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周一下午, 沈群終于回來了。

何沿離不開公司, 沈群自己打車過來,行李箱的輪子在瓷磚地上咯铛铛響, 他像一陣小旋風一樣沖進來,

彼時何沿正背對着門,站在一個操盤手身後看着前方投影上的大盤,聽到巨大的動靜剛一回頭, 就被沈群抱了個滿懷。

一屋子都是年輕小夥子,要是何沿是個姑娘, 大家還能“籲籲”地起哄熱鬧一下, 然而倆帥小夥這麽一摟,各路直男們紛紛咬着牙搓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這恩愛秀得人沒眼看。

沈群毫無顧忌, 一把将何沿高高抱起, 何沿哭笑不得,沒什麽威懾力地瞪了他一眼,沈群這才笑嘻嘻把他放下。他把行李箱拖進來,

兩個幾乎能把人囫囵裝進去的大箱子一打開, 衆小夥們像狼一樣嗷嗷叫着撲過來:

“哇!月圓餅家!我的最愛啊啊啊啊啊啊!”

沈群哇哇大叫:“吃的都是小沿的!你們的禮物在另外一個箱子裏!”

然而沒一個人搭理他,大家各自挑選着喜歡的餡兒,還在那兒有商有量着我的蛋黃跟你換蓮蓉, 他的豆沙跟誰誰換芝麻。

沈群沖進去好容易搶救出來兩盒, 一股腦丢進何沿懷裏,氣喘咻咻地叉着腰:“我靠!我他媽真是太失策了,

你們哪裏是來工作的,你們是來搶劫的吧!哎哎哎——那個放下,那個是我帶給小沿的!”

一個瘦高個兒戴眼鏡的小夥拎出一個袋子,從裏面搜出一個盒子:“咦?A·K家的鞋子……沈總你太失職了,何總根本不喜歡這個牌子……”

“咳咳!”林放拼命地咳嗽打岔,他先前收了老秦給的貴賓卡,自覺心虛,沒有把這件事彙報給沈群!

何沿心道不妙,還來不及阻止那人繼續說下去,沈群已經不服氣地叫:“放屁,我們小沿最喜歡這個牌子的東西了,是你了解他還是我了解他?”

“可是前兩天周總給我們送了許多A·K的東西,何總說他都不喜歡,一樣沒要啊!”那操盤手耿直地說道。

果然沈群立刻就炸毛了:“那個傻逼——嗚嗚——”

何沿捂住沈群的嘴,警告地瞪着他。

等到衆人哄鬧夠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沈群才壓低着聲音吼:“周晏城那混蛋是不是又來騷擾你了?!”他狠狠瞪了瞪低頭裝鹌鹑的林放,這個叛徒!

何沿的注意力轉到尚在起伏的大盤K線上,聞言頭也不回地說:“談不上騷擾,就來了一趟,公司大門開着,我又不能把他腿綁上。”

“再讓我見到他,我把他腿打斷!”

“可以呀小夥子,敢把周晏城腿打斷,勇氣可嘉。”何沿依然注視着前方,有一句沒一句和沈群搭話。

沈群皺了皺眉鼻子,也覺得自己這種幼稚的狠話很沒意思,便也專心看向前方的投影。

宏時大手筆增倉,棉花一早高開,之後一路走高,直到漲停,這一番洗盤下空頭紛紛奪路而逃,沈群在上飛機前就知道這個消息,此刻不顯訝異,不過微嘟的嘴唇還是昭示他不爽的心情。

“行了,你別小氣了,周晏城坐莊,好過咱們被爆倉。”何沿一眼看透沈群的小心思。

“哼!”沈群不服氣地輕哼,“他這種人,也不知道用這些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吞吃了多少人血饅頭,華夏的資本市場就是被這些老千搞得千瘡百孔,他們鑽營國家政策漏洞,又使用特權限制商品進出口掌握現貨,最後依靠龐大的資金誅殺真正的投資者……”

“沈群,”何沿淡淡說道,“既然你如此清楚這裏的規則,又為什麽身在其中呢?”

