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只為撿到你

隔着幹爽的毛巾輕輕揉搓底下濕潤的烏黑長發,任逍遙拍拍青樾的肩膀:“別睡,等頭發幹了才能睡,不然又要病了。”

擡手擋住嘴巴克制地打了個小哈欠,青樾懶洋洋地将腦袋後依,靠在任逍遙的肩膀上:“累……”

轉過身去将自己整個人挂在任逍遙的身上,用臉頰蹭了蹭對方的肩膀,青樾微涼的呼吸撫摸過任逍遙的鎖骨:“還是很累……”

仍舊泛着潮意的半幹長發順着纖細的脖頸傾瀉到鋒利嶙峋的肩胛骨上,單薄的真絲睡衣很快被浸濕緊貼在青樾後背,描摹出瘦削卻不失力量的線條。

将已經被浸濕的毛巾随手扔到茶幾上,任逍遙拿起早先備好的幹爽毛巾繼續幫青樾擦頭發:“你的內力還是沒能恢複?”

“廢了。”短短的兩個字,聽不出什麽情緒。

半晌,将臉頰埋在任逍遙肩膀上的青樾淡淡補充道:“反正也用不到了,沒關系。”

望着真絲睡衣勾勒出青樾支棱起的伶仃肩胛骨,任逍遙想起自己剛把青樾撿回來時的樣子。

那時候任逍遙下班回家,收起鑰匙推開房門。出現在任逍遙面前的不是他熟悉的寬敞客廳,而是一片落英紛飛的桃花林。

任逍遙也是一怔,下意識地便要後退幾步看看門牌號。但後退踩腳處卻不再是樓道的防滑瓷磚,腳下厚實柔軟如高檔羊毛地毯的草地提醒着任逍遙他已不再那個鋼筋水泥構架的世界。

身後是灼灼桃花,身前是缤紛落英,漫無邊際的桃花粉和青草綠清新到任逍遙忘卻了初穿越時的不安和彷徨。

雙手插進西褲口袋,松了松領帶,任逍遙開始尋找起出路。

任逍遙也記不清他漫無目的地走了多久,周遭幾近相同的景致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圈,直到他發現了仰躺在草地上的青樾。

一席廣袖紅衣喜服的青樾蜷縮在桃樹下,三千鴉羽青絲鋪散滿地,輕盈的淡粉色花瓣翩跹地落在他身上,将半個身體都掩埋。

踟躇了幾秒鐘,任逍遙還是沒忍住湊過去。

當目之所及的整個世界除卻自己別無二人時,哪怕只發現個人形充/氣/娃娃也足以寥慰孤單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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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逍遙查看的時候就發現青樾已經死了,還是很徹底的那種。

瞳孔渙散、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體溫……

如果這都不叫死,任逍遙覺得太平間冰箱裏的哥們兒們也可以拉出來搶救一下。

然而青樾的樣貌卻不似大體老師們一般形銷骨立,面皮都被空氣壓塌,整個人都脫相。

青樾的嘴唇甚至還是新鮮可口的淡紅色,旁人只有靠調脂和粉才能仿制的細膩皮膚泛着透亮的粉[注1]。他就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好像童話中的睡美人,在等待王子穿越荊棘玫瑰,用帶着血腥味兒的吻喚醒。

一片走不出去的桃花林,只有兩個人,一個活人,一個死人。

怎麽看,這都算不得什麽好兆頭。

然而這偏偏是個好兆頭,因為任逍遙面前憑空出現了自家的三重防盜門。

喜不自禁的任逍遙走到門前将鑰匙插進鑰匙孔,‘咔嚓’,門開了。

迫不及待地推開,任逍遙望見一片落英缤紛的桃花林。

只覺得自己被涮了的任逍遙‘乓’地一聲狠狠摔上門,然後門就這樣消失了。

閉閉眼深吸一口氣,任逍遙到底沒忍住罵娘:“耍我好玩嗎?!”

一根不懷好意的中指立起來卻又不知道該豎給誰,任逍遙最終只是憤憤地甩了手。

被困在表盤裏的修長分針扭着細腰,淑女般慢悠悠地跨過兩塊格子。十分鐘過去,任逍遙面前再次出現那道熟悉的防盜門。

……

任逍遙一遍遍開門又一遍遍摔門,消磨了整整三個小時,仍舊一無所獲。在這期間,任逍遙成功度過穿越的質疑期、崩潰期、平靜期以及萬一回不去的打算期。

希望好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有時候明知它是假,卻還會忍不住義無反顧地沖上前去。就像任逍遙,明知道門口的世界十有八/九不是他想要的那個,可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推門。

