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三千煩惱絲

上午八點，斂雲居一號的門鈴響了，服務員送來了今天的早餐。

季阕待服務員走後就去敲隔壁的房門，說好早上一起去爬山的，但牛查查一直還沒動靜。

“查查，你醒了嗎？”

沒有回應，季阕就試着轉了一下門把，門沒鎖，于是他向前推開。

房間的遮光窗簾只拉了一半，剩下一半白色紗簾随風輕擺，走近了就可以看到雪白的被褥間有個年輕人好夢正酣。

晨風料峭，年輕人整個縮在被子裏，只留一張粉嘟嘟的小臉在外面，細碎的發絲被風吹得翹起又落下。

季阕緩步走到窗邊，将半敞的窗戶關了回去，随着一記輕微沉悶的咔噠聲，空氣流動停止了，室內變得靜谧。

刷——

床上睡得好好的人卻轉身蠕動了一下，一條胳膊從被子下探出，然後是兩條長腿。

季阕發現牛查查穿的是一件淺灰色短袖T恤和一條黑色運動短褲，離開了被子的庇護，手腳基本就裸呈在空氣中了。

年輕人的手腳颀長纖細 ，除了小臂有些陽光曬出的淺麥色，其他地方都很白，曲折婉轉，看着就感覺很好摸。

去摸一下吧，不對！應該是去給他蓋被子！

被子讓牛查查卷成一團了。

季阕彎腰，雙臂伸開去扯被角，抓住了被套的布料，緩緩抽動、擡起，正待拉起來一點。

身下的人突然伸手揉了一下眼睛，醒了。

“季阕——”牛查查腦子迷迷糊糊的，也沒覺得眼前的情形有什麽不對，看到季阕就黏黏糊糊地叫人家名字。

Advertisement

季阕愣了一下，自從認了親戚之後，牛查查再也沒直接叫過他名字，原本一直以為被叫成季大哥顯得親近，但此刻卻覺得被叫名字的感覺似乎更好。

把被子給人蓋好，季阕輕聲道：“睡吧。”

“嗯。”牛查查軟軟地哼了一聲，就在季阕以為他會繼續睡下的時候陡然睜大了眼睛，“季、季大哥！”

季阕俯身壓了壓被角，“還想睡就繼續睡吧。”

“不、不用了！”牛查查趕緊搖頭。

季阕顯然已經洗漱過了，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銀灰色休閑襯衫搭配黑色V領毛衣，看起來溫厚又可靠，還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道。

真是大寫加粗的帥啊！

牛查查徹底清醒，自然不願意浪費時間去睡覺。

季阕笑，“行，那我去外面等你。”

牛查查哦了一聲，見季阕走了，就立馬跳下床，沖進浴室去洗漱。

刷牙的時候，牛查查對着鏡子檢查自己的黑眼圈，昨晚他又夢見季阕了，兩個人還做了很多羞羞的事情。夢到激動之處，他把自己給驚醒了，後半夜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将夢境變為現實。快天亮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入睡，這一睡就有點死，鬧鐘是什麽時候響的，自己又是什麽時候按掉的，居然也記不起來了。

急匆匆洗漱完畢，牛查查打開房門。

餐桌上有兩份西式早餐，季阕正坐在一邊看報紙，前方的咖啡杯冒着袅袅熱氣。

“季大哥，你在等我啊？”牛查查很羞愧。

季阕放下報紙道：“早餐也是剛剛送來，你看看這些合不合胃口，不喜歡再讓人送別的過來。”

牛查查：“這樣很好，不必麻煩了。”

兩個人吃飯效率都挺高，幾分鐘就完事，正準備出門，季阕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什麽？……知道了，我過去一下。”季阕放下電話，有點抱歉地說：“查查，酒店方面有件事情要我過去處理，你再等我一會吧。”

“季大哥你去忙，我沒事的。”牛查查趕緊道：“你好了打電話給我。”

季阕：“好，那你等我電話。”

季阕走後，牛查查叫客房服務過來收餐具，自己拿起平板電腦開始舔季阕的帥照，舔到服務員過來才收手。

放下平板，牛查查又拿起手機解鎖，順便看了一眼天氣預報，上午多雲轉陰，午後有雨。

下雨？

牛查查伸長脖子去看窗外的天空，雲層确實比較密集，不過目前看起來并沒有降雨的跡象，午後的話，爬個山應該還是來得及的。

服務員打掃完衛生，牛查查也不想一個人呆在房子裏了，他決定到外面去轉轉。

離開別墅區，牛查查沿着山莊內部道路散步，繞到酒店正門附近，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牛查查！”

牛查查回頭，發現身後長廊下有個坐着電動輪椅的年輕男人，那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理了一個小平頭，面目依稀在哪裏見過。

