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兩人取了書包, 又往學校趕,

何沿是真的累,在路上靠着沈群的肩膀就睡着了。

沈群輕聲對司機說:“師傅, 開慢點,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随便到哪裏繞一繞。”

司機最喜歡這種客人,慢悠悠地沿着護城河繞着圈子。

車窗外的路燈不時投映在何沿的臉上, 明明滅滅,在他精致的臉龐上勾勒出一片又一片的陰影, 沈群垂着眼靜靜地看他。

他喜歡何沿這樣對他全無防備的樣子, 如果不是他不小心說了那句話,他幾乎以為他們已經和好了。

他記得自己提出在外面找個地方休息的時候, 何沿那一瞬間緊繃的身體, 這是他們兩個之間的結。

無論他們現在怎樣的親密, 只要觸碰到這個點,何沿都會下意識地抗拒。

那是情人間必不可少的親密接觸。

其實前世分手之後的許多年裏,沈群很多次都想過, 何沿性格保守, 其實他也很自傲,如果他像周晏城那樣強勢,卓易然根本就插入不進來。

他跟何沿之間一直都欠缺溝通。

其實對于兩個男人之間的相處, 年少的他們都不是很了解。何沿慣于照顧他, 他樂于被何沿照顧,以至于何沿在很長一段時間裏,

分不清他們兩個之間的定位,所以沈群一朝開竅,急吼吼地想做些什麽時,把何沿給吓到了。

何沿産生了抗拒,沈群自覺沒趣,久而久之,他們之間就出現了裂痕。

沈群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麽,但是情人之間,尤其感情還那麽好,哪有不渴望身體接觸的,更何況是在這樣血氣方剛的年紀。

他之所以在分手的時候說出那麽混賬的話,也是知道自己虧欠何沿太多,他像是背臺詞一樣,背完之後其實他是有期待的,期待何沿能跟他哭跟他鬧,期待何沿能挽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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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沿真的很好,太好了,他是那種你一旦和他在一起過,就再也離不開的人。他心腸柔軟,但是堅守原則,他重視付出甚于索取,他有一顆幹淨剔透的心,但因為太剔透了,對很多人事都過分包容,包容到即使受了傷害,也會第一時間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何沿說過沈群的負心和周晏城的寡情都不是誰單方面的責任,他的結局是咎由自取,因此死生不怨。

沈群辜負了何沿,周晏城欺負了何沿,但是何沿誰都沒恨過,他前世死得那樣莫名凄慘,回來以後只想安靜過自己的日子。

他還能對沈群這樣好。

便是石頭心髒的人,面對這樣的何沿,也得酸軟下來。

沈群低頭在何沿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親完又伸出一根指頭小心擦了擦,好像不擦就會被何沿發現似的。

沈群身子向後面的椅背靠了靠,何沿順着他的肩頭滑下,枕到了沈群的腿上,他連眉褶都沒打一個,繼續安心地睡。這樣的依賴讓沈群覺得十分高興,即使錯過四年,沈群這個人的氣息依然是讓何沿覺得安全的。

他輕輕撫摸何沿的頭發,整個心髒裏像是汪着一潭溫熱的水,柔軟舒适得讓他想落淚。

本來這一天沈群的心情一直都很愉悅,如果不是在宿舍門口見到周晏城的話。

他回來後還沒有問過何沿這幾天有沒有被周晏城騷擾,得,現在不用問了,答案送上門了。

何沿迷迷糊糊地歪在沈群的肩上,被他攬着肩往宿舍樓走。

他們就以這樣親密的姿态出現在周晏城面前。

何沿愣了愣,揉了揉眼睛,勉強站直身體,那一刻的模樣實在是憨态可掬。

周晏城雙目幾乎要噴火,沈群則是把何沿摟得更緊了些。

前兩天在別墅門口分開,何沿話說得很堅決,他以為以周晏城的性子是不可能再來找自己了,接下來的兩天他果然清淨得很,誰曉得這人又跑來了。

何沿一瞬間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這算不算新歡舊愛齊聚一堂?