沈群一下子愣住了,是啊,他明知這個市場裏肮髒的規則,卻依然在這裏大肆斂取資本,他所謂的順應時勢,何嘗不是僥幸站對了莊家,甚至有一日,他沈群勢必也要成為坐莊的人,他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摘周晏城?更甚者他這樣迫不及待所做的一切,恰恰是為了讓自己成為“周晏城”,甚至取代“周晏城”。

“小沿,我……”沈群一時無措,他心裏自省是一回事,何沿用這樣嚴肅的語氣說起他來卻是另一回事,沈群耷拉了眼皮,心裏有些難受起來。就像是在大人面前犯了錯的孩子,被大人教導時,心中忐忑羞愧,又怕大人從此不喜歡自己了。

何沿只一眼就看透沈群的情緒,他放柔了聲音:“不用擔心,我沒有什麽責怪你的意思,我和你在同一條船上。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在你唾棄一種人之前,得先确保自己永遠不會成為這樣的人,何況,這個資本市場裏沒有周晏城也會有李晏城孫晏城,比起那些更貪婪狠毒掠殺我們的非我族類的資本,周晏城這樣的人至少還有底線。”

在何沿的印象裏,周晏城很少操控國內市場,他的家庭背景讓他有很濃烈的愛國情懷,他的戰場從來都是在國際市場上,這次被他逮住機會掐住了西洲經濟的軟肋,他想的不是自己肆意斂財,而是聯合整個東洲發動起對西洲的經濟戰役。

東洲經濟被西洲掠奪太久了,也只有周晏城這樣的人敢于反抗反擊反侵略。

至少從得知周晏城的計劃開始,何沿認可周晏城是好樣的。

其實前世的何沿也質疑過資本主力操控市場,甚至極為痛恨這樣的行徑,周晏城是怎麽說的呢?

“每一個賭客在進入賭場的時候,都很清楚賭場裏有黑規則,但是他們都堅信自己會是幸運者,他們也僥幸地認為自己會站對莊家,不熟悉游戲規則就貿然進入的人,說得難聽點那叫死有餘辜,明知道規則而慘敗的人,那是技不如人,僥幸成了利益既得者,也不必得意忘形,因為這世上沒有永不沉沒的船,區別只在于我們是否在船上。”

何沿後來不得不承認周晏城說得十分有道理,上船的人就要有船早晚會沉沒的覺悟,每個人都需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冀望得到多豐厚的回報,就要承擔相應的風險。

何沿自覺和周晏城在為人處世情感道德上有許多分歧,但是何沿也的确在周晏城那裏學到許多行事觀點和成事手腕,周晏城無形中往往能給何沿許多新的啓示。

何沿覺得但凡是好的東西,就是值得吸收和學習的,他也希望能把這樣的理念灌輸給沈群,可惜沈群在其他方面都還算通透,只要碰到周晏城相關的事就十分容易炸毛。

沈群蔫蔫地低着頭,何沿的聲音很小,除了他沒有別人能聽見,但是他從這話裏聽出了一種對周晏城的維護,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心頭也像是懸了一塊大石,有些沉甸甸的窒悶。

他隐隐意識到,自己短暫離開的這幾天裏,何沿和周晏城之間一定發生過他不知道的事,沈群不想開口就興師問罪,那樣顯得他很小家子氣,不問心裏又堵得慌。

何沿心裏也在猶豫,按理說他獲悉了周晏城的計劃,這與他們公司未來的投資方向息息相關,他是應該告知沈群的,但是周晏城對他沒有防備,不代表自己可以将這麽大一樁計劃任意透露給任何人。

何沿心中內疚,想起沈群在港城遭的那一番罪,這孩子興沖沖地回來,背了整箱子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原本興高采烈活力四射的,自己卻讓他這樣怏怏不樂。

何沿當下心裏一軟,推了推沈群的胳膊,哄着他問:“下班想吃什麽?我們去吃點好的?”

“什麽東西是好的啊?”沈群懶洋洋的,不是很提得起勁。

“去林佑清他們家吃火鍋怎麽樣?這幾天在港城沒得辣吃,你就不饞啊?”何沿盡力挑起他的興趣。

“不饞。”

“喲,跟我掉臉子啊?”何沿俯下了身,仰頭看着沈群瓜耷着的臉,笑道,“好了好了,我不好,我語氣也不重呀,恩?不吃火鍋,晚上吃點高級的,去吃澳龍鮑魚象拔蚌好不好?”

