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十二月變故

我坐在市人民醫院病房外的椅子上，和陸天豪一起，彼此間相互無言。晴子躺在裏面的病床上，也是睡着了的。當冰冷的淚水從眼眶滑出，掉在我微涼的手背上時，我感覺這淚水好似就凝固了一般，這時間仿佛也是停滞一般。

我很想我的眼淚，可以快些散去，好不讓另外的人看到。但它最終還是被陸天豪瞧見了，他也沒有多說什麽，他只是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搖着頭慢慢離去。我知道他也哭了，他只是不想讓我或者晴子看見，畢竟他是比我還要難以接受的。可盡管我們彼此之間言語不多，但我知他也如我一般在心底做了決定——那便是要對晴子隐瞞她的病情。

此時此刻，我當真很想大哭一場，但我卻哭怎麽都哭不出聲來。我害怕自己的哭泣聲會被病房內的人聽到，然後傳染到了她的心裏去。然後，令她也難過起來。而看着她哭的時候，我心裏則會很害怕，不知道怎樣去安慰。

待淚水被止住之後，我才輕輕推開房門，來到她的身邊，靜靜地坐着。這一夜，她沒有醒來過，而我也不敢打擾她。這一夜，我就這樣靜靜地守着，望着她，而腦海裏卻是胡思亂想着。

也是此夜之後，我習慣了在夜裏不眠靜坐。記得她走之後的日子，我總是在夜裏，或在房頂，或在空曠的角落裏，無數次地通宵達旦地靜坐。記得那年高考公布分數的那夜，我身無分文從家鄉返回秀峰市區，那一夜我就是在城北的飛機場靜坐一夜過來的。

後來，醫生說病情尚未清楚，故而也只是讓她留院觀察，開了些藥拿來吃。而她卻是不願意我留在醫院陪着她的，死活非要我回學校上課。我硬不過她只得應了她，可是坐在教室裏的我卻是沒有任何心思聽課的。

而我也聽說，她的父母也準備回來接走她了。那些日子，我一邊去醫院照顧她，一邊準備将來的模拟考試。然後我就沒有再去到處玩，也沒有再去複習功課，更沒有去網吧打游戲了——我說的是到了周末的時候。

那天中午，我從醫院回來學校吃飯，順便準備上下午的課。剛從學校南門進來的時候，便看見歐陽麗和楊萌從女生宿舍走了出來，竟是直接走到了我們班旁邊的花壇叢邊去了。那是我和她，每次“約會”經常站的地方。

那是冬天正午時候，應該說是曬太陽最好的時候，便沒有多想什麽。只是沒想到，第二天她們依舊是那般模樣，只是她們換了坐的地方。那地方是籃球場旁邊的樹下，我知道她們是知道我路過的，而我卻是繞道而去，沒有上前去打個招呼。

時間就這樣過得很快，日複一日，轉眼就來到了聖誕節平安夜這一天。這時，晴子已經出院在家休息了許多天。這一天，我剛從晴子家回來，老柏就過來了我住的北門小屋。其實，我原來是想多陪她一些時候的，可是晴子不肯讓我陪着她，她說他晚上會來找我，然後我就乖乖地回來了。

老柏叫我到學校來看風景，只是我沒想到他所說的風景，竟然會是歐陽麗。在我的印象之中，我和老柏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都會遇見歐陽麗，有時我根本就沒有看見，而他卻在一旁指着我看。看畢之後，他便又是對我說教一番，說我要好好珍惜歐陽麗。

也是此時，我才發現自己依然還在搖擺不定，盡管心裏更加擔心晴子，但是這也否定不了我對歐陽麗的在意。

這一天，歐陽麗就像個無所事事的人，或者說是只知道發呆的人一般，靜靜地坐在某個地方，很久很久。其實，我也喜歡一個人坐在一個地方，很久很久，靜靜的觀望人來人往。我一直認為，那是一種享受，也是一個靜心獨立思考的過程。

