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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淑慎在衛氏一幹人的焦灼守候之中醒來,花容仍是慘白,見了縮手縮腳耷拉着頭的衛織,劈手便是一記淩厲耳光。
沉重的一記耳光,抽得衛織眼冒金星,衛不器與衛皎均上前阻攔。
衛織哇呀地嚎啕大哭起來,“母親……”
“那話當着天使之面,你也說得!”
薛淑慎氣得胸脯急急幾個起伏,怒不能遏,“宮裏多得是閑言碎語,你若教人聽見,小小年紀心腸歹毒嫉恨親姊,名聲便毀了!還不認錯!”
從洛陽城外始,這個小女兒便時而口出驚人之語,刻薄且歹毒,衛绾固然是個下賤胚子,薛淑慎也不盼她好,但衛織将這些歹毒的話挂在嘴邊,長此以往,必致禍患。
衛織捂着被被母親掌掴高高腫脹的頰痛哭,拒不認錯。
薛淑慎心中也疼,但這些事不與衛織講出來,日後便晚了。
“我實也不知,陛下怎就會突然相中了衛绾那小賤人。才德品貌樣樣下品,有何可取?太子閱盡美色,冷酷無情,算來衛绾也讨不了好,過不消幾個月必被休棄。”
衛皎沉默地退後半步,退到了衛不器身後,隐忍了又隐忍,終是沒忍住道:“母親,阿绾被賜婚嫁給太子,是她的福氣,亦是陛下賜予衛氏的恩賞,母親怎麽……如此說。”
她不開口倒好,一開口薛淑慎又氣怒道:“你這沒出息的廢物,怎麽就學不來衛绾那狐媚子功夫,她在春日宴上對太子眉來眼去的,你倒好只記着幽州那個負心薄幸寡廉鮮恥的崔适!你若有她五成的眼光和手段,太子妻位便是你的!這下倒好,讓衛家一個庶女撿走了這天降的便宜,也不知日後旁人要怎麽笑話你母親沒本事。”
衛皎臉色刷白,咬了咬唇,背過身去了。
屋外,倚着門框沉默的衛绾,唇邊淺笑潋滟起來。
她被賜婚給太子,主母和衛織氣得這樣。
也是,上一世在她之前太子死了兩任未婚妻,薛淑慎對之避如蛇蠍,自然不如今生,巴心巴肺地要送女兒給他。得知衛绾要攀上高枝,可不得氣裂胸肺麽。
她父親衛邕明知薛淑慎的鄙薄短見,用心險惡,卻始終疼愛她敬重她。
世上的男人,也不可用常理推測。
衛绾的手壓住嘴角,将那點哂然的笑意用食指一絲絲熨平。
衛不疑已經在西院整裝,收拾行李了,見妹妹鵝黃身影出現在凝碧的樹影底下,咧開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
衛绾朝他走了過去,“阿兄。”
她看眼衛不疑幾乎已經收拾妥當的包袱行李,低聲笑話:“你就這麽急啊。”
衛不疑直起了腰背,少年濯濯如柳的身姿已經抽條,不知何時起,已有了頂天立地的偉岸。
他眉眼溫和,雙臂搭在她的宛若削成的單薄兩肩,用沉穩而篤定的口吻告訴她:“妹妹,從今日起,阿兄要跟着太子殿下建功立業了,從今日起,阿兄恐怕要脫離了衛家,本來擔憂如此一走,你在家中無人照顧,幸而陛下垂憐,許你同行,也免讓你在家中受了委屈。”
衛绾垂下了眸,眼眶有些發燙,極力擠着笑容。
“待阿兄功成名就,便分出府去。本來今日之前我已經想好了,待我有了自己的封銜,開府之後,便将你接過去,為你物色天下頂好的如意郎君。不曾想陛下聖旨天恩比這一切來得要快,你就要被許給太子殿下了。”
“我亦不知太子是何等樣人,這趟去河西,阿兄必幫你把關。即便将來成了婚,太子有負于你,他便是我的主公,我作為舅兄也不能饒他。”
衛绾的嘴角才極艱難地将笑容擠出來,眼中卻飛快地聚起了一波熱霧。
大滴的眼淚倏地滾落。
她又哭又笑地痛斥道:“你說大話總是比誰都好聽,還遠着呢!”
