她不肯，只是讓我牽着她的手。我也是萬萬沒想到這條路會這麽難走，雞蛋大的石頭到處都是，而且還棱角鋒利，弄得腳疼死了。

不過再漫長的路程也有走到終點的時候。當我們站在鄉鎮府後面略高的地方看向整個鄉鎮時，不光晴子累得是氣喘籲籲，我也覺得有些精疲力竭了。而突然一陣疾風吹來，透進心裏，卻是感覺舒服極了，甚為享受。

“沒想到你們這個地方挺不錯的嘛。”

“哪有你說的那麽好嘛，我可不想一輩子都留在這個地方，如果你想來……那以後你就嫁過來吧。”

我可受夠了這個地方，盡管我很喜歡我的家鄉。記得以前我看過一篇文章，文章說小的時候我們都想離開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鄉，而當我們慢慢長大以後，我們卻是舍不得的；可即便舍不得，我們卻在不知不覺中離開了他們，離開了它，然後我們都回不來了；只有到老時，快要死去之時還在囑咐子孫，讓他們把我們葬回故鄉小時候我們最愛去的那個山崗。

也許，以後的我也會這樣。但是此時，我真的是不想呆在這個地方了，我想出去，帶着我的夢想和我家人的夢想，到城市裏去。

“我才不呢，你都離開了我來嫁給誰啊！”

她說着便獨自樂了，也不臉紅，只是靜靜地望着眼前的村鎮全景，似乎要把它的每一個地方都要看一遍。我是很羨慕她有這樣的勇氣，敢于表達自己的的心情，對我的心意，而且很執着。而我是做不到的，我說的是從始自終，我都做不到。

“你這個丫頭啊。”我輕嘆道，更多地是輕嘆自己的懦弱。

“怎麽了？”她問。

“我算是把你看明白了。”我說。

“那樣才好嘛，我巴不得呢，那樣你就會比別人了解我，更能知道我的心意了。”

她笑得很開心，像還沒有停下的這陣風，給人舒心之餘，卻也震了心。

“我懶得理你。”

我沿着公路走向市集，不敢與她對望，我怕我忍不住會抱緊她。但雖說不理，可我還是剛走幾步就停下來等她，帶她一路同行。我給她介紹我們鄉鎮的建築，說我讀初中時在哪裏讀書，放學走哪裏回家，夏天中午從學校偷跑出來去那條河洗澡……

來到鄉鎮中集市，各村來趕場的人已是很多了。後來我通過詢問熟人，得知我父母還沒來趕場之後，她便拉着我去把這小小的地方逛了個遍。其實這個地方也沒有什麽逛的，可她倒是覺得挺好玩的，整個人充滿了好奇，就像我們剛來鄉裏讀初中的時候，那時候也是覺得萬分新鮮的。

但是我是受不了那炙熱的太陽的，盡管它是秋天的。逛了一圈之後，我便在我們坪子來鄉裏的街口找了個地方休息，順便看看我父母來了沒有。她起初是在這街口不遠的一些地攤左看右看的，可後來太陽太大，她也就只好站到我身邊來，一邊擦掉滿臉的汗水，一邊不停地問我看見我父母沒有。

可我們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都沒有見到我父母的影子，而晴子在不知不覺中就靠着我，兩個人搖搖晃晃的。我看她才發現，她雖然靠着我可眼睛卻看向的是別的地方，她的眼睛緊緊盯着旁邊一吃冰棍的小孩。我想這丫頭八成是餓了，還是先帶她去吃東西吧，反正一會兒我父母來了，找不到我，也會在這街口等的。

“餓了吧，丫頭。來，我帶你去吃東西。”

“好啊。”

然後，她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帶着她徑直去了朱家粉店，我們鄉裏開粉店的不多，朱家粉店是我經常去的，當然這是去秀峰讀高中以後的事情了。這家粉店是朱家妹家開的，她和景怡是表姐妹，又和我是初中同學。因為讀初中的時候，我們多少都有些青澀，男女孩之間是不敢多說話的。也曾記得多年前，朱家妹和我作同桌的時候，她老是自己編織一些小東西，我有幸也是得到一些的，故而當時關系也是較好的。

我和晴子走進店裏，并沒有看見朱家妹。我們坐了下來，叫了兩碗粉，招呼我們的是朱家妹的妹妹，而她是不認識我的。就在朱家妹的妹妹正給我們燙粉的時候，店裏走進來一個人，隔着兩米的距離就叫我名字。

“楊筱港。”

來人是一女子，可我卻突然叫不上她的名字，只是覺得熟悉。我一臉疑惑，晴子也是一臉疑惑地看向我。

“沒想到幾年不見，我都快認不得你了……這位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

我的大腦在不斷地收集材料，然後拼湊，卻也只能知道她姓吳，是我初一的同班同學，具體叫什麽名字真的已經忘掉了。我們總是在歲月裏行走，遇到新朋友忘了老朋友，就算沒忘，卻不是認不出來就是叫不上名字。

“是啊，分班以後都很少見你了，你現在做什麽呢？”我問。

“在家呆着呗，今天來找朱家妹，想叫她過幾天陪我去喝李巧的喜酒。”那女子說。

“她結婚了？”我問。

“是啊，過十幾天吧。你要一起去沒？”

“現在學校不放假，可能去不了。”

我最怕的就是別人叫我去喝喜酒，因為現在還在讀書，一點資金都沒有。

“那你們先坐哈，我去找哈朱家妹。”

然後那吳姓女子便離開了，徑直去了朱家妹家，我卻還在獨自想她的名字和過去那些年我們不懂事的年代。晴子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拍打在我額頭的時候，我回過神來，看向她。

“你臉上有只蚊子，我幫你消滅了它。”

“哦。”我知不是，但又無可奈何。

“嘿，你們以前是不是很要好。”晴子問。

“哪有？我連她名字都記不起來了。”我說。

“真不知道，你這個家夥以前到底留了多少情！”晴子一副極是感慨的樣子。

“不知道，反正以後不會了。”我說。

“你承認了，你以前是處處留情的。”晴子說。

“什麽？”

正在我一頭霧水不明白晴子話中意思地時候，那吳姓女子從朱家妹家走了出來，走到了我們面前。

“朱家妹沒在家，那筱港我走了，等放假了你們來我家玩。”吳姓女子說。

“嗯。”我應聲道。

“美女，你要跟她一起來哦。”

“嗯，到時我跟他一起來。”晴子笑着說。

那吳姓女子便走了以後，兩大碗米粉也被搬到了我和晴子面前。然後，我一把手抓起裝滿花椒的瓶子掄在半空中準備往碗裏放，誰知竟被晴子一手搶了過去。她把我的碗拿到自己面前，卻也不說話，只是攤開了自己的左手，把花椒粉抖在手心，量很少。再然後，她把花椒粉均勻地撒在我的碗裏，又加了些辣椒、醬醋，待拌均勻之後，才推到我面前。

“現在可以吃了。”她說。

“你剛才都沒洗手，丫頭。”我故意說。

“你哪來那麽多廢話，快點吃。”

她雖然發怒，但臉上卻滿是笑意。随着她的一聲令下，我便快速舞動筷子吃了起來，而她卻才在給自己的碗裏加調料。我還是停了片刻，靜靜地看着她，心裏有些觸動。

“吃吧，人家走了還有我陪你，我也是個美女嘛。”

她看着我，很安靜地說。

而這次，我是沒有和她鬧得不可開交的。因為我突然發現，在她的世界裏，我似乎永遠排在她自己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