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循環
霍潛三日未回,糯糯的心态全程如過山車一般在“嘤嘤嘤阿嬌怎麽還不回來是不是有什麽意外”和“滿級選手能有什麽意外,就是把我忘一邊了”之間起伏不定。
困在結界裏空等,每天的活動範圍都有限,糯糯氣呼呼地摘附近的桃花曬花茶消磨時間。實在挨不過去就翻翻阮紅塵留下的小本本和霍潛留下的一堆心法口訣。世上有二事最能叫人毫無心理壓力地打發光陰,一是釣魚,二是看書。
磕磕絆絆學了些心法,記了好多不認識的穴位預備等霍潛回來教他。如此正經一番之後,還是更偏愛豔情小話本。尤其是他發現其中有男男小回合之後,便更加沉迷。
什麽《哥夫,我們不可以這樣子》,講有扮演癖的男狐貍精一人飾兩角,先是以公狐貍的身份與攻君喜結良緣,又以母狐貍(妹妹)的身份勾搭攻君,硬是一個人演出了齊人之福的效果,攻君險被榨幹還要傾情配合的故事。
什麽《妖嬈美受:花魁他太撩人》,講一只身嬌體嫩小公狐豔壓群芳體态妖嬈。行事豔情而不糜爛,着衣風流而不下流,最擅長于細微處誘惑人,一來二去叫攻君拜倒在其腳下的故事。
糯糯鄉巴佬式驚嘆:前輩們業務真廣。
術業有專攻,古人誠不欺我。勾引男人果然還是狐貍精在行。
這般等了三天,什麽好的壞的設想都過了一遍,但唯獨沒有懷疑自己是被當做包袱永遠丢在林子裏。再怎麽遲鈍無知,看過霍潛對那些山匪們耐心缺缺的表現,再對比自己能一路跟到流雲宗又被帶到百幽谷的經歷,也知道自己多半是被寬待了。
桃花在匾子裏微微風幹卷翹之時,霍潛回來了。
踏着被糯糯糟蹋了一地的各色幹花,面有冷色地穿破結界而來。
糯糯一個箭步沖上去要撲,被抵住小胸脯推開兩尺遠:“挺大一只貓了,矜持點,被別人看到了影響不好。”誰料貓精削尖了腦袋要沖過去抱,熱情程度堪比歸巢的小鳥崽。霍潛只好手一松,任他滑到自己懷裏。兩人相擁,只一瞬又被推開。
短暫的近距離接觸足夠某些氣味份子被對方捕捉,糯糯鼻子翕翕:“怎麽你身上有血腥味?”說着他盯着霍潛的頸部不放:“都入春了你穿這麽高的領不嫌熱嗎,不對你衣服還是我幫你疊的,你沒這件衣服。”
“殺只攔路的貓精弄髒了衣服,臨時拿樹葉變了一件。”霍潛輕而易舉把人撫到一邊,“我回屋歇會,你在外邊玩,不要來吵我。”
糯糯:!!!
