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那你能不能不要理沈群?沿沿, 你去我公司不好嗎?”周晏城急道,
“你整天跟沈群在一起,我真的受不了, 我也不想在你面前鬧, 我也就這麽一張臉,你以為我會随便丢?”
“你怎麽有底氣跟沈群橫?你也不想想你對他做了什麽!周晏城,你這個人做了傷害別人的事還總能這麽理直氣壯, 你的三觀根本就是有問題!”何沿怒斥道。
周晏城振振有詞:“我不管什麽三觀四觀,總之我的愛情觀就是誰敢跟我搶你, 我寧可錯殺也不錯放!”
何沿最煩周晏城這種天王老子老二他老大的跋扈:“你他媽以為自己是神是佛是上帝啊!”
周晏城漆黑的眼眸閃過哀傷痛楚之色:“何沿你太不公平了!你一直幫沈群說話, 什麽時候為我想過?你只看到我對付沈群,有沒有看到他也在對付我?”
何沿眼神飄了飄, 他不免有點心虛, 沈群撬了林佑清和程予行, 這也是他默許過的,但是何沿很快意識到不對勁,周晏城又不知道他和林程二人的淵源,
怎麽會說沈群在對付他?
何沿盯着周晏城, 目光銳利地審視着他:“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周晏城眼神陰鸷,沉郁中帶着戾色,“沈群回浯河,
你以為他只為了他老爸的事情奔波嗎?你知道他背地裏還有一個賬戶裏面至少有二十億資金嗎?你知道他最近頻繁聯系暨南各大銀行,
甚至去了港城都不安分,聯系了外資機構在計劃收購宏時嗎?!我因為你也參與這小破公司所以從來不下手, 但是沈群可沒有對我半分手軟!”
何沿腦中轟然一響,這些事情沈群從來沒有跟他說過!
他因為知悉周晏城的計劃沒有告知給沈群心裏一直內疚,原來沈群也有這麽大的秘密瞞着他嗎?
沈群為什麽要做這些,何沿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沈群原本的計劃是在周晏城陷入L·M危機時收購宏時,誰知周晏城提前從L·M撤出,沈群的計劃落空。
但是他又得知宏時大量借款,意圖收購道本,來年三月金融危機世界各大銀行股價暴跌,銀根緊縮,許多銀行都發生擠兌事件,作為道本大股東的宏時必然會深受其害從而股價大跌,前世的周晏城能順利過渡是因為沒有人有餘力對宏時趁火打劫,但是沈群這一番謀劃卻可以借助這個時機收購宏時股份。
難怪沈群一再問自己,如果周晏城遭難自己會不會幫他,沈群根本一直在謀求将宏時釜底抽薪,他想扳倒周晏城!
沈群的謀劃不是不周全,只是他過于低估了周晏城的戒心。
何沿暗自惱怒沈群自作主張,但還是不得不問周晏城:“你既然早就知道沈群的計劃,那你也想好怎麽對付他了?”
“我本想将計就計,趁他收購的同時擡高股價,一把掏空他……”周晏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澀又落寞的笑,“但是掏空沈群有什麽意義呢?你一定會護他的,只要有你在,就不會讓我對沈群趕盡殺絕……再說你跟他是合夥人,他要是負債坐牢,你還得受他連累,我哪裏舍得。”
周晏城又嗤笑一聲:“沈群那個傻逼根本不知道,他在港城找的幾大機構,早就參與了我的‘東洲崛起計劃’,不過是在逗他玩兒罷了。”
何沿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話:“周晏城,沈群鬥不過你,這并不是你的榮耀他的恥辱,他缺少的只是像你一樣狠辣的手段和心性——”
周晏城不可置信:“何沿,你怎麽能這樣雙标?我對付他就是卑鄙無恥,他對付我就是天經地義?”
何沿毫不客氣,話鋒越發淩厲:“沈群明知你的分量,也敢在宏時上光明正大跟你叫板,但是你呢?你讓人在港城給他下藥!沈群明知以卵擊石,也敢憑着孤勇跟你争鬥,在我看來,你們之間誰勝誰負從來沒有意義,你本身就是一個滿級玩家,沈群敢跟你鬥,這就是勇氣可嘉!你利益至上,萬事皆以成敗論,周晏城,我們的觀念從來都有根本性的分歧,你不會明白我跟沈群這種平常人,我們這樣的平常人努力争鬥做出的每一步,都不應該得到你這種人傲慢的歧視!”
周晏城猶如被打了狠狠一記悶棍!