活了兩輩子,人應該活明白了,這世上,衛不疑對她最好。
上輩子他必定也是這麽想的,只是等待的日子太長太久,這番話他沒宣之于口,她也不敢蹉跎。
衛不疑當即豎起了三根手指,“我發誓,這是我肺腑之言,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欺負阿绾,包括阿兄在內。”
衛绾點點頭,“我信阿兄。”她将衛不疑打成死結沒棱沒角的包袱哭笑不得地拿起來,“我幫你收拾。”
“你別想着我了,早些娶了阿嫂,有人照顧你就好了。”
衛不疑道:“先立業再成家不遲。”
衛不疑心中早有揣測妹妹對太子殿下芳心暗許,方才才敢說那麽一通大話。衛绾手腳利落,不過須臾,他的行李便已打點好了,衛不疑怎麽看,都覺着衛绾似乎比他更急着上路,對心中揣測愈發以為真相。
三月底,軍隊開拔,前往河西。
衛绾坐于馬車之中,随着衛不疑領着的二十人手出城與太子會合。
初陽照于城樓,為古老的城牆抹上淡金色的光輝,剝離的瓦片披露着傷痕累累的瘡口,被日晖溫柔地撫摸着,舒坦地吐出口淡淡的煙氣來。
衛绾從車窗探出頭去,回望着身後古樸巍峨的洛陽城牆。
上次從這裏逃離,已譬如舊夢。
那舊夢太過真實,想起來還令人汗毛發怵。
只是不知道為何事情的發展有些荒唐,她竟跟着太子出來了。
馬車停駐,衛不疑撥轉馬頭,還以為衛绾是心有不舍,眷戀洛陽,他策馬走到車邊,“阿绾,此行有我護着,斷不會出事。咱們在此稍待,太子殿下還未來。”
衛绾指着那一片宛如停在城牆上不染塵埃的蘑菇雲朵,細聲道:“當年母親嫁到洛陽來時,帶着滿心歡喜,月娘說,父親将她從婚車之中迎出的那一瞬起,母親便再也沒想過離開了。”
常百草就在衛绾身後,替她将解下的曙色織錦鬥篷收着,心中頗有感傷。
衛不疑看了眼,那朵雲被忽然而來的一陣風刮到城樓後去了,他皺眉道:“她的魂魄如今肯定離開了,她走時讓咱們往事不必想,一切往前看。”
說着衛不疑朝前看,目光陡然露出激動來,手只不自覺地拍打着衛绾的車篷,興奮地說道:“主公來了!”
衛绾一聽,吓得忽然身子手臂全縮回了車中,快得宛如一陣飓風,那衣袖帶起的微風甚至還撲到衛不疑臉上,他錯愕地望着,衛绾在同時拉上了車窗。
“阿……阿绾?”
裏頭無人應答。
夏殊則領着一支足有百人的親兵趕至與衛不疑會合。
煙塵漫卷,黑甲曜目。
衛不疑翻身下馬,疾步沖至近前,夏殊則翻掌,命諸人停下。
衛不疑施禮,“卑職,衛不疑,拜見主公。”
他的名號是頂了太子身邊得力心腹得來的,想了想,并不敢主動在夏殊則面前提及。
夏殊則皺眉看了他一眼,對身側慢慢悠悠騎馬趕上來的齊王殿下道:“如你所願,已送到城外了,回去。”
齊王食指摸了摸鼻梁,“都已送到城外了,不如讓我跟着跟着三哥罷。我保證乖乖聽話,不賭不酗不惹是生非,三哥讓往東絕不往西,要水裏月亮絕不摘天上星星。”
見夏殊則面目更沉郁,齊王又使出老三樣來,一把抱住了親三哥的臂膀撒嬌耍賴起來:“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去河西。整日地待在洛陽,悶死我了!”
衛不疑吓得一抖。
馬車裏衛绾也默默接過了常百草手中的織錦鬥篷,低聲悶不吭聲地為自己披上了。
夏殊則抽回了手臂,扣在了腰間劍鞘上,沉聲道:“不得胡鬧。”
太子殿下脾氣不好是出了名的,衛绾吓得瑟瑟,愈發如坐針氈。
齊王吐了吐舌頭,宛如對着一只紙老虎紋絲不懼。
但夏殊則也只是喝了一聲,大抵心中也有數。
“胡作非為。徐夫人應許了麽?”