周晏城的目光在何沿和沈群之間來回逡巡,滿是不可置信,還有濃重的哀傷,他幾次張口,卻好像不知道能說什麽。

他雖然知道這輩子和前世不一樣,何沿跟沈群沒有分手,之前幾次見面都是沈群單方面在對何沿殷勤,周晏城心知有卓易然這檔子事在,何沿沒那麽輕易接受沈群,所以他其實一直沒太把這兩個人的情侶關系往心裏放。他覺得只要自己锲而不舍,何沿終究是他的,畢竟上輩子他們就是這樣過來的。

可是何沿這樣親昵地偎着沈群,這樣綿軟的模樣,是從來沒有對周晏城展示過的。

周晏城一瞬間只覺得被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腦袋上,砸得他頭暈目眩,天地倒轉,心中像是燒起了一把火,燃得他五髒六腑都在沸騰,疼得他根本說不出話。

最先開口的人是沈群:“周先生,您怎麽在這裏?您是找我們院領導談設立獎學金的事兒,還是找我們校長談捐建實驗室的事兒?不管您找哪一個,在這男生8號樓下是肯定找不着的。”

周晏城銳利的視線射向沈群,他的聲音恍若卷着冰碴子:“我找何沿,輪不到你多話!”

沈群笑了:“您找我們家小沿,還就輪得到我說話!”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呲呲直冒火花,何沿覺得自己的頭發絲兒都被這如有實質的火星燎着了。

他沉吟了半晌,遲疑地問:“要不,你們兩個聊,我先上去了?”

兩個人同時瞪向他,何沿也知道這句臺詞比較拉仇恨,但是他此刻真的只想上樓睡覺,他可沒有這兩個人的好體力。一個趕四點的航班奔走一天還活蹦亂跳,一個帶着刀口子也能行動自如,何沿天馬行空地想,其實他們兩個倒是般配……

“何沿,”周晏城看着何沿,眼神裏帶着委屈,“我是來給你送飯的。”

站在不遠處低頭當隐形人的老秦趕緊把手裏提的食盒送了過來,何沿看着舉在自己眼前的食盒不動,老秦懇切地看着他,仿佛何沿不收下來他就會那麽一直舉着。

沈群把食盒接了過來:“多謝周先生了,不過我跟小沿在外面吃過了,我再怎麽樣不濟,也餓不着我們家寶貝。”

周晏城的拳頭握得咯咯響,沈群也不甘示弱地瞪着。

周晏城忽然笑了:“何沿,你爸今天給我打電話了,他說過幾天會來京都。對了沈群,令尊還好嗎?陳院長和秦書記是我舅舅的老朋友了,他們跟我說,令尊實在太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以後再有什麽事,直接找他們就是。”

沈群愣住了,何沿也擡起頭。

周晏城的笑容不達眼裏,那是十足的傲慢和譏諷。

“我爸說京都的人給他介紹了浯河的政法委書記和省高檢的院長,是你介紹的?”何沿難以置信地問。

周晏城轉向何沿的瞬間就柔和了眼神,連笑容都發自內心了起來:“那天你爸特別着急,我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不用在意。”

沈群的全部氣焰就像是一個鼓脹的氣球瞬間被戳破,他咬着牙,臉上閃過各種神色,難堪、惱怒、羞憤……所以他爸跟何沿的爸說過些日子一起上京都要謝的恩人就是周晏城?

何沿也讪讪,臉上也沒有适才的冰冷了,要不怎麽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人情債最難背,他讷讷道:“那、那真謝謝你了。”

“你要真想謝我,就把我從你的黑名單拉出去,你的電話我都打不通。”周晏城委屈地說。

沈群垂着頭,一聲不吭,這下輪到他拳頭握得咯咯響。

這倆孩子即使四年後也沒出象牙塔呢,哪裏是周晏城這種擅于拿捏人心的老狐貍的對手,何沿無奈地拿出手機,當着周晏城的面兒把他的號碼從黑名單裏拉出去,周晏城這才滿意地笑了。