後來，我和老柏從東門出去的時候，歐陽麗和楊萌向着南門走到了主席臺下時又回寝室去了。然後老柏便躲進網吧去上網了，而我呢卻是回了北門住的地方。其實，這兩個月我已經很久沒有進網吧了。若是在以前吧，我總是玩一大堆的網絡游戲，而現在呢我只會在有必要的時候才去和遠方的朋友聯絡一下感情。我不想把自己弄到游戲上，然後不能自拔，廢掉整個人生。而我也自信自己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但奈何沒有能力去結交。

一個小時以後，老柏從網吧出來後便直奔我住的這兒，說什麽都非要我陪他去到處逛了一番。其實我也不想逛的，但主要是老柏非要我幫他送些東西給章莉。老柏他這個人吧，不像我那樣，一上網或者一玩瘋了就什麽事情都忘記了。他這個人很堅決，做什麽事情不達目的不罷休。當然他這個人也要比我這個人要好處，他凡事都比較穩重，不像我什麽事都不管不顧，随性子而來。

只是後來吧，我們不知怎的卻又來到了學校，坐在籃球場旁邊的樹下，靜靜的觀望着，默默的觀望着。而我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哪裏又坐得住啊，便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的。可當我走累了，一屁股蹲坐下去的時候，老柏便遞過來一支藍黃香煙。而我只是拿在手上，突然卻望見了，靠近教學樓的那個籃球場的旁邊的樹下，歐陽麗她們竟然坐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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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再看了，你老婆在等着你的禮物，我早就看見了。”老柏輕輕地吐了一口煙，然後就靜靜的說着。其實，禮物我倒是準備有的，早在九月末就有準備的，那是本可以真實地真誠地反映我對她的感覺的文字，而且有一個美麗動人的名字：此地煙火，彼岸年華。

“我又沒打算在這個時候送，她等也沒有用啊。”開始寫的時候我就想，等到新年了我再把那個本子送給她，然後就不再寫了。畢竟現在的我，當真沒有半點心思去寫這東西了，也根本就不敢想我和她的以後了。

“那人家豈不是很傷心啊！”

然後，我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過了好些時候，老柏便起身回宿舍，我則點燃了那只煙緊跟他而去。而她們，卻依舊靜坐在那裏。在他們寝室，我又繼續幫老柏想，那些關于怎麽送給章莉禮物的事情。

然後，我們就靜靜地站在宿舍的陽臺上，望向整個足球場。我們沒有提及歐陽麗或者章莉的事情，當然也沒有談及晴子，但我一直都在想念。其實曾不止一次，我想和老柏說說晴子的事情，但是話到嘴邊始終都是止住了。

冬天的夜色，來得很急很快。街上很突然的就都點亮了滿滿的昏黃燈火。然後，我和老柏才去街上挑了不少東西。當然，那都是他的，而我是沒有錢去買那麽些東西的。我也是無奈兼好笑的啊——他送平安果給她，三個別人幫忙包裝的，卻是我幫忙送去的。

陳妹在還沒有到聖誕節的時候，就對我說今年聖誕節她要我送她一個蘋果，而身無分文的我，卻是無法做到的。不過，還算蒼天有眼啦，我和老柏從街上回來我住的北門小屋時，門邊放着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裏邊放着的是紅彤彤的蘋果，還有一個淺黃色的信封。我知道那是景怡她們送來的，因為信封裏裝的是一個巧克力。

我把巧克力和一個未包裝的蘋果，帶去了學校，我把蘋果送給了陳妹，她笑得還是比較開心的。第一節晚自習下了以後，我把那件黃色的信封，拿在手中登上了四樓。歐陽麗她們班的教室門口的走廊上全是人，而且還是女生，我走過去的時候，有很多人，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而當時的我心裏只有她，如何又能去管顧別人的眼光呢？