連生氣欲/望也沒有的任逍遙關上門,原地抱膝坐下。

拄着下巴無聊地四處打量時,任逍遙無意中瞥到在大半身體都被落英埋葬的青樾。

半眯着眼睛盯着青樾被微風撫動的紅衫半晌,任逍遙蹙起眉頭咬住下唇,感覺自己隐約間抓住了什麽。

十分鐘悄無聲息地于飄滿落英的空氣中流淌而過,用鑰匙再次擰開門的任逍遙回身将青樾抱進懷裏。

深吸一口氣,勾着青樾腿彎的手緊張地抓握兩下,任逍遙用腳尖踢開防盜門。

這次,出現在任逍遙面前的是寬敞明亮的客廳。吊在精裝棚頂的水晶燈被門外的春風撫動,随着卷入的花瓣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低頭看看靠在自己懷裏氣息全無的青樾,再擡頭看看自家溫暖的客廳,任逍遙毫不猶豫地進門。

耐心早就消耗一空的任逍遙寧願多費些手腳處理屍體,也不願意繼續困在那片見鬼的桃花林裏了。

任逍遙進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另一個世界關在門外。

抱着青樾繞着屋子走了一圈,任逍遙最終把人安置在了客廳當中價值不菲的純羊毛手工地毯上。

叉着腰,任逍遙居高臨下地盯着躺得板正的青樾。半晌,他發出一聲嘆息道:“要是個仿真娃娃就好了……”

要是個仿真娃娃就送給公司裏的花癡女同事,哪用得着他頭疼。

拍拍刮在發絲和衣服褶皺間的花瓣,任逍遙決定先洗個澡清醒清醒再說。說不定他洗個澡出來,就發現這一切不過大夢一場,屍體也跟着消失了呢?

任逍遙花了十五分鐘痛痛快快地沖了個涼,舒服到他幾乎忘記自家客廳裏還躺着一具古代屍體的事兒了。

腰間圍着一條暗藍色純棉浴巾,擦着頭發的任逍遙大大刺啦地赤腳回到客廳。水珠順着任逍遙小腿起伏的肌肉線條蜿蜒而下,在實木地板踏出連續不斷的腳印。

将頭發擦到半幹不濕的任逍遙就着毛巾抹了一把臉,睜開眼睛時恰好對上令一雙充滿疑問的眼睛。

原本躺在地毯上的‘屍體’此刻已半坐起身,雙臂支撐着虛軟的身體試圖站起來:“我在哪裏?”

幹澀地咽了口吐沫,抓着毛巾的手指緊了緊,任逍遙下意識地後退幾步。

任逍遙想像那些在鬼屋受到驚吓般的小女生一樣尖叫,想掄起坐地臺燈狠狠地砸向對方,想一口舌尖血噴對方滿頭滿臉……

可惜,極端恐懼下人的身體行動會違背大腦中樞的控制指令。喉頭的肌肉緊繃到讓所有聲音都梗在了嗓子眼,好像不匹配的鑰/匙插進鎖頭最後被死死卡住,上不去下不來,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半晌,虛弱的青樾依舊沒力氣站起來,冷靜下來的任逍遙卻成功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我說……”深吸一口氣,任逍遙再度後退幾步,手指勾住沙發旁邊的臺燈杆:“你不是死了麽?”

低頭盯着自己修剪得圓潤幹淨的指尖,青樾低聲道:“我也記得我死了。”

“那你這是詐屍了?”見青樾意識清醒不像那些電影裏只知道咬人的喪屍,被早前的穿越打足預防針的任逍遙多少放松一些。

擡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又探了探自己的鼻息,青樾認真回答:“我好像活過來了,有心跳,有呼吸。”

撸起寬大的袖口,青樾将消瘦的手臂伸向任逍遙:“我現在沒力氣動,你可以摸摸看,我有脈搏。”

另一只手緊緊握住臺燈杆不放,任逍遙彎着腰竭力伸長手臂,手指總算碰到青樾的手腕。

微弱但規律的脈搏在任逍遙的指腹下跳動,觸手的皮膚微涼,摸久了又卻泛起暖意。

任逍遙也說不好自己的心情,高興?不高興?青樾不是他什麽人,這些情緒對他來說似乎都有些多餘。

神色複雜地收回手指,任逍遙松開緊握的臺燈。

“我叫青樾,這是哪裏?”拉下袖口,青樾淡褐色的瞳孔望進任逍遙的眼睛。

抿抿下唇,任逍遙頭腦飄忽道:“任逍遙,這是我家。”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來自全宇宙所有的沙雕》,非常沙雕……有興趣的收一下,沒興趣我也無法按頭。

注解:

注1:援引自錢鐘書《圍城》。原文: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錢費時,調脂和粉來仿造的好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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