當即慫成一團。
等霍潛進去了他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逗弄自己,喵喵叫着要去敲門。聽裏邊沒半點動靜又急剎車,悻悻然跑屋前翻半幹的桃花去了。
霍潛頭皮發麻準備迎接貓精的怒火。等了半天連道撓門的聲音都沒聽到,還頗有些詫然:這愛耍小脾氣的貓精竟然沒有破門而入沖進來咬人。
他靜等了許久,見糯糯毫無打擾他的打算,才長舒了一口氣扯開了黏膩的衣襟。衣領之下,鎖骨之上,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慢慢愈合成肉粉色的傷疤,又趨于恢複和周圍皮膚一致的平滑。
修行之人普遍肌骨堅韌,修為越深肉身的愈合能力越強。
霍潛這等站在修行鏈頂端的男人本是不必為傷痛苦惱的,奈何萬物有靈,天地并不偏愛他一人,總有某個犄角旮旯能蹦出叫他深受其擾的險情。比如說頸上的傷口平複到最後的階段,竟是猛然豁開一條大口,又成了最開始受傷的模樣。
這是一個反複開裂愈合,永遠也不能自愈的傷口。
他甚至都不清楚這是怎麽來的,只是随手擋開一條藤蔓。葉子的尖尖劃過他頸間,帶來一道涼意。當時急着打游擊戰探路,想着在難纏的貓發現他不見之前回去,并沒有多加思量。等他發現不對時,傷口已經在侃侃冒血。
霍潛放任不管繼續打游擊,打了半個時辰後一臉冷漠地摸脖子——流了一脖子的血。
他心下有不好的預感,沒有立即回去,而是找了片相對空曠的,不容易再接觸奇花異草的地方企圖止血。他未雨綢缪準備了好多草藥,也學了許多配方,這會兒配個止血的藥方不是難事。可直到第一天日落,傷口依舊在重複倒帶的噩夢血水和不要錢一樣流入身旁的小溪流。
霍潛瞥一眼淺紅色的小溪,失血使他頭暈眼花。他又是一個人,孤立無援,思路便開始神展開:
這就是生命流逝的感覺麽?滿是不可把握的無力與混沌感。師尊走得時候就是這樣滿懷悲戚的嗎?
人生在世,皆為刍狗,沒有誰能免于磋磨,哪怕飛升了依舊會受困于千萬年沉澱而成的密林險境。飛升之後,死是死不成的,但是若是沒了在世間活動的痕跡,與死又有什麽差別呢?
我要折損在這毒物遍地的百幽谷之中了嗎?
師尊死後,衆位師兄弟漸漸淡忘了他。我若是消失了,誰又能一直記得我?只是沒有人記得或許更好,死去之人,被人淡忘才是最好的結果。
最難辜負是真情,最難相忘是深恩。何必與人深情厚誼,叫人徒添枷鎖。
他頸間的血水嘩啦嘩啦不要錢似的冒。不自覺地就想起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貓精,當下陷入兩難:回,還是不回?回吧,滿身鮮血要吓死個貓。不回吧,自己有家不回也要吓死個貓。
這個選擇題冒出來的一瞬間霍潛是茫然的,他粗枝大葉甩甩滿手的血,心說管那只貓怎麽想幹嘛。
實際上還是在外邊又多呆了兩天,等确定是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治好傷痛才不情不願回去。還特意敷了止血藥變了件高把傷口遮住。這樣,他便又是往日強悍無畏的霍潛了。
霍潛呆在屋子裏,等傷口接近快要愈合的時間段才開窗去看貓。只見貓精正有條不紊拾掇幹花,把每一朵都翻面,靜待明天日頭起來再曬。看起來很是溫柔娴靜。
——不要告訴他了吧,徒添恐慌。本就是萍水相逢,合該自掃門前雪,何必引人家付出深情厚義。
豈料就開個窗的功夫,曬花的小年輕就聽到了開窗的動靜,咻一下扭頭。
貓是流體,貓是無孔不入。糯糯秒變原形,小鳥兒一般躍上窗扉撞進霍潛懷裏,嬌滴滴埋怨:“你休息好了嗎?有精神了嗎?我可以責問你了嗎?”他是圓溜溜的湖綠眸子直直瞪着霍潛:“你個壞蛋,為什麽把我關在裏邊自己一個人出去找舍利……诶你脖子怎麽紅了?”
糯糯不顧霍潛的阻攔撥開男人的衣領,頓時發出一陣凄厲的貓叫:“這怎麽回事,有這傷口你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說!”他眼中半嬌半氣的表情頓時全數轉化成了氣惱,猶如家長見到了熊孩子。
糯糯豹兇巨兇宇宙無敵兇,前所未有地沖着霍潛大喊大叫起來:“這麽大一條傷口你都不吭一聲也不當回事,你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
霍潛被他兇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貓精心海底針,剛才還在對着晚霞理花瓣,頗是歲月靜好,現在一下子就這麽兇了。
這——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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