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失蹤

十一月下旬的時候,聽說楊筱港失蹤了。

晴子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都被吓傻了。她知道這些日子楊筱港的情緒波動很大,經常一個人泡在網吧裏每天不少于五個小時。這一個月來,他似乎也知曉晴子是在跟着他的,但他依舊不肯理睬她。

可當初晴子不去參加他的生日聚會,是因為她自己還沒有做好走近筱港大衆生活的心理準備;而她不肯接受他的還款,也只是想讓他生日之後的日子好過一些,不要那麽窘迫而已。畢竟那是五六百塊錢,可那些錢對于如今的她而言,當真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不想自己的這兩個深思熟慮的舉動卻帶來了連續不斷的震動,還把這一個月的生活以及與筱港的關系弄得亂七八糟的。

這些天,很多人都在找楊筱港,可是誰也沒有找到他。聽說他跟他們班主任先斬後奏請了三天的假然後便消失了,他既沒有回他住的地方,也沒有回老家。晴子在尋找至精疲力竭之際,內心也感覺無助極了。

于是晴子便想去找歐陽麗幫忙,可當她站到歐陽麗她們班級門口的時候,她又打消了內心的這個念頭。那感覺正如她站在他們班門前,想去找他高一時曾追求過的那位女生詢問時的一樣。

最終,她還是決定自己一個人去找他,無論路途多遠,她都不會害怕。因為她知道,這一次是自己把他弄丢的,自己一定要把他找回來。

秀峰市區的大街小巷、網吧和休閑中心,晴子都去過了,甚至連一個小的角落都不曾放過,可筱港的影子卻是半點也不曾見過的。兩天兩夜,他都沒有回他在秀峰住的家。第三天,心力交瘁的她還是堅持着慢慢去了飛機場、森林公園,甚至連城北的深河橋都去了。

晴子原以為筱港會出現在飛機場的,因為那裏是他和歐陽麗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可一天搜尋下來一切都是枉然的,無助的她在晚自習未開始的時候,只能站到他們班的教室外靜靜地等待着。沒有人會知道這個窗外的女孩所為何來,因為那些坐在教室裏的人以及路過的本就是不認識自己,自然也不會關注的。望着他那空空蕩蕩的座位,再望着他曾經追求過的而今卻是同窗的女子,晴子臉上也只是無奈一笑而已。

後來他們班教室進去了幾個男生,來到筱港那空蕩蕩的座位旁,便有一女生詢問。那些男生說怎麽也找不到筱港,還說班主任都已經發火了,還有些誇張地說已到了暴跳如雷的地步。其實晴子心裏也是發火了,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突然失蹤的緣由。雖然她覺得筱港如今所做的事情一點也不負責任,或者說太過于任性自私,但是她沒有怨恨——盡管心力交瘁,而她只是怕他會出事。

上晚自習許久之後,晴子才從學校出來。她走出東門的時候,望着和平路向北而去形成的坡度,心中的想法則是更加堅定。那一刻,她堅信他一定是在飛機場的。堅信的緣由不是因為他曾經和歐陽麗去過那個地方,而是因為她覺得他就在那裏——那裏是能望見整個城市夜景的地方。

而隐約中,她也記得他曾說過,每當他情緒低落的時候,他便會從這座城市的北門走到南門,然後再走回北門。然後,晴子一個人沿着長長的街道,趁着剛起的夜色,慢步向飛機場走去。

她不打車,是因為她怕車開得太快了,而他走在回來的路上自己看不見。因此從學校到城北飛機場原來十分鐘的路程她走了半個多小時,而且還走得很小心,甚至把每一個擦肩而過與走在街道對岸的路人的面目都看得極其仔細。

城北的廢舊飛機場是舊社會的産物,由南向北,地勢極其平坦寬闊,但是沒有燈光所以顯得極其黑暗。盡管如此,這一切卻始終不能讓她退縮,反而是激勵着她很仔細地尋找着每個角落。

經一個小時的尋找之後,在瑞和園後邊的空地上,借着微弱的燈光,她遠遠地便望見了他一個人蜷着瑟瑟發抖的身子坐在那裏,冷冷的冬風把他稍長的頭發都吹亂了。內心驟然歡喜的她遠遠地站着,望着背對着自己的那個孤單身影,心裏卻是也疼得直掉下了淚來。

然後,一種強烈的不舍情緒在她的心中蔓延開來。她真的很舍不得離開他了,盡管她知道自己終會離去。她知道他走到今天真的一點都不容易,因為他家裏本就是比較貧寒的,而他卻還是很愛面子的一個人。或許富有與否,當真的會成為他這個人一生之中最大的弱點,也是他沉默自卑的根源。

