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玩物
雖是近鄉情怯,霍潛還是第二天一早就帶着糯糯回了流雲宗。這回顧全糯糯以後在宗門的地位,不用狗鏈子提着走,勒令他随自己走上去。只是沒走兩步就被身後虎視眈眈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舒服,回頭睨貓。
糯糯連他斜睨自己的模樣也是喜歡的。被睨了一眼也不怯場,反而更黏糊了。好好的大路不走,非得搶霍潛腳邊的一畝三分地。上山石階不過幾百階,他就憑自己的本事給男人鞋面上沾了一鞋面的貓毛。
蹭完還非常得意,巴不得叼了鞋子到處去炫耀。
不過此時已在山中,往下跑又得好一會功夫。于是糯糯退而求次,預備趁霍潛不注意叼了他鞋上山炫耀,炫給宗門裏衆位大師兄小師弟看。
腦內忙着排演該如何不動聲色地把鞋子叼出來半個時辰,他又全程蛇形纏着人腳面走,一不小心就被一腳鏟了出去。滾進草叢,沾了一身草葉子。
再被撿出來時就走都不讓他走了,直接被霍潛托在了手心裏。糯糯身材比霍潛的手心寬大一點,屁屁和尾巴便溢出來坨在了他的小臂上。
“別在草地裏滾來滾去。”霍潛冷淡的語調在頭頂響起,“弄髒了不讨人喜歡。”
——萬一找不到願意接手的師兄弟就糟了。
糯糯幸福地滋兒哇亂叫,還假做舔自己的腳腳,虛晃一槍咪了一口霍潛的指尖。咪完心虛地擡頭,正與男人漆黑的眸子對上,便知道做壞事又被發現了。
“我不是刻意占你便宜,”糯糯四個爪爪抱住男人的手不放,連肚皮都使勁往男人手心裏戳。他恨不得把每一根貓毛都壓平,使兩人之間再無空隙,可憐巴巴求饒:“不要定住我。”
“不定你。”
——據說是活潑一點的貓比較受歡迎,這會兒給他定住,等會沒有師兄弟接手我就完蛋了。我忍。
糯糯聞言大喜,敏銳地發現阿嬌今天對自己格外縱容,竟然允許自己近身。于是色心又起,忍不住不動到嘴邊的白豆腐,對着霍潛修長的中指又咪了一口。咪完賊溜溜地又偷看人家反應。
忍無可忍。
霍潛麻溜把自己的發帶摘下,一手兜住貓下巴,一手抓住兩只貓耳朵給他把後腦勺紮了起來。
媽 頭發紮得有點緊.jpg
糯糯知道自己沒有被定住,但是他驚奇地發現再也彎不下貓頭去吃爪爪底下的白豆腐了。這什麽邪術喵?為什麽我幾乎動不了了喵?
霍潛的手掌就在他腳下,每一根手指都在他掌握之中,但嘬不到;霍潛的頭發失了發帶的約束,零星幾抹就在他眼前飄,但勾不到;霍潛的發帶就在他的頭頂,但死活叼不到。
喵喵喵。
糯糯委屈巴巴低叫,伏在霍潛手心上,又成了一只失去理想的小貓咪。
流雲宗好幾座山峰,霍潛托着貓直接去了最高的一座。此處乃是宗主所在之處,不得禦風,連霍潛都不會破壞規矩。現任宗主是霍有悔的大弟子歸不覺。霍潛乍一露面,值守此處的幾位年輕修士便發現了他。
“師叔!”最為年長的一位素衣修士帶着衆師弟面露喜色迎上來,“你可回來了。你兩個多月沒有消息,師父要擔心死了。”來人想碰碰霍潛又不敢的模樣,兩只手在半空中一頓劃拉,最後一合掌就要去通傳:“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這就去叫師父出來。”
霍潛卻把糯糯交給了他:“我自己去找師兄,你們幫我抱着這只貓。我晚些來接他。”說着修長的身影風似的消失在衆人的眼前,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囑咐:“別與他玩得太好,這貓忒粘人。”
糯糯後腦勺被紮着,可憐弱小又無助地和衆弟子們大眼瞪小眼,不一會兒就被一大幫小光棍們圍在中間一通撸。其中一個最小的還解了糯糯的頭繩企圖摸圓溜溜的貓腦袋。不幸被醜拒。
糯糯方得自由就逃難一樣竄到樹上,不讓這幫漢子們摸自己。他矜持地舔舔爪子,小小的腦袋一動不動朝着大殿方向,就等着霍潛從裏邊出來。
樹底下的弟子們怕他跑沒了不好交差,守着樹不走開,叽叽喳喳聊起天來:
“師叔不是說他的的貓超粘人嗎?”