形勢急轉直下,周晏城見好就收:“那你上去吧,剛才看你的樣子好像很累,”他的眸光閃過厲色,又很快掩飾住,“奪”下沈群提着的食盒塞進何沿手裏,“要是不餓,東西就給室友吃,這是在首腦府外帶出來的,一般人吃不着。”

何沿嘆口氣,認命地接了,他擔憂地看着沈群,周晏城卻不給他機會跟沈群再說話,一個勁推着他的背,直到把他推進宿舍樓,他轉身對着沈群輕嗤一聲,就上了自己的車。

然而何沿終究沒有丢下沈群,他在二樓過道那個窗戶看到周晏城離開,便走了下來,沈群依然木雕一般低着頭立在那裏。

最讨厭的人,是對自己父親有恩的人,周晏城的“舉手之勞”對沈家來說卻是重逾千金,畢竟如果沒有他的幫忙,沈父面臨的可能是牢獄之災,這恩情足以壓得沈群在周晏城面前擡不起頭。

沈群又是這樣驕傲的人,何沿能體會到他的心情。

“小沿?”沈群驚訝地擡頭。

何沿走到垃圾桶那邊,把手裏的食盒“咚”一聲扔了進去。

“別心裏不舒服了,怎麽說周晏城也算做了件好事,”何沿拉了拉沈群的胳膊,“你爸跟我爸會謝他的,你別有心理負擔。”

沈群抿了抿嘴,反手拉住何沿的手腕:“我怕我以後都沒底氣怼他,他要是對你糾纏不休,我還怎麽揍他呀!”

“沒事兒,我自己揍。”何沿笑,眼神不由有些飄忽,“我以前跟他打的架,比和他一起吃的飯還多。”

沈群驀然變色:“他對你動手?他欺負你?”

何沿面上閃過一絲尴尬,沈群卻猛地一腳踹向路牙子:“這個人渣!他敢對你動手?!”

“其實更多時候是我先動手……”

然而沈群什麽糾結的心思都沒有了,他咬牙切齒:“我非弄死他不可!”

“這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何沿看着沈群,神色複雜,“不是每個人死了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樣的事卻偏偏讓我們碰上了。如果不是你,我幾乎都以為那個死去的何沿所經歷的四年不過是一場夢。”

何沿笑了,不論什麽時候,沈群好像都跟他是同一種人,每當何沿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時候,都有一個沈群跟他是“同類。”

“沈群,”何沿低着頭,腳一下一下踢着路牙子,“我可能,沒有以前……”

電話鈴忽然響起,何沿和沈群同時一愣,何沿拿出手機,果然是周晏城。

“沿沿,你回宿舍了嗎?睡了嗎?”此刻已接近十一點,四周寂靜,周晏城的聲音低低傳來,連一旁的沈群都能聽得清楚。

“啊。”何沿應着。

“我給你送的飯你吃了嗎?好吃嗎?”

“啊。”

“啊是吃了,還是沒吃啊?”

沈群火大,一把搶過何沿的手機:“吃個屁啊吃!何沿不想跟你說話你聽不出來啊!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騷擾何沿你覺得有意思嗎?”

那頭周晏城靠在椅背上的身體也瞬間繃直了,他看着何沿走進宿舍樓才離開的,怎麽兩人又到一起去了!

“沈群!”周晏城的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怎麽還在何沿那裏?你他媽是不是屬狗皮膏藥的撕不下來了是吧!”

“巧了,這個屬性我也想送給周先生你啊!我們家何沿不想看到你不想聽你電話你還有沒有點逼數了?”

“放你媽的屁!何沿什麽時候輪到你家的了!”周晏城幾乎氣笑了,“沈群,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宏時資本周晏城!別以為你有個當二把手的爺爺就可以不把人當人看了!我沈家欠你的人情歸我沈群還,你別想打何沿的主意!”

“你還得起嗎?”周晏城蔑笑,“恩?你還得起嗎?”

“周先生,”沈群也哼笑,“老話說得好,莫欺少年窮,三十年後誰在東誰在西,誰也說不準!”

