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甘

糯糯沉默地走向他,近到霍潛跟前,于天地最陰暗的時刻化作人形,挽住了霍潛的手臂。霍潛由他攙着走了兩步,垂眸只見月光透過斑駁的竹葉星星點點灑在糯糯的頭頂,将這比他嬌小羸弱的小青年映照得不似真人。

自己半伏在他身上,只敢壓過去一點點分量,唯恐把這月影一般的小青年壓壞。

被攙着回到屋子裏,他才借着燭光看清楚,不是小青年,也不是小精靈,是個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骨肉勻停的小夥子。皮膚白皙,五官精巧,眸色比原形時要淺,呈現出一種灰綠色。眨巴着眼看過來時的表情,倒是和原形一樣,仿佛在臉上刻了一行大字:我命令你現在就過來摸我。

霍潛一直覺得這貓長了一副欠撸的樣,随地随地看上去都是嬌嗲求愛撫的神情。現在一看他人形,便知道自己沒有誤會。

切,貓,真嗲。

長了一副欠摸相的糯糯這會兒小臉繃着,拿了熱帕子絞幹要過來給滿臉血的臭男人擦臉。臭男人不願讓嗲貓捏下巴擦臉,自己把帕子接過,抹了把臉,又甩回臉盆裏。

“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糯糯視線落在他衣領觸目驚心的紅上,關注點全程跑偏,忘了把“質問為何被送人”這事提上日程。

霍潛絲毫不在意自己形如鬼魅的蒼白面色,唇上尤帶着鮮豔的紅。他每次看一回幻影,身體都會莫名衰竭一次,要到日出才能調息完全。自己都查不清是怎麽回事。也正是如此,他若是想看幻影,必然會回到流雲宗,在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等待月圓。并且不讓其他師兄妹一同觀看。

這事他不會跟他那些師兄妹說,自然也不會跟糯糯說,不過是私事而已,說了徒添恐慌。

“怎麽又跑回來了?”霍潛本就頭疼欲裂,見到貓更疼了,死狗一樣往床上一躺,懶得招呼糯糯,“你不喜歡小師妹?不然,白天你也見過幾個我的師兄弟,喜歡哪個你自己挑……”

糯糯坐在他床邊,想起來自己的來意。

他幽幽地望着霍潛:“我就喜歡你,我挑你。”

霍潛腦殼疼,背對着糯糯,不自覺地按額頭希望能緩解疼痛,不去搭理這黏糊糊的貓精。身後一陣難堪的沉默過後,又傳來幽怨的話語:“我小時候娘親也頭疼,我爹教過我按摩的辦法,你頭靠過來我幫你按按。”

霍潛依舊不搭理他,疼一晚就好了的事,他壓根就不放在心上。他現在唯一擔憂的就是近兩次身體衰竭的恢複速度似乎有所變慢,要是被師兄弟們發現了,免不了又是一通碎碎嘴不讓他下山。

尤其是那幾個小的,膽子小的很,格外怕他會因舍利的事遭天罰……

霍潛側着想心事,額頭下邊冷不丁被塞進一只手,驚得差點從床上蹦起來:“你在幹什麽?”但是下一刻,就被貓按着側臉扶成了朝天的姿勢,同時有兩根手指按在他眼尾處,劃着圈兒給他按壓穴道。

他望上去,正是糯糯的眉眼。這回不是“我命令你現在就來摸我”了,有點子“我就要給你按,我命令你老實點”的意味。

兇巴巴的。

霍潛畢竟有些心虛,随他按去,自己軟綿綿地躺平閉目養神。

按了不知道有多久,霍潛因疼痛而緊皺的眉心漸漸散開,竟是有些困了。正要睡,就感覺兇巴巴的貓停了手,在屋子裏一通倒騰給他把髒污的外袍收拾走。末了又出去喂了被血跡吓跑的十尺大鳥一筐魚,最後才回來又坐在了他床頭。

“為什麽騙我閉關把我送走。”糯糯見他面色有了紅潤之相,忍不住要讨個說法。

霍潛沒有睜眼,懶洋洋道:“我自己不喜歡貓,給你找個好人家……”

“為什麽不喜歡,你都養這麽傻的鳥了為什麽容不下一只貓?”糯糯的聲音近在耳邊,“我沒有你那鳥中用嗎?他一點都不貼心,見到你受傷都不敢靠近,就知道嗷嗷叫着要吃魚……”

“他還小,你幹嘛跟他比。”霍潛對這只貓竟然和獵雲吃飛醋的事感到驚奇,态度和所有熊孩子的爹媽如出一轍:我家傻孩子招你惹你了?