“應許了應許了!”
齊王殿下雙目晶燦燦的,點頭如搗蒜。
夏殊則似有些無奈,“走罷。”
他對衛不疑道:“起身。”
衛不疑依言起身。
夏殊則道:“不必不自在,陛下将你歸孤麾下,非孤所願,但既來之則安之,你日後跟着高胪,若能勤勉不辍,為大魏立功,自有你的飛黃騰達,與孤無關。”
衛不疑聽懂了他話中之意,胸口一熱,“諾。”
現撫西大将軍韓翦,世人都知他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的,三年便已躍上枝頭,出類拔萃。且到如今,已沒幾人還記着韓翦曾在太子麾下,與車騎将軍高胪共事,只知他鎮守河西,手握兵權,頗受人敬仰。
太子之言——他能當第二個韓翦。
齊王方才得到了皇兄首肯,立馬得寸進尺地惦記起了三哥胯.下那匹神光奕奕的赤血紅駿馬,口角流涎,“三哥,這是父皇賜的汗血寶馬?日行八百裏?”
夏殊則知道他打什麽主意,“換馬?”
齊王殿下點頭如雛雞啄米。
夏殊則無奈地出了口氣,翻身下馬。
齊王殿下也忙跟着下馬,将三哥手裏遞來的缰繩拽住了,又走到了衛不疑近前,朝他那匹力有不逮的老馬瞅了幾眼,道:“去河西,不比游山玩水,衛三郎這匹老馬本王看跑不了多遠便要力盡而絕,不如放它伏枥多活兩年。這樣罷,衛三郎,我那匹馬兒送給你騎了。”
齊王言者無心,衛不疑卻瞟了眼夏殊則,并不敢立即行動。
齊王走到了衛不疑老馬的屁股後頭,肉掌重重一拍。
馬兒發出一陣嘶鳴,朝着洛陽城門急蹄奔去。
目瞪口呆的衛不疑望向了夏殊則。
夏殊則皺眉盯着齊王。
齊王露出一朵堪比沐浴朝陽金輝的雲霞的絢爛笑容,“這下可不好,沒馬了,三哥,不如你跟着衛小娘子坐車好了。”
車中的衛绾倏地大驚失色,腰背俱僵,手指扣着車窗,背後冷汗涔涔而下。
常百草又驚又怕,還道她是身子不适,“姑娘?”
夏殊則偏薄的唇,此時已微微抿起,幽深而森然的目光露出絲不悅,如被觸了逆鱗。
齊王甩了甩手中馬鞭,聳肩無辜道:“只能如此,不然,教我鑽進馬車之中去?”
夏殊則将馬鞭擲給了他,微微攢眉,折身走向了馬車。
衛不疑大為震驚,暗中于背後對齊王殿下豎起了拇指。
确實是高人。
須臾之後,車門響起了清脆的不疾不徐的三聲。
這三聲如同鼙鼓擊在衛绾心上,剎那之間唇瓣失了血色,她哆哆嗦嗦催促常百草去開門。
常百草拉開了車門,外頭明媚而暖融的春陽被抛灑而入,長姿孑立的身影,猶如靜影沉璧,于如水的爛漫春晖之中,投入人眼眸,驚起人心上栖息已久的一灘鷗鷺。衛绾的心跳得更急了。
她哆嗦着将手指撚住大袖,盡可能不露端倪地道:“殿下。”
盡管極力克制,聲音卻還是不受控地戰栗了下。
夏殊則的右手叩在車轅上,雙目一瞬不瞬地凝視着衛绾。
那種如同前世裏一樣被打量的毛骨悚然感,于四肢百骸深處死灰複燃,她簡直倉皇不安,恨不得一把推開他逃竄而去。
他的手臂卻似乎有意無意地攔着她去路,肯定地道:“你怕孤。”
生來矜傲的太子殿下,在衛绾身上學到了人生第一般無奈,喚作自知之明。
他是她眼中的洪水猛獸。
作者有話要說:
你會成為绾绾的心上朱砂的。
時間問題,不必自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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