“挺大口氣,”周晏城饒有趣味地說道,“看來你也沒我想象得那麽孬種。”

“你他媽才孬種!”沈群氣得在原地直蹦,“你全家都孬種!”

何沿搖頭嘆氣,他伸手跟沈群要手機,對付周晏城,不能自己先炸毛。

周晏城語氣森森:“沈群,我不想讓何沿不高興,我只警告你一次,你別惹我!”

“那真沒辦法,我也不想讓何沿不高興,何沿最不高興的就是看到你,只能我來惹你了!”

沈群寸步不讓,何沿直接把電話搶了回來,那頭周晏城原本還要撂狠話,冷不丁聽到何沿的聲音,所有氣焰都收了回去。

“周先生。”何沿輕喊。

“沿沿。”周晏城聲音低了下去,被沈群激起的熊熊怒火瞬間熄滅。

“周先生,該說的話我之前都說得很清楚了,您這樣我們大家都不痛快,但是不論怎樣,我對于周先生幾次伸出援手相助都心懷感激,沈叔叔的事情還沒有下最後判決,後面的事還有勞周先生。”

一句話讓兩個男人都變了臉色。

沈群臉上青白交錯,好像自己剛才的叫嚣就是個笑話。

周晏城如同被揍了一記猛拳,他跟沈群這樣針鋒相對,何沿甚至只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遷怒而在沈父那件事上下絆子。

如果何沿不這麽說,周晏城的确會那麽做。

事實上周晏城現在都後悔了,要不是他俐落地解決了事情,沈群現在還絆在浯河,自己真他媽日了狗了!

周晏城咬牙:“我幫沈群他爸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你放心,他爸……不會有事的。”

“謝謝周先生,”何沿覺得頭疼,在前世這兩個男人,哪個都很讓他頭疼,現在碰一起,災難簡直是呈幾何倍扶搖直上,“那我挂電話了。”

“等等!”周晏城喊,急切道,“你現在在哪裏?你為什麽還跟沈群在一塊?”

“我在樓下,跟他說兩句話。”

“這他媽都快熄燈了你還不上樓去?”周晏城氣急敗壞,也顧不得維持人設了,“你欠我這麽多人情,你總得還我一個,你現在就回宿舍去,你不許這麽晚跟沈群待一塊!”

“卧槽!”沈群又炸毛。

“行!”何沿只回了一個字,俐落地把電話給挂了。

“你聽他放屁!”沈群像是困獸,無比煩躁。

“沈群你成熟點!”何沿喝道,“你把周晏城惹毛了對你有什麽好處?你也知道他爺爺還在任呢?你死過一次再回來就是要把人生搭在這裏嗎?你在程予行面前游刃有餘的樣子呢?你的野心和抱負呢?你為什麽不能明白,周晏城所做的一切早就在上輩子随着我們的死都一筆勾銷!周晏城不是你的敵人,我跟他的事我自己來處理!”

何沿深吸一口氣:“沈群,我知道你是替我不值,可我要是像你這樣想,我現在就得去找喬濂拼命,至少也把他給弄死一回……”

“我早晚弄死他!”沈群眼眶猩紅。

“你弄死誰啊?啊?你弄死誰你自己不需要付出代價?瓷器不跟瓦片碰,你自己過得好比什麽都強!你有父有母有朋友,有錢有顏有未來,大好的人生贏家劇本你他媽又想拍一出爛片?!!”何沿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怒其不争地吼。

沈群怔住。

他顫抖着嘴唇,眼睛裏面晶瑩波光閃動:“我就是不甘心,我替你不甘心……”

何沿嘆氣,揉了揉額角:“你怎麽還是不明白,我們已經再世為人了!”

那邊宿管阿姨要關門,何沿瞥見了,無奈道,“我先上去,你也回去吧,別鑽牛角尖了。”

何沿何嘗不知道,沈群跟周晏城這樣犄角頂犄角,完全是因為自己。

沈群是重生的,他對自己的這種執着何沿還能理解,但是周晏城簡直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在他講出那樣的話之後周晏城居然還能來找他,這大大出乎何沿的意料。

“滴滴——”有短信進來。

周晏城:到宿舍了嗎?