是了,這就是根源了,何沿一直覺得他和沈群是同一種人,所以沈群所做的一切何沿都能感同身受,然而在何沿的眼裏他周晏城無論使出多通天的手段,其最大的仰仗是他極貴的出身,這出身在別人看來光芒萬丈,在何沿眼中卻是他們二人之間的鴻溝巨塹!
何沿這個人,總能超脫出去,用上帝視角審視着,他堅持用自己的準則公平衡量每一個人,他敬佩周晏城的心智手段,也欣賞沈群的少年意氣,富與貧,勝與敗,從來不是何沿用以評判任何人的标準。周晏城和沈群的争鬥,一個雖勝尤敗,一個雖敗猶榮。
周晏城恨極了這樣的何沿,但周晏城何嘗又不是為這樣的何沿癡迷?
這世上,能有這樣一雙通透的眼睛,這樣一顆純澈心靈的人,周晏城汲汲營營幾十年的人生中,只得過這麽一個何沿啊。
周晏城深深吸一口氣,他放棄了繼續同何沿争執,不甘卻又不得不妥協道:“沿沿,只要你在,我不會把沈群往絕路上逼。但是沿沿,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陷入絕境,你會不會也拉我一把?”
何沿目光閃躲:“你這樣的人無所不能,怎麽會陷入絕境?”
“我現在就在絕境裏啊,你再不理我,我真的會死的。”周晏城近乎呢喃地說。
何沿心頭又掀起一陣無力:“周晏城,你別再跟我說這些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
“我知道我這樣很煩,很讨厭,讓你很反感很惡心你恨不得把我當大型病毒源有多遠就讓我滾多遠!這些車轱辘話你來來回回說了八百遍!”周晏城狠狠比了個數字,他看着何沿,神色間有着不容錯辨的堅決,“你這樣罵我,看不起我,不想理我,回避我,你對任何人都比對我好,你還打我甩我耳光……可是你做這些有什麽用呢?我不會因為你這樣對我就少愛你一分啊!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不可能放棄你。”
周晏城說到最後,面上帶着難言的痛苦,他眨了眨眼睛,微微啓唇深呼吸一口氣,以排解胸口那一陣陣如鈍器重擊般的悶痛。
何沿的眉心狠狠一跳,他撇開視線,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這個樣子,周晏城是極為熟悉的,只要何沿不想跟他說話了,就會做出這樣如同給嘴巴拉上拉鏈一樣的表情,針紮不進,水潑不進,讓周晏城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周晏城寧可何沿跟他吵跟他打,也不想何沿總是用沉默來抵抗。
兩人沉默了一會,到底還是周晏城先沉不住氣,他穩了穩聲音:“我明天要去X國參加東洲峰會,我想了想,還是應該我親自去,我牛皮都在你面前吹出來,要是不把這事做好,你更要看不上我了,而且這件事情對我們兩個都很重要!”周晏城眸光斂了斂,“我知道你不會跟我去,那你能把這個收下麽?”
他說着,遞過來一個盒子。
何沿一看那盒子,瞳孔便縮了縮,前世他也收到過這個盒子。
周晏城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道:“這裏面是一塊特制的手表,內置最精确的全球定位儀,哪怕你在某一個商場的洗手間內,我這邊的後臺都能清晰顯出你的位置,如果你需要幫助甚至有危險,只要按下這個按鈕,就會有警報發送到我公司的保安部,再結合你的定位,很快會有人來幫你。沿沿,你收下這個好不好?我絕不是為了監視你才送你這個,我只是想确保我不在國內的這段時間,你是安全的……”
前世的何沿把這塊表砸回到自己臉上,當時這孩子張牙舞爪的模樣還仿佛就在昨天,周晏城能清晰憶起那張生動小臉上的每一絲表情。每一次何沿的反應與前世相悖時,周晏城都既失望又慶幸,失望于何沿此生與他咫尺天涯,再沒有前世的觸手可及,又慶幸何沿種種打破前世的言行,一定會讓他避免前世那個慘烈的結局。
他近乎哀求着說道:“你收下好嗎?”
何沿神色複雜,任何兩世重疊的事物,總讓他心裏突得一沉:“抱歉,我不能接受自己的行蹤時刻暴露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周晏城急道:“我不是要掌握你的行蹤,我只是想确認你的安全。”
何沿奇怪:“我有手有腳身強體健的能有什麽安全問題?”
周晏城理直氣壯:“你想想前天晚上,要不是我在,你是不是就要吃大虧了你說!”
何沿啞然。
周晏城又放軟了聲音繼續求:“就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戴着好嗎?你不允許我再找人跟蹤你,我也想給你足夠的尊重,但是你也讓我安心好嗎?”