沈群嘴角扯起滿意的弧度:“這還差不多!”

沈群滿心歡喜地以為能和何沿小別勝那個啥的來個二人浪漫豪華晚餐,誰知樓上樓下一群小青年聽說他們要去吃海鮮大餐,全都湊不要臉地要求加入,一群人浩浩蕩蕩,分了三撥乘電梯下去,何沿和沈群在最後一撥。

剛走出科技大廈的門,何沿和沈群就頓住了腳步,周晏城正站在不遠處,往門口的方向張望着。

三人目光一交接,何沿心道不妙,趕緊一把拉住氣勢勃發的沈群,小聲喝道:“別在公司門口鬧!”

沈群這邊是聽話了,只鼓了鼓臉,反握住何沿的手,然而周晏城卻因為沈群這個動作徹底被點炸,他大步流星沖過來,用還纏着紗布的右手去拉住何沿的另一只手,同時完好的那只手推向沈群。沈群也不甘示弱,擡起空着的那只手來反擊,因為都拉着何沿,兩人都不敢使力,一來一往地你格我擋,打太極似的。

三個人好像形成一個三角形,看似最堅固的形狀,其實扭曲地一碰就碎。

“你他媽放手!”

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像是事先對過臺詞一般,連語調都出奇一致,壓抑中帶着低吼。

吼完後兩人又都抓緊了何沿的手,仿佛哪個用力大些,何沿就能被哪個抓住一樣。

兩人身形相當,一個怒目,一個龇牙,劍拔弩張,彼此都恨不得把對方咬下一塊肉。

空氣中流動着呲呲亂竄的電流,何沿覺得自己身處這雷電風暴圈的中心,連頭發絲兒都好像要燎燒起來。

正是下班時分,不說邊上杵着二十來個公司裏的大小夥子看得目瞪口呆,就連進出大廈的人都紛紛投來或驚訝或新奇的目光,甚至已經有人拿出手機對準他們三個……

“你媽的陰魂不散啊周晏城!”

“姓沈的你怎麽沒死在港城呢!”

兩人又同時詛咒對方,繼而又像兩只猙獰中的獸,死死瞪着對方。

“你再敢碰何沿一指頭,老子剁了你的手!”

“你這爛豬蹄子才他媽該有多遠死多遠!”

何沿簡直要瘋:“都給我放開!”

這個地方雖然算不上人山人海,但都是每天頻繁進出這棟樓的,就這麽一小會,何沿已經看到好幾個眼熟的臉孔在對他偷偷地笑,這兩個夯貨不管不顧不要臉,他還要不要做人了!

“小沿!”

“沿沿!”

兩個男人同時喚他,何沿用力甩了甩手,然而那兩只鐵鉗似的爪子一個比一個抓得牢,何沿沖不遠處呆立着的公司的同事們大吼:“把他們給我拉開!”

這一聲令下震醒了一幫呆若木雞的大小夥子,衆人一擁而上,周晏城的兩個保镖身形一動就要出手,何沿冷眼掃過去,他們就不敢動了,畢竟再沒眼色的人也能看出這整塊地盤誰做主。

三個人終于被分開,周晏城和沈群呼哧呼哧急喘着,用血紅的眼珠子瞪着彼此,只要再給他們一人一對犄角,他們就能直接上鬥牛場角鬥了。

兩個男人,一個西裝革履,一個長身玉立,此刻卻都褪去了人模人樣的文明外衣,彼此怒斥喝罵着,并各自試圖掙脫開身邊人的阻撓,像是兩只被扯住了牽繩瘋狂汪叫的大狗。

何沿只覺得眼前都是黑的,他用力甩了甩左手腕,又甩了甩右手腕,兩個混蛋抓得他手腕生疼,他哆嗦着手指先指了指周晏城,又指了指沈群,最後對一直在旁靜默不語的林佑清道:“林哥,你先帶他們去吃飯的地方等我,沈群,你也去。”

“我不!”沈群梗着脖子,“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

何沿也不多話,給林佑清使了個眼色,林佑清猶豫了一會,和幾個程序員一起把沈群生生給架走了。

“說吧,你又來找我做什麽?”何沿頭痛地揉着額角,“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跟沈群起沖突,這麽多人看着,你們這個樣子鬧,丢的都是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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