“黏他,不黏你呀,哈哈哈哈”
“呸,他也不黏你。”
………………………………………………
霍潛與歸不覺師兄弟兩久別重逢,遠沒有外頭那麽熱鬧。歸不覺沒有他徒弟那麽敬畏,扯着自己師弟的衣袖上下一通看,還企圖扯衣領看看裏頭有沒有受傷的痕跡。
一番推來躲去,霍潛無奈地脫了上衣讓宗主大人檢查心脈。
當人家大師兄的又是老媽子般地一通細致檢查,末了驚奇道:“聽聞若淵冰封千年,非一日之積寒。我料你回來定要寒氣入腑,還特意請了咱們青陽城的神醫常霏咱們流雲宗小住。怎麽你現在一點事都沒有。”
歸不覺心下大喜,開懷地對着自己師弟的背連拍好幾下。手勁大得好像在拍戰鼓,轉眼就在霍潛背上拍出幾個紅掌印。紅掌印一出,當即又憋笑不已。
霍潛趕緊把衣服又披上,還是沒能逃過調戲:“我們囡囡還是這麽細皮嫩肉。”
“說正事,師尊的第六塊舍利,我取回來了。”霍潛強行轉移話題,拿出那塊白色的石頭,雙手奉于歸不覺面前,“今晚正是月圓之夜,我可借這第六枚舍利,探查出第七枚舍利的所在。”
歸不覺臉上的笑意當即又收了:“師弟,三思啊。天道自有輪回,師尊已然去了。你就算把這些舍利都尋了回來,師尊也不可能複生。”他單手将舍利接過,眼中并無多少溫情:“這些舍利縱然含有師尊數百年間積攢的靈力,它們也不是師尊。”
歸不覺面露不豫:“它們甚至不是活物。”
“舍利能在極陰之時映照出其他舍利周邊的景致,不過是舍利之間的天然感應而已。你卻非将之錯當是師尊的指示,一次又一次循着顯像找過去。”歸不覺看向舍利的目光甚至有些不善,“你魔障了。師尊要是還在世,定不舍得你執迷不悟,苦做這等無用功。”
霍潛将舍利又收了回來,并沒有多辯解:“我知道它們本就該流歸天地,化作春泥。也知它們皆是死物。”他起身走開,将歸不覺抛在身後:“只是我不這麽做,不知餘生該如何渡過。”
霍潛帶着舍利回流雲宗,便是想把它們留在宗門裏,留在師尊生前所在的地方。只是不是現在,至少要等到今晚之後。他今晚還得守着這第六枚舍利,等待它映照出第七枚舍利的所在之地。
舍利會顯像是他偶然發現的,那是在霍有悔剛剛隕落的時候。霍潛前一百多年的光陰,皆是這位名為師尊,實則如父親一般的男人在引領着他走。飛升上了九重天之後的日子,反而模糊而虛妄,沒有在他心中留下多少痕跡。
師尊方方隕落,他頭幾天都是懵的,手裏攥着他忙亂之下唯一抓住的一枚舍利,行屍走肉看師兄弟們處理後事。
一衆人之中,他最早飛升,本該是最通達最能看破生死的人。那會兒卻跟被抽了主心骨一樣,渾渾噩噩不知世事。直到某天晚上,他握着舍利坐在竹林裏發呆之時看見了奇景。
修行之人無需被俗務煩擾,飛升之後更是連睡眠丢不再必須,他便可以枯坐一天。飛升成仙,代表着看不到頭的生與死,生命中是無限的時間與空間。
當這時間變得無意義,精神便徘徊在虛無的邊緣。
直到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出現:我不能讓師尊的痕跡就這麽消失。我不願一無所有。
伴随着這個念頭悄然而至的是一道虛影。他于幽深的竹林中,看到手中的舍利在發光,小太陽一般在重重疊疊的竹林中投射出一道模糊的景象:有兩個不知名門派的小修士,正指着桌子上一枚舍利争論誰該享用這枚舍利。
霍潛看看自己手中的舍利,再看看影像當中如出一轍的白色小石頭,眼中滿是冷意。
三天之內,霍潛憑着兩個小修士的服侍特征,借着流雲宗四通八達的生意網,成功地找到了這兩個私藏舍利的小靈丹期修士。萬幸他們分配不均,舍利中的靈力并沒有被吸收多少。
據這兩個修士講:霍九淵當時的表情就跟要挖了他們靈丹下酒一樣。
有一就有二,霍潛找到的第二枚舍利也在一個月圓之夜映照出了第三枚舍利的境況。第三枚舍利顯像之前,霍潛一直擔心它會映照出前兩枚舍利的境況,淪為無用。
他擔心的事沒有發生,第三枚映照出了第四枚舍利周邊的景象。
絕不重複,絕不失誤,舍利指示的前路也一次比一次險。一切仿佛就在冥冥之中被安排了一樣。所有的師兄師弟都不願霍潛照着這詭異的險路走,直言師尊該化歸于天地之間,這是修行之人的宿命。他卻不願放手,畢竟別無追求。
霍潛踏出大殿,一眼就對上糯糯的目光。
這只粘人的小貓已經擺脫了頭皮紮緊的邪術,雙眸正一錯不錯地望着他。滿兩只圓溜溜的綠眸子裏都是笑意,仿佛只要看到他出來就別無所求,也半點不在意自己所受到的冷遇。
霍潛皺眉,想不通這貓怎麽這般執迷與自己親近。
不過一具不知前路如何的行屍走肉,有什麽好追随的。
霍潛在樹下對着糯糯張開手,後者半點不遲疑地撲到他肩頭,上來就要蹭他臉。他撸一把毛茸茸的貓毛,心道今天中午就把你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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