我厚着臉皮找了她們班的一個女生，把她叫了出來，然後在樓道人少的這邊等候。她來的時候，她的穿着是我初見她時的那件衣服，是淺藍色的。她披散着頭發，臉蛋活是鮮紅的蘋果。

“你來找我幹什麽？”

這是快兩個月以後，我們第一次說話。

“這個給你，下課以後如果你有時間，就在教室等我一會兒，如果沒有那就算了。”我把那個裝着巧克力的信封遞了過去，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了。

“是什麽哦？”

“你回去再慢慢看看吧，我走了。”

然後，我走在前面，她走在後面，從他們班的教室門口的女生叢中走過，從幾乎所有人的嘶吼聲中走過。我知道此時此刻，一定有許多人，對我們投來羨慕的目光，當然也有人投來的是不屑。

當然我也不知道，一向腼腆的之當時為何沒有覺得羞愧難當。當然，我也沒有顧慮到她當時心裏的感受。我的瘋狂舉動別人不懂，而我也不懂，甚至連後果我都是沒有想過的。而這些，也許此時當真已經不重要了。

只是時隔多年之後想來，我倒是很喜歡當年的自己，當然也僅僅就喜歡那份勇氣罷了。

回到教室以後，我安安靜靜的坐了一節課，然後等到下課，把老柏交給我的事情全部都辦完了，才出了教室的門，去了四樓。今夜，我帶上了那個筆記本——《給歐陽麗的信》，從九月末就開始寫的文字，只是我又加了幾個美麗的字：此地煙火，彼岸年華。

原來，我是想到了新年的時候，再給她的。只是我怕她的今夜，會像老柏說的那樣失落，所以我改變了原來的計劃。我想給她也是好的，畢竟整個六七十頁的筆記本都快寫完了，況且我真的需要她的聆聽我的心事。

十二月的夜風很冷，從四樓的走廊上走過，我拉起了衣領，把兩手塞到口袋裏去了。走過了那幾個班級就來到了她們班的門口，我望着了站在座位上眼睛卻是死死盯着門口的她。見到我的那刻她笑了，然後她就移動着腳步，我也就向前慢慢地走着，可卻不見她的身影。過了一會兒，她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竟是開了後門從那跑出來的。

“走吧！”她笑得很開心，此時我突然就很想像晴子一樣叫她丫頭。原本我是想看看她對我的态度怎樣，然後做出一個選擇的。這個選擇呢，不是說我要與她怎樣，或者與她說晴子的事情。而是，我想與她相互約定，努力考一所大學。

“我沒有過聖誕節的習慣，所以我沒有什麽東西給你。”

“沒有關系的，我也不是，沒什麽送給你嗎？”

“你怎麽突然就想起送我巧克力呢？”

“那是我妹妹，讓我給你的。”

我怎麽能夠告訴她，品嘗這種味道就是愛情的味道呢！這是景怡給我的承諾，那就是有朝一日，送我最不願吃的巧克力給我。但這塊巧克力，我很想吃下去的，但是僅因為她這個妹妹對我這個哥哥和歐陽麗這個祝福。

“你妹妹，她對我好像很有看法勒，我覺得她好像很不喜歡我。還有你們班的女生，好像都不怎麽喜歡我。”

“怎麽會呢，剛才她還問我有沒有打算來找你呢？”我知道她說的是陳妹，其實陳妹也是很看好她的，只是歐陽麗也許并不明白其中的緣故。

“這個不是陳妹讓我送給你的。”我特意說道。

“哦。”她望着我，靜靜的微笑着，我望着她也笑了。“我想我還是把那個東西給你吧，要不然放在我這裏，我總覺得會丢，心裏特別不踏實。”說着，我便從書包裏取出了那個筆記本，我寫的，寫給她的。