何沿:恩。

周晏城:我很想你。

何沿把手機靜了音扔到床上,去浴室洗澡,許久之後他擦着頭發出來,其他三個室友正在打游戲,頭也不擡地說:“何沿,剛有你電話,那人讓你回他短信!”

“啊?”何沿一愣。

“他打的咱宿舍電話,我說你洗澡呢!”

周晏城怎麽會知道自己宿舍電話?他究竟查了自己多少事!

何沿心裏一陣煩躁,他拿起手機,果然有二十多條短信息,還有兩條微信,是沈群發的。

這兩個人,但凡前世誰對他稍微好些,他都不至于走上死路,何沿有些悲哀地想。

沈群是因為重生回來才能對自己這樣執着,那麽周晏城呢,他的這種偏執又為了什麽?

當年周晏城在孟修明面前演了三個月,如今也不曉得在自己這裏能表演多久。

今天剛承了人家恩情,這個時候就過河拆橋當然不厚道,但是對方是周晏城,何沿一點負擔都沒有地拔了宿舍的電話線,給沈群回了個“晚安”就關了機,至于周晏城的短信,他看也沒看,全删了。

……

“以後我再也不找別人了,我只要你,好不好。”

“以後我會對你好,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再也不欺負你,再也不委屈你,好不好寶貝?”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叫你寶貝,可我再不會這麽叫別人了,我只這麽叫你好不好,沿沿,沿沿寶貝。”

“給我點時間,我什麽都能給你。”

周晏城一字一句,低沉舒緩地說着,何沿終于啞聲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突然說這些話?”

周晏城遲疑了一會兒,終于誠實道:“我總覺得,我要是不這麽說,我可能就會留不住你了。”

何沿的心髒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羽毛輕輕撓了一下。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着:“所以呢?你想用這幾句話交換我的承諾嗎?”

“不是承諾,我想要的,是這裏。”周晏城手掌貼着何沿的胸口,感受那裏突然失序的心跳。

何沿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意會錯周晏城的意思,他沉默着。

“沿沿,”周晏城親着他的發頂,他最近很喜歡對他做這些小動作,“如果我……我是說,如果我……”

何沿轉過身,疑惑地看着他吞吞吐吐。

周晏城捂住何沿的眼睛,自己也閉着眼睛,似乎是豁出去一般道:“如果我說,我好像已經非你不可了,你怎麽說?”

何沿的睫毛在周晏城的掌心裏一扇一扇,周晏城的心跳也和着同樣的節奏,噗通噗通。

何沿輕聲說:“市場交易的原則是等價交換,你想要得到什麽,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給我點時間,”周晏城道,“給我一點時間。”

第二天周晏城臨出門前親了親何沿的額頭:“我今天會把一切都處理好,你哪裏都不要跑,在家裏乖乖等我。”

何沿那天确實沒有別的事,他坐在客廳沙發上失神許久。

周晏城通知他自己要結婚的時候,何沿當時要搬出去,但是周晏城不讓,他說他們還跟從前一樣,周晏城說:“我對女人根本硬不起來,商業聯姻,不過是一個合作而已。”

周晏城把站立起來的何沿按坐回沙發上:“以後你應該也要過這一關,我可警告你,你想找個女人給你生孩子沒問題,但你要是敢碰她,我就讓你的小何沿跟你分家!”

周晏城那樣理直氣壯,義正詞嚴,連威脅帶恫吓,好像即将要結婚的人是何沿一樣。

何沿當時腦子裏亂轟轟一團,他就讓周晏城這麽連消帶打一通哄,莫名其妙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新聞上鋪天蓋地都是周徐兩大家族聯姻的消息,周晏城以前經常高調在學校出現,那天許多人看何沿的眼神都十分複雜,有的同情,有的不屑,也有平日看他不順眼的人的嘲諷。

何沿低着頭,他覺得這些人真的很奇怪,明明跟他們沒有關系的事情,為什麽他們能這麽熱烈地關注着,自己并沒有少掉一根汗毛,他們也不會得到一分錢。

他好笑地想,我又不是沒有穿衣服,你們在看什麽呢?