“他都一百多歲了,”糯糯心态爆炸,“我才十七歲!你幹嘛這麽偏心。”

霍潛對這場莫名其妙的談話有些摸不着頭腦,試圖把話題牽回正道上:“他在我這兒只要有吃有喝就滿足了,我留得起他。你呆在我身邊,卻是想要我這個人,我當然留不起你。”

男人睫毛長長,在眼下的青影處又覆上一層陰影,顯得脆弱無害:“我無意要你,将你早早送走才是正道。”

“幹嘛不要我?!”糯糯胡攪蠻纏,“你都沒試過我,就不要不要的。”

霍潛鋼鐵直男,幹咳道:“我不喜歡你,不必試了。”

“幹嘛不喜歡我!”糯糯幾乎要貼到霍潛臉上去,“我有那麽醜嗎?”

霍潛這會兒才睜眼看他,一手将他近乎貼在自己身上的身子微微撐高。視線溜溜滑過對方窄瘦的腰和肉乎乎又撅又翹的臀,最後定格在糯糯的臉上。一番打量之後,霍潛給出了鋼鐵一般的答複:“你長得沒我師妹好看。”

我師妹臉上肉乎乎的,一看就特別有福相,她最好看了。

糯糯心态爆炸,刷一下剝掉自己的外袍就要解衣袋:“那你再看看別的,我臉不行,沒準別的地方比你師妹好看呢……”

霍潛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惶惶如被纨绔大少床咚的少女:“穿上穿上,我又沒見過我師妹臉以外的地方,比不出來!”

“那你可以摸摸我的手感,看喜不喜歡。”糯糯胸前的衣服豁開一半,露出鎖骨之上的兩窩灣灣,抓着霍潛的手就要往裏探。霍潛一臉嘔血的把手縮回來,放在自己脖子上敷衍一滑。

我摸我自己。

“不都一樣麽,皮肉的觸感。”霍潛真是不敢惹他,輕手輕腳要把他推下床,“摸過了摸過了,你可以下去了小祖宗。”

小祖宗孤零零站在床前:“這麽不喜歡我啊。”

霍潛翻身睡了:“對,一點都沒有要将你收進房中的意思。”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霍潛又嘆了一口氣:“我明天就要下山,屆時絕不會帶着你。你最好明早就定下來跟誰,不然我不在了,山上人多眼雜顧不過來你。”

糯糯不再說話,拳頭握緊又放松,轉身帶上了門。

獵雲個有奶便是娘的貨親昵地來蹭他的手,邀請他和自己一窩睡覺。糯糯挨個摸摸獵雲的三個鳥頭,又回頭看了一眼霍潛緊閉的大門。“我走了。”他嫉妒地挼一把鳥毛,連夜下了山。

春日的暖陽落滿大地之時,糯糯正一只貓往傳聞中路千裏所在的山莊飛。乍然掌握禦風這項技能,他還不敢飛太快太高,唯恐再經歷一次雪崩時那樣的無助情狀。

慢悠悠地飛着,不留神飛到了鳥群之中。

一只鳥飛過。

——啊啊啊啊啊啊不就是個男人,有什麽稀奇的。跟他呆一起兩個月不說仙胎了,鬼胎都結不了,犯不着為了他死掉。傻子才在不喜歡自己的人身上耗費最後的光陰。

兩只鳥飛過。

——我這就去找路千裏,躺平求播種,懷他個一窩小貓崽。

三只鳥飛過。

——啊啊啊啊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好恨啊啊啊啊啊啊哪怕有一丁點喜歡我也是好的,我就願意死在他身邊。沒有,一丁點都沒有!