“你要是覺得不想欠我什麽,你就随便也送個東西還我——”
何沿:“你這東西,我怕我也還不起。”
手表王國頂級制作大師的手筆,外觀華麗冠世界各大名表之最,功能則可媲美中情局的竊聽定位設備,這是拿多少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沒有什麽還不還得起的,只要是你給的,哪怕一根草那也是價值連城的。”周晏城情話信手拈來,偏偏語氣聽起來又十分真心誠意,何沿困惑地看着他,這個人究竟哪一面是真的,哪一面又是僞裝的?
如果是真的,他的情意未免來得太淺薄,前世他們在一起四年,不說朝夕相處,卻也真真切切相濡以沫過,可是直到最後周晏城還在騙他。
如果是假的,以周晏城那操天日地的個性,又怎麽會妥協到這個地步?
冬天的夜幕降下來得早,不過剛下班沒多久,天已經暗沉沉壓下來,科技大廈前有一排密密匝匝的LED燈齊齊打亮,燈管內置IC驅動的五彩缤紛的燈珠,明明滅滅投射在始終矗立在大廈前的兩道高瘦挺拔的身影上。
何沿沉默了許久,久到他指尖微動的時候周晏城禁不住面色一喜,他以為何沿終于願意收下這塊手表了,然而何沿卻是後退一步,把兩人原本就不多親近的距離拉得更開。
何沿搖頭:“抱歉,我不能收。”
“周晏城,我們眼下這樣的關系,盡量少碰面,最好不碰面。”何沿看着不遠處的花圃,那裏種着一棵棵棕榈樹,因為天冷,樹幹外包着一層層的塑料薄膜,連樹都怕冷,何況人呢,趨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何沿只覺得自己的眼睛被寒風刺得有些酸痛,他按了按睛明穴,繼續說道,“你現在所有的執念,都是因為你不曾得到,最好的辦法不是你日日惦記,讓我時刻在你眼前晃,而是眼不見為淨,過些時日,總會有新鮮的事和新鮮的人轉移你的注意力,那時候你大概連何沿這個人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了。”
周晏城的心頭一陣冷似一陣,那麽挺拔的一個人,原本立在那裏如松似柏,忽然一下子就垮下了肩。
寒風飒飒如刀刃算什麽,何沿才是一個紮滿了鋼針的球,周晏城不停地去接近,全方位無死角地被紮得渾身血淋淋,他低垂着頭,彩燈不斷閃爍着在他臉上投映出紅紅綠綠的光,也不知道是在同情他還是在嘲笑他。
“何沿,你總是有大套大套的道理,試着說服我放棄你,也說服你自己堅如磐石地拒絕我,你什麽時候才願意閉起眼睛,用你的心好好看我一次?”
周晏城咬着嘴唇,似是完全不能理解何沿這種對他根深蒂固的戒心從何而來,他無力地笑了笑。
周晏城的眼裏滲出細微的血絲,他在隐忍着痛楚,也在按捺着煞氣,他的目光越過何沿的頭頂放得極遠,沒有焦點,好像是在看何沿,又好像透過何沿在看別的什麽。
何沿退後了一步,他被周晏城身上湧動出來的沉沉的哀傷包裹住,那氣息讓他心頭一凜,竟然生出想逃的沖動。
許久之後,周晏城繼續開口,他的嗓音沙啞,有一絲無奈,但更多的仍然是心甘情願的執着:“沿沿,你有你的固執,我也有我的堅持,我們繼續做無謂的口舌之争完全沒有意義,我不是争不過你,也不代表你是有理的,我只是讓着你,不想惹你生氣,你讓我做任何事都可以,但你讓我別再找你,那是不可能的,我寧可你一次次趕我走,也不會就這麽在你生命裏慢慢消失。但我會盡量不給你找麻煩,只要姓沈的——”
一提到這個名字,周晏城的表情就十分猙獰,“只要沈群守規矩,我可以不跟他一般見識,這樣可以了嗎?”
何沿心弦震顫,只能下意識點頭。
周晏城又愣愣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盒子,最後一聲長嘆:“走吧,你不是跟同事聚餐,那麽多人還等着你,我送你過去……這麽點小事,你不是也要拒絕吧?”
周晏城一直把何沿送到不遠處的聚餐地點,在何沿轉身告別的時候周晏城抓住他的手腕,低低地最後一次哀求:“最起碼,每天給我回一個信息,讓我知道你一切安好,好嗎?”
何沿急促地點了點頭,啞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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