我沒有哭沒有鬧沒有發瘋沒有抑郁,你們在看什麽呢?

大家都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你們在看什麽呢?

他默默地走路,默默地上課,默默地回宿舍。

新郎官當晚大喇喇出現在了何沿的宿舍樓下,何沿奇怪:“你今晚洞房花燭,來這裏做什麽?”

“狗屁洞房花燭!”周晏城把他往車上帶,“要洞房也是跟你啊,對我來說不過是簽了個合同,談了筆生意,事情忙完了,接我的寶貝兒回家啊!”

周晏城讨好地對他笑,又親又抱地哄他:“我擔心你心裏不痛快,其實我也不痛快,我今天随便你處置,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好不好?”

何沿心想,這一天下來,總算有個人跟他說話,跟他笑了,他不用猜測對方心裏是不是在罵他,對方的眼神是不是在鄙夷他,跟周晏城相處至少有這個好處,他生氣就會跟何沿吼,高興就會跟何沿做.愛,簡單直接。

那天晚上他跟周晏城回去了,就代表自己接受了被釘在“第三者”的恥辱柱上。

何沿開始學着努力忽視別人的眼光,但是餐廳那一幕徹底刺激到了他,就像是兜頭一盆激骨的冰水潑向一個裝睡的人。

那一刻,他是真的決定要抽身了。

可是周晏城用這樣的方式挽留他。

周晏城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何沿知道他的意思,他應該是要跟徐悅風離婚。

何沿忐忑不安地想着,周晏城真的會離婚嗎?如果周晏城為了他而離婚……

周晏城離婚意味着什麽,何沿大概是明白的,他不敢去深想,努力把腦子放空,然而還是心神不寧,他去書房打開電腦,對着屏幕發呆。

他知道周晏城很早就打發了喬濂,還打發了許多人,他每晚都回別墅睡,身上也再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氣味,他不知道這些改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好像一夜之間周晏城就對他千依百順了起來。

但是他還是不敢相信周晏城會為他離婚。

都是男人,何沿知道這樣一個江山美人的單選題有多麽好笑,美人常有江山難得,人生苦短哪有幾個有情癡,古往今來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鳳毛麟角,人家還他媽都是異性戀。

但是周晏城跟他說:“我知道你心裏一定質疑我的改變,你是不是還覺得我肚子裏又藏了什麽壞水,但是沿沿,你能不能偶爾把我想得簡單一回。”

“這次我要的真的很簡單,我只想要你。”

“你根本早就是我的了,但我卻一直覺得很不安,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我一直沒有得到你的心。”

“沿沿,我想要你的心。”

何沿想着這些天周晏城對他說的這些話,他的手指緊緊握住了鼠标,食指無意識地在左鍵上拼命點着,鼠标發出高頻的“咯噠咯噠”的聲音,就好像何沿此刻紊亂急促的心跳。

他并不是說多麽在意這個名分,而是周晏城願意為他傾盡一切的事實讓他雀躍,讓他震撼。

何沿承認,周晏城撼動了他。

有人肯為他放棄全世界,何沿想,那麽他也願意回報他一個全世界。

門上傳來把手轉動的聲響,周晏城走了進來,何沿沉浸在思緒裏,一個擡頭,卻不知道自己對周晏城露出了一個微笑,那個微笑讓周晏城把所有的實話都咽了下去,他走過來對何沿說:“一切順利,只是我還需要點時間。”

何沿心裏一顫,周晏城低頭吻他。

何沿輕輕抱住他的腰。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接吻,雙唇接觸的剎那,何沿在那一刻終于承認,周晏城的存在,早就是一根紮在他心髒上的刺,紮得太深,拔不出來,陷在血肉裏,時時刻刻又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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