只是也許他真的還不曾長大,不曾明白人的一生得到某一些東西的時候必然會失去某一些東西,而有些東西終會贏得但卻不是一蹴而就的。她也不明白歐陽麗的心中是否會有他,但歐陽麗的拒絕卻是讓晴子很是感謝的,而且甚至是感動的。因為至少于自己對筱港這件事,晴子她卻是拒絕不得的——她已然努力過,可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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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夠和他在一起的,但是她歐陽麗卻是可以的,她不想和誰再争奪什麽了,她只是祈求這時光的腳步不要走得太快了。以後他愛和誰在一起就在一起,怎麽樣都好,只要他能夠過得好過得開心就行。

她知道,有一天他總是會明白這一切的,無論是誰的苦心。

她原以為他的十九歲生日不會過得再像十八歲那樣令他厭惡了,盡管那個晚上他喝醉了,可她知道他依舊記得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每當別人說起他十九歲生日那天的事情的時候,他總是會低下頭來,然後一句話都不肯說。

晴子也知道他并不是因為自己拿錢給她付賬的事而和自己吵的,也不是晴子罵了歐陽麗。其實她只是心裏面看不過去當夜的事情,故而在楊筱港面前說了幾句歐陽麗的不是而已。她如何不明白呢,他生氣避開自己的原因是當天自己沒有去參加他生日的事情呢!

生日那天筱港來找過她,可是卻沒有鑰匙開門,因為鑰匙在那天從南鎮回來時便放在了她家裏。他只帶走了自己家的,卻忘了把另一串帶走了。而當他來敲門的時候,晴子只是站在二樓窗臺處,通過窗簾與牆之間的縫隙望着樓下的筱港。

他一遍一遍地敲門,後來才漸漸變成捶門的。只是每敲一遍,不見門開的時候,他便很是懊惱地在樓下不停打轉。見此情形,其實晴子心裏是五味雜陳的,淚水直在眼眶裏打轉。而當晴子聽到樓下的筱港生氣地吼着說“晴子你快開門,我知道你在家的”這話的時候,樓上的晴子卻是“哇”地一生哭了出來。

晴子如何不知道他是來叫自己去參加生日聚會的,又如何不知道他叫自己去的目的呢?只是她又如何能去呢!假若自己不能留在他身邊太多的時日,還不如讓他與別人多處一會兒呢,特別是像在這樣萬衆矚目的時候。

終于,一個多小時之後,沮喪的他離開了,然後就再沒有回來過。其實晴子不知道,他後來去了二中,這是今夜他第二次去二中。第一次去叫老弟來吃飯,把老弟帶到黃河餐館之後才回來叫晴子;而第二次呢則是因為心頭郁悶,出來之後便是直接去了二中。

他在二中因為遇到景怡她們一夥初中同學,故而又多說了一會兒話。再回黃河餐館時已是兩個小時之後,而景怡她們卻是以上晚自習為由沒有來。跟在筱港身後的,只有一夥男生。他們都是他初中時候的同學,去的時候還擡了幾箱啤酒去……

後來晴子去的時候,已經是九點以後的事情了。那時候,他們将近二十個人的隊伍已經喝得東倒西歪,其他兩個包房內已經沒有了人,地上到處都是酒瓶子。她走在筱港的那些站立在走廊上、陽臺邊的朋友之間,自然也沒有人關注到她,因為那些人不是在自顧自地說笑,便是在望着筱港和歐陽麗。

而筱港和歐陽麗呢,她們兩個人坐在一間包房裏,那一桌人都還沒有散去,都還圍得滿滿的,一個一個地給歐陽麗和楊筱港敬酒。只是她分明看見,楊筱港的頭發已然亂七八糟,完全沒有了任何形象。

兩分鐘之後,她便下到樓下去了,站到餐館門口靜靜等待着,可是這一等吧卻是一個小時都過去了也沒見這群人下來。她心下疑惑準備再上去時,突然從對面的路上跑來了幾個板着臉色的女生,她們快步走進了黃河餐館。晴子心裏料想上邊可能出事了,便也急忙跟着上了樓去。

誰知她剛上到樓上去看時,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一群人圍成一個圈,站在窗臺之處,她們看着靠着窗臺坐着的歐陽麗和筱港卻是面露無奈表情。只見筱港和歐陽麗這二人還在不斷地喝着酒,倒不是筱港勸她喝,而是歐陽麗哭着非鬧着還要喝。筱港似很無奈,只好在碰杯的時候,用力把她杯中的酒撞灑出來。

