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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慎之很準時,半個小時一到,門鈴就響了。
江彌從沙發上站起來,忽然覺得自己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其實剛才數着時間等人的時候,他比較冷靜,但現在,當他走到門口,和門外的江慎之只有一牆之隔,他突然有點呼吸不暢了。
時隔四年,這個重逢不在預料之中,顯得匆忙又尴尬。
當初分手的時候,他還不懂離別意味着什麽,潛意識裏并不認為他們就此一刀兩斷了,內心深處抱有僥幸,所以他上飛機的時候沒回頭,他離開了江慎之,這是在當時看來最正确的選擇。
但人生是一條怎麽走都可以的路,無數個岔路口,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後不後悔。
江彌站在門前,調整了一下呼吸,打開門。
由于略低着頭,視線放得低,他第一眼看見的是一枚鑽石胸針,別在江慎之的西裝上,緊接着,越過肩膀往上,是熟悉的下颌、嘴唇、鼻梁、眼睛……
“怎麽,認不出來了?”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需要我做一遍自我介紹嗎?”
“……”
看來江慎之對他意見很大,五句話裏三句帶嘲諷,活像個刺猬精。江彌一點也沒不好意思:“免了吧,你不趕時間嗎?保險箱呢?”
江慎之略一錯身讓出位置,江彌這才看見門外還有一個人,大概是江慎之的助理之類的角色,這個人把保險箱搬進門,放在地上,然後非常有眼色地退出去,幫他們把門關上了。
場面太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在做什麽非法交易。
江彌摸了摸鼻子:“怎麽開來着?”
“這裏。”江慎之拎起保險箱,放在茶幾上,箱口對着他們,“過來按一下就好了。”
江彌聞言走近,和江慎之一起伸手去按。
他伸的是右手食指,還沒按下去,忽然有點不确定:“是這只手指嗎?”
“不是。”江慎之說,“無名指。”
“……你記得很清楚。”江彌看了他一眼,江慎之沒什麽表情,只有下颌線條微微繃緊了,讓人感覺他并不愉快。
江彌無意拖延,立刻把無名指按上去,調整了一下角度,讓系統識別。但保險箱并沒有如預想中那麽順利開啓,他們等了幾秒,重新按了一次,依然毫無反應。
“什麽情況?壞了嗎?”江彌心裏一緊。不提醒他還好,不把這個箱子拿到他面前,他可以當它沒存在過。
現在它擺在他眼皮底下,似乎壞了,讓他親眼看着自己當年初戀時關進“一生之鎖”裏的諾言再也開啓不了了,又是另一種心情。
世事無常,沒有誰能承諾一生。
保險箱公司也不能。
“可以找售後嗎?”在這種情景下問出這個問題,江彌覺得有點無厘頭。
江慎之卻點了點頭:“我試着聯系一下吧,今天來不及了。”
“那你的戒指怎麽辦?”
“你不是說結婚典禮再送也不遲麽?”
“……”
行吧。
沒話說了,氣氛忽然安靜下來,江彌擡頭時,發現江慎之正在看他。
兩個人獨處,發現對方看自己的時候,如果立刻轉開目光,會顯得太閃躲、刻意、心虛。可如果直視回去,四目相對,目光交纏越久,氣氛越不正常。
這簡直是一場無聲的戰役,誰先躲開誰就輸了。
江彌心想,看什麽看,他怎麽不着急走呢?
但從這一點來看,江慎之比他坦蕩多了,江慎之能正大光明地打量他,他卻有點不想看人——不想仔細看江慎之變成了什麽樣,其實不用看也知道,明顯變化很大,從氣場上也感覺得到。
江彌站了太久,扭傷未愈的腳腕開始抗議了,他稍微挪動了一下,趁此機會調轉開目光,往後靠,坐到沙發上。
江慎之很敏銳,立刻看向他的腿:“怎麽了?”
江彌微微一笑:“前兩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江慎之皺起眉,“你二十六了,不是十六,怎麽還摔?”
江彌一愣,江慎之這句似關心似責怪的語氣,讓他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以前的事。
大概每個十六歲的少年都跳脫吧,不肯好好吃飯,不肯好好睡覺,不肯好好走路,沒人管還好,越被管教越叛逆,恨不得跳到天上去。
當時嚴慎之每天盯着他,其實他們沒談戀愛的時候江彌好好的,在一起之後,他就開始嘚瑟了,要麽故意不吃飯,讓嚴慎之給自己送飯,要麽三天兩頭摔一跤——當然,是假摔,不會受傷那種。
他一摔,嚴慎之就張慣常冷淡沒表情的臉上,就會露出生氣又心疼的神情,活像他媽,江彌每次都笑得半死,然後不知收斂,下次故技重施。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有一次他不小心真摔到了,摔得挺狠,膝蓋往下的褲腿都被受傷流出的血染紅了,他沒敢吭聲,知道玩脫了,嚴慎之肯定特別生氣,和之前小打小鬧的情況不一樣。
他自己悄悄去校醫室收拾了一下,一整天沒去找嚴慎之。
但紙包不住火,第二天還是被發現了,嚴慎之果然很生氣,跟他吵了一架,江彌乖乖認錯,保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後再也不鬧了。
記憶太久遠了。
江彌已經很久不回憶了,回國之後,見了家鄉和故人,那些泛黃的畫面才不受控制地頻頻往外冒。
“我……我不是故意摔的,我的腿有點……”心情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江彌想笑笑,嘴角卻有千鈞重,一絲角度也擡不起。
江慎之盯着他:“你的腿怎麽了?”
“在美國出了場車禍,留下點後遺症。”江彌終于把不合時宜的情緒壓下去,臉上又露出他慣常閑适的神情來,眼角微斂,懶洋洋的。
他看了眼手表:“快十點了,你不走?”訂婚典禮,當事人不在場不太好吧。
說起來,江慎之的未婚妻是誰?
以他的性格——長大後的性格,想都不用想,必然是一位家世顯赫的千金,是誰不重要,身份到位就行了。
果然,江慎之說:“不急,不過是走個形式。”
“……”
江彌無言,不知該說他變了,還是說他和四年前相比一點也沒變,依然利益至上。
但不論江慎之變化與否,嚴慎之已經沒有了。
他愛過的沉默少年,早就死在了遠去的時光裏,那年夏天十六歲的江彌,也一起死了。
“你——”
江彌沒忍住,終于問出了這句理智上不該問的話,“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你過得好嗎?
還會不會經常失眠?
還在吃藥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
——你還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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