皺眉想了想，牛查查道：“顧明耀？”沒了鼻青臉腫加一頭金發，他還真有點不敢認。

“你怎麽在這裏？”顧明耀大喇喇地問。

牛查查沒有回答顧明耀的問題，他走上長廊，看看對方的輪椅，“你的腿還沒好嗎？”

顧明耀：“差不多了，就是不能走太遠的路。”他今天的态度倒是比住院的時候随和點。

“哦，那就好。”牛查查說，他跟顧明耀真沒什麽好聊的，打算寒暄一下就走。

“你是不是跟季阕過來的？”顧明耀問。

牛查查有些愕然，“你認識季大哥？”

“當然，我們家和季家是世交。”顧明耀道：“我小時候也一直叫他季大哥的。”

還有別人也管季阕叫季大哥？這一事實讓牛查查感到有點郁卒，他讪讪地說了句，“原來是這樣。”

世交，從小認識，情分比自己長多了。

顧明耀又道：“聽說你們家要和季家結親了是吧？”

以顧家和季家的關系，顧明耀知道這個消息也不奇怪。

“說起來，幾年前我們家也差點跟季家結親了。”顧明耀繼續自說自話，“你知道嗎？”

“不知道。”牛查查心裏隐隐有個預感，他并不想知道那個答案。

顧明耀操作輪椅扶手上的開關轉了個方向，朝前擡擡下巴道：“看到那邊了嗎？”

牛查查順着指引看向前方幾十米外，花蔭延綿的庭院裏，季阕正和一個人在說話，那是一位身姿曼妙的女性，他也認識。

“你看他們是不是很般配？”顧明耀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紮了過來，刀鋒般透心寒涼，“我姐跟季阕本來是要結婚的，後來因為一些事耽擱了……”

本來是要結婚的……

要結婚的……

結婚……

季阕和顧歡欣？

沒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确實很般配。

顧明耀後面說了什麽牛查查完全沒聽進去，他看着遠處那對般配的人影，卻仿佛看到了一個被幻想吹大的肥皂泡猝然破滅。

果然，還是自己想多了。

沒有結婚、沒有女朋友，不代表那人就是彎的啊，他可能只是意外錯過了上一段感情，暫時處于空窗期而已。

“喂，你有沒有在聽？”顧明耀似乎發現了牛查查在神游。

牛查查側頭看看身邊的輪椅，敷衍地點了個頭，“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再見。”說完徑自轉身。

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牛查查邁下長廊，大步沿着青磚鋪裝的道路向前走，心思恍惚、腳步急促，他一心只想走遠一點，再遠一點。

沒關系的，牛查查，真的沒關系！

只是這兩天你自己想岔了而已，一切都還好好地藏在心裏頭，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做出來，不會有人知道，也就沒有任何損失。

只要把那個錯誤的念頭抹掉，你就可以和從前一樣“正直”了，這是好事。

二十分鐘後，季阕給牛查查打了個電話，“查查，對不起，我這邊可能還要再過一會兒。”

牛查查低聲道：“沒事。”

“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山腳下的村子裏。”

“山下？怎麽去了山下呢。”

“暑假時候跟過的民宿項目就在這邊，我想去看看現在的效果。”

“那好，你注意安全。”

“我會的。”

挂掉電話，季阕微微擰起了眉心，他覺得牛查查的話語裏似乎有些消沉，與此同時，牛查查推門走進了一家理發店。

這是一家規模很小的店鋪，統共兩把理發椅，一把椅子上蹲着一只三花貓，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個低頭玩手機的男人。

聽到牛查查進門，那男人放下手機，打量他，“剪頭發？”

“剪頭發。”

男人顯然就是店裏的理發師了，他讓出自己的位置，“坐，想要什麽發型？”

“我想剃頭。”牛查查落座，目視前方的鏡子，那裏面有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眼神黯淡而悲傷，他堅定地說：“剃光頭。”

“光頭？”理發師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光頭。”牛查查重複。

頭頂的這三千煩惱絲，他不要了。

“帥哥，雖說長得好什麽發型都能HOLD住，但光頭什麽的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理發師拿出一塊圍布給牛查查系上，左右看了看後者的頭型，“現在都快立冬了，光頭容易着涼啊。”

牛查查：“我不怕着涼。”他就怕自己腦子發熱。

理發師大概是實在見不得帥哥暴殄天物，尤不死心，“這樣吧，我先給你剃個發型，如果你不滿意，我再給你推平了。”

牛查查閉上眼睛，“随你。”

電動理發剪的嗡嗡聲在腦後響起，皮膚和毛孔都被震得發麻。

門不當戶不對，性向也不合。

不奢望、不幻想，不越雷池半步，才是最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