晴子望着這一切,不由地嘆息了一聲:看來當真是喝瘋了。

來的那群人領頭的那位女生自稱是歐陽麗的姐姐,說什麽也要趕緊把歐陽麗接走,卻是沒有人去扶歐陽麗,只是站在旁邊與筱港的朋友們吵在一起。争吵了許久,可能店家也發覺了事情不對故而也上來催促着說馬上要關門了,勸大家趕緊離開。

可是那歐陽麗卻是一個勁地哭着不肯走,誰去扶也不讓,還被她罵了一頓。衆人眼看無奈,只好任由這二人胡鬧。那群女生見狀,則是罵得更兇了。筱港并不多說什麽話,只是當那群女生吵得太厲害了才随口說了她們幾句,卻不想差點就争執打了起來。

就在局面混亂的時候,不知怎的,筱港竟是二話不說便是要把歐陽麗從三樓背了下來。只是由于他身體本來就瘦小,加之喝了酒,故而一路跌跌撞撞地在別人攙扶下,才把歐陽麗背到了樓下。

出到餐館門前的時候,筱港把歐陽麗放下,而那群女生還和他以及他的朋友在門口争吵。筱港似乎生氣了便和他們吼了起來,場面又開始混亂起來。晴子心裏擔心,也想去把筱港拉住,而老柏他們卻早已先她一步把筱港拉了過來。

這一鬧吧,卻是持續大半個小時。後來,那群女生便帶着已醉得不成模樣的歐陽麗走了。而此時,筱港也已然醉得不省人事,盡管依然破口大罵,但還是乖乖地跟老柏他們慢慢回去了,只是沒走兩步卻是吐了。

而晴子卻是沒有再前去照顧他了,盡管她心裏是擔心的。她也沒有跟着他回去了,因為這一刻她知道筱港瘋了,而她真的害怕了,也退縮了。因為這是第一次,她看到筱港隐藏的另一面,而這另一面卻是她最不願意看見的。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了,因為她也早已成了淚人。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走了他會怎樣。而這些以後的景象,她卻是想象不出來的。當然,她也是不敢想象的。

至于後來的事情嘛,晴子也是在十二月與筱港和好之後才得知的。而關于他們和好之前的事情嘛,就是整個十一月那段他們之間感情出現裂縫的事情呢,則要從筱港生日的當夜晴子望着他們的背影走遠之後說起了。

他生日的這一夜筱港并沒有回到他們住的地方,而是去了揚子他們住的那裏。還好他是去了揚子他們住的那裏,要不然事情可能就會鬧得更大。因為當夜那個自稱是歐陽麗姐姐的女生,在半夜的時候還帶着人去他住的地方找筱港理論。只是呢,她們找不到筱港,便與筱港的室友大吵了一架,弄得鄰裏的那些住家戶都紛紛開窗來把這幫學生大罵一了頓。這場鬧劇持續了一個小時,直到夜間兩點才以那些人的散去收場。

第二天筱港他們班的同學一早便按約定自發組織去高岩水庫游玩,筱港從來沒有說過那次去高岩水庫的任何事情,最多的一句就是說那天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瓢潑大雨。只是後來,晴子在無意間發現了一些筱港在高岩水庫拍的相片,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那其中有一張是在高岩水庫大壩上拍的,照片裏是他和江虹的合影。

筱港從高岩回來之後已經是下午,回到住的地方換了衣裳沒多久後便跑去了學校。他們沒有片刻停步,則是徑直走向了那個足球場旁邊的花壇。筱港剛到花壇,歐陽麗便出現了,她向筱港道歉說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個誤會而已,筱港卻一臉疑惑,以為她說的只是在黃河餐館的事情,故而也沒有說什麽。因為他根本就還沒有知道昨夜那女生帶人來與他室友争吵的事情。

而筱港之所以知道歐陽麗約自己前來之事,則是通過謝姑娘留下的字條,他從高岩水庫回來換衣服的時候發現的。這也許是他們之間時間最短的一次約會,竟然連三分鐘都不到。後來,筱港便出了學校,回到了家,但是沒過多久便從家裏出來了。他一個人沿着北集路出來,下到秀峰路的時候卻是遇見了晴子。

他二人沒有過多的言語,卻是都不自覺地走向了環東路,一起沿着街道向南走向了南大門。只是後來不知怎的晴子就提到了歐陽麗,然後晴子說起了前夜的事情,然後說了歐陽麗的幾句不是。