四只鳥飛過。

——冷靜,不要氣血上頭跟他耗,我這種壽命只有兩個月的貓,沒有資本和他耗。不要飛回去,不要去找他,我是一只大貓咪了不可以任性。我應該去找路千裏。

第五只鳥飛過,突然開口:“大兄弟,你打亂我們隊形了。”

又一次慘遭嫌棄的貓氣呼呼的喵一聲:“我就喜歡。”喵一聲不夠勁,又發洩似的喵了好多聲。

第六只鳥趕緊來把第五只鳥從糯糯身邊拖走,并伴随着小聲哔哔:“別惹他,他看上去像發情的貓,小心他把你叼去送給小母貓求歡用。”一群鳥都聽到了,鳥群頓時陣腳大亂,抖擻翅膀一通狂飛,沒一會兒就把糯糯甩在了身後。

糯糯氣呼呼落地喝口水歇腳,心中一道忍字訣反複刷屏:忍住,不能再糾纏霍潛,糾纏他只會讓他不痛快,自己也死得快。

忍忍忍忍忍忍忍。

一口茶喝了小半天,就是不啓程去找路千裏。

正傷神,就聽得邊上一桌吃瓜群衆又在東家長西家短。這回被碎嘴的對象又是霍九淵。

“聽說他這次回流雲宗,還帶了只貓來着。落霞山下邊的農戶親口聽到他說:吃貓……”

“天哪霍九淵怎麽什麽都吃,竟然連貓都不放過,”群衆們紛紛感嘆他殘忍至極,“不知道在外邊吃了多少可憐的小貓咪,看他還有吃不下的帶回宗門去吃就知道不少,太可怕了。”

“是啊是啊,貓多嬌弱多漂亮啊,他也下得去嘴。”有一懷裏抱貓的群衆啧啧道,“怎麽不去吃狗,偏要吃小貓咪。”

另外一個手裏牽狗繩的群衆不樂意了:“憑什麽叫霍潛吃我家豆豆,狗就比貓輕賤啊……”

這群吃瓜群衆當即分裂成兩隊,就“貓和狗誰更該成為下酒菜”這個議題撕作一團。糯糯在一旁目瞪口呆,試圖插話:“等會,你們說誰兇殘到連貓都吃?霍九淵還是霍潛?”

撕逼狂魔們沒好氣地打發看客:“霍九淵不就是霍潛麽!連這個都不知道就別瞎逼逼,空降摔斷腿!”

糯糯張大嘴巴,又拉路人确認了好幾遍,才确信霍九淵與霍潛是同一個人。懵逼間,之前總總疑點浮上心頭:霍潛管現任宗主叫師兄,現任宗主據說是霍有悔的弟子,那麽霍潛顯然與霍九淵是同輩;霍潛的師尊隕落了,霍九淵的師尊也隕落了;先前傳聞霍九淵兩個多月沒回山,霍潛亦是如此;霍潛在衆師兄弟中地位頗高,除了宗主一人,其餘人等皆是上門拜見……

糯糯石化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許久之後牙齒磨得嘎嘎響。

他此刻就像是剛出甘露寺的甄嬛,以及剛在高野床上被哂笑的高中生小野寺。

忍字訣被踢飛到天邊,滿胸腔都是裹挾着不甘的鬥志。他調轉方向往回飛,仿佛被解開了喉上枷鎖的地獄惡犬:喵了個咪的原來我睡一發霍潛也能活命,那還糾結個什麽勁兒。我不認輸,我不甘心,我不要老老實實找別人,就是他了。喵個咪我一定要睡一發霍潛!

偏要把他弄得亂糟糟臣服在我的魅力之下喵!

睡不到他我就去死喵!

小野寺糯走的時候慢悠悠,回的時候那可是堪比飛箭。

霍潛正與衆兄弟們告別,還特意問了一下有沒有誰撿到貓。得到否定的答案後還感嘆了一句:“貓那麽蠢,不知道離了落霞山會不會受罪。”話音剛落,破空的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擡頭一看,就見糯糯黃澄澄的身影就直直向他紮過來。

霍潛萬年清冷的表情當即浮現一層驚懼,內心暗罵了一聲“嘴賤”。

他再也不敢耽擱,匆匆與師兄弟拜別,惶惶如驚弓之鳥,累累若喪家之犬。半點仙君的風度也耍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霍九淵老父親審美:我師妹肉乎乎的最有福相了,好看。

因結丹太早嬰兒肥三百年不退的宋栖:閉嘴嘴!

感謝小可愛們的意見,書名不換~(≧▽≦)/~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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