“是什麽啊？”她話音未完，我便把那個本子遞到了她的面前，她望着那個本子，又望着我，卻沒有接。我想，可能是之前的她已然看過一小部分的緣故。突然，她無奈一笑，說道，“我覺得你應該把它交給別人，而我沒有資格，做它的主人。”

“我知道誰是它最合适的主人，我又不是要送給你，只是想讓你幫我收着一些日子而已。”我知道她這個丫頭的脾氣，只能哄，不能硬塞。

“那麽你給我一個理由，讓我收下它，我說過它的主人不應該是我，也不可能是我。”

“我其實就是想以後我們都分開了，我卻突然想到你，想見你了就借口要回自己的東西，好去找你啊。”

記得當時我好像是這樣說的，不過那話好像比這句大意的要凝練得多了。可能是世間過去太久，我的記憶已然模糊的緣故，所以就怎麽也記不清楚了。

“我說不過你，但我還是不會收下。”她笑得倒是挺開心的，而我在一旁都快急得流汗水了。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說話都不算數！”她轉過頭，望着遠方的燈火。

我見她如此，心裏不禁有些失落起來，然後說道，“外面還有人等我呢！”

“好吧，那我暫時替你收着，等他有更合适的主人了，我就把它還給你。”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簡單的一句話她竟然接了本子，望了好一會兒。

“算我服了你！”她輕輕地說着，我差點就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後來我沒有迅速離開，我們則是繼續說着話，說着別人的事情。

再後來，也不知從誰開始，就提到了我們自己的事情，再然後她就老是說那麽一句話“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的”，而我就只是靜靜的笑着。

其實我心裏的想法，我還是曉得的。只是，我想她能好好的。

臨近十點半的時候，我送她，到宿舍門口，就輕輕地揮手，告別了彼此。

別了歐陽麗之後，我快速從學校東門出來，那時候東門都快關上了。站在學校東大門的街旁的時候，我遠遠地就望着了晴子。她站在人來人往的天主堂門口東張西望，然後我跑過去，站在離他還有一米的地方，停下。

“都說完了麽？”晴子笑着說。

我沒有說話，卻是低下了頭去。

不想她竟然伸出手來，輕輕拉起了我的手，然後慢慢沿着街道向南走去，卻沒有走進天主堂後面的巷道。見我沒有說話，她便笑着說道，“你去找她說話，我又沒有怪你。你啊，我還不知道麽？我只是擔心你不懂事，不會把握追女孩子的尺度。”

“對不起啊！”

“其實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挺很害怕的。不過啊，你來了就好了，今夜你送我回家吧！”見她笑了，似乎不把我去找歐陽麗的事情放在心上，然後我也笑了，甩着她牽我的手，說道，“我怎麽會不回來呢？其實我知道你在等我的。”

“你知道今夜自己被我承包了就好！”

“我才不幹呢！”

“你肯定會很樂意的，我知道。”

而我則是睜開她的手，故裝冷漠地突然說道，“丫頭，我覺得我們如今這樣的關系不好，要不我們還是不要做朋友了！”未等她反應過來，我便笑着對她說道，“丫頭你還是做我女朋友吧！”

她突然很表情複雜地望着我，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那刻，我心裏突然便慌了神，急忙安慰道，“哭啥呢，丫頭？”

其實我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料到，我會在這個月的平安夜給她這樣一個答案，這個她已經等了太久的答案。也許這個答案給出的理由，我一生都沒法說得清楚，但是那些都是不重要的。我只要，今夜的她可以開心。

“沒有。”

她突然在這大街之上緊緊把我擁抱，把我吓了一跳。

“謝謝你筱港哥哥，我答應你，我只做你這一夜的女朋友。”

“為什麽只做一夜的女朋友啊？”我疑惑地問道。

“你以後會明白的。好了，咱們回家吧！”

然後，她拉着我的手，一起家。但是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快兩點的時候了。這是一輩子，我走秀峰市的城市主幹道和平路花時最多的一次。

卻也是最幸福的，最懷念的，最難忘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