不想筱港突然聲音極大地吼了她,然後他二人竟是極是激烈地争吵了起來。這是第一次,他們如此激烈的争吵,當真是什麽難聽說什麽了。晴子心裏覺得特別委屈,可又不知如何說,只好轉身要走。

卻不想剛走沒幾步,筱港便追了上來。那一刻她的心裏多少是有些好受了的,卻不想筱港卻說的是還五百塊錢的事情。晴子沒有轉身,而是繼續向前走着,心中一陣冰冷,淚水便不禁流了下來。

而楊筱港見狀,卻是又追了上來,硬是把那五百塊錢塞入了她的口袋之中。她氣不打一處來,便也極其生氣地吼了他。誰知他卻說了這麽一句“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卻是冷冷地傷害了晴子一顆本就脆弱得要崩潰了的心。

那一刻,晴子沒有說話,而是将那五百塊錢取出來。只見她用力把那些紙幣撕成了碎片,然後向旁邊一丢,便是哭着快步向北跑去。而楊筱港卻沒有再追上來,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漸漸遠去的身影,然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回來的路上,晴子想了許多許多,這應該是她這輩子想得最多的時候了。而這一夜,她堅定了心中的念頭,也堅定了自己對她的感情。

其實晴子知道,也許有那麽一天,歐陽麗會和筱港在一起的,盡管他這個人不帥,也沒有錢;或許還會有人說他陰冷,甚至說他這個人太過于單純、太容易滿足。但是她知道正是他的固執或者說堅持,将會使他戰勝一切,一步步地走向高處,擺脫一直困擾着他的難堪處境。

她想,從明天開始,她不會任由他像過去這幾個月這樣對自己愛答不理的了。她心裏其實很後悔自己過去的幾個月沒有勇氣去纏着他,使他最後無法向自己妥協退讓。因為原本她就可以和自己在一起的,只是由于自己的踟蹰猶疑卻将他推向了歐陽麗。

後來的日子,她一直都跟着他,雖然只是遠遠地望着,但是她卻是沒有放棄的,恰似當時剛遇見他的時候一樣跟着他。他去網吧打游戲跟着,他去上學時候跟着,他放學的時候跟着,他吃飯的時候跟着。只是他卻不跟她說話,似乎知道是晴子在跟着的時候反而加快腳步。

那天他得了一個獎,好像是什麽全國奧運征文的,全校才有三個人。他站在臺上拍照的時候看了她一眼,然後便将頭垂下,眼睛看着地上,一副很是不開心的樣子。盡管如此,臺下的她卻真誠地為他祈福。因為晴子知道,他上臺領獎的這一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

所以當天下午放學之後,她便在學校東門等他,卻是等了許久都沒有見他來。她以為他在教室,但到教室一看卻并沒有她的身影,而四樓呢歐陽麗則坐在教室裏寫作業。此時晴子心裏就犯疑惑了:他不在教室,也不與她在一起,那麽他去哪裏了呢?

就這樣,晴子準備給筱港慶祝生日的計劃化為了泡影。若是如此那就算了,晴子雖覺遺憾卻也還沒什麽,但是她後來慢慢發覺他是在有意躲着自己。而這一刻猶如晴天霹靂,她的內心當真是極其悲痛的,因為她想回到以前與他那般快樂無憂的生活。

況且經過那麽多時日的努力與思考,她已下定了決心要與他走好這些日子,哪怕自己會把他這輩子悔了。可是為何在這個時候,他卻突然選擇離開呢?只是當時,她亦不曾明白,他生氣的一個緣由是她自己不肯來參加生日聚會。

一個人,在留給自己的時間已所剩無幾的時候,總是難免悲秋傷春的。可是面對自己一輩子的愛情,誰又不會堅定地去争取呢——哪怕這一輩子即将走完。晴子不想再給自己留下遺憾,所以她總是重複地對自己說:一定要鼓足勇氣了。

只是後來十一月的日子,她的身體卻越來越弱,她當真走不動步子去找他了,甚至連去校門口等他的時間都少了——而且她每次去的時候還總是等不到他。後來的時候,晴子才從何妹那裏知道,這一個月的時間裏,每逢傍晚筱港和老柏他們都跑去鎮中打籃球了……

一念至此,晴子收回了思緒。突然一陣凜冽的寒風吹來,她卻見筱港突然轉過身來。在灰暗的燈光之中,他望着她竟是愣住了片刻。然後,他突然就笑了起來。那一